——跑吧,快點跑吧!
那聲音又出現在我的耳邊,催促我推開擁擠的人群,跑到遠處去。
「跳下來了,真的跳下來了!」
「哎,警察打人啦!大家快跑了!」
「快跑啊,哈哈!」
……
怪異氣氛持續著,腐臭味道持續發酵,人們的靈魂與良知在此時燃燒到頂峰,留下一堆灰燼。
——人吶,都是畜生!
陌生的道路,我回到高架上,視線卻無法回到那座大廈,畫面破碎了,一切都消失了,在我人潮中醒來,睜開眼。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崩壞了呢?」
總是拿沒有意義的問題來詢問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麼,收回在那些與平常無異的路人身上的視線,我兩只手插進兜里,低著頭進入閘機口。
我要去「加工廠」!
熟悉的地鐵,熟悉的擁擠,熟悉的喧鬧。
「小朋友,是不是該讓座啦!」
「為什麼要我讓座?」
「我是老年人,尊老不懂嗎?」
「我還是孩子呢,愛幼不知道嗎?」
啪!
這是耳光的聲音,在我的印象中,每次我乘地鐵的時候,都會在耳邊听到這聲音。
不知何時,地鐵中擁擠的人群已經消失了,安靜地只剩下三個人,流著淚倒在地上的孩子,他正一只手捂著臉,倔強的牙齒緊咬著嘴唇,眼中只有不滿與疑惑。
我能听到他的心聲。
——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我要活在這種地方?
趾高氣揚地坐在位子上的老人,翹著二郎腿,傾斜著的雙眼不時以譏諷的視線掃一眼倒在地上的孩子,得意與驕傲寫在臉上。
我能听到他的心聲。
——我可是老年人,這年頭,誰敢惹我!
當寂靜如同冰雪被消融,車里重新變得喧鬧,如同補充到低窪地的河水,讓一切保持平衡。
有人的地方,都是喧鬧的!
「那老頭過分了吧,怎麼還打人!」
「你也知道他是老頭,你敢踫他麼,小心被訛個傾家蕩產!」
「那小孩也是怪可憐的!」
「哎,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呢?」
……
不知什麼時候,我突然發現,原來地鐵上坐著座位的都是老頭,那一張張趾高氣揚的臉顯示出一種驕傲,或是對自己的「社會地位」,或是對自己的「存在價值」。
原來,當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是件這麼令人自豪的事啊!
當地鐵到站後,乘客如同潮水般從打開的門里涌出來,而我每次都被人潮推搡著在並非目的地的地方下車。
「這里是哪?」
沒人回答我,甚至是沒人對我投以半點關注,我只是個奇怪的人,站在閘機口徘徊著的可疑分子!
——跑吧!快點跑吧!就在你的前面!
「你是誰?」
我已經無數次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發出提問,他(她)從來都沒有回答過我,只是在催促我做著那些讓我無法理解的事情。
——跑,快跑,向前跑,你想知道的,就在前面!
「是嗎?」
我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但那種胸膛即將炸裂開的痛苦讓我呼吸急促,只能邁開腿跑起來,越跑越快。
影子和時光在身邊溜走,當我腳步停下後,我來到更加陌生的地方,這里不是我蝸居的出租屋,甚至不是華城,我好像不認識、沒見過。
這是,一條筆直向前的鐵軌。
下一刻,刺耳的轟鳴聲中,一列火車從背後開來,汽笛聲嗚嗚直響,綠皮車廂搖晃著,金屬撞擊的聲音不絕于耳,黑色的煙從火車頭升上天空。
「這到底是什麼年代?」
我不知道,只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記憶中產生刺痛,像是鋼針刺入大腦,某種東西即將蘇醒帶來的惶恐讓我身體顫抖著,我知道,我不願看見、不願想起。
火車從我身邊擦過去,流動的空氣產生恐怖的吸力牽引著我的身體朝它撞上去,我只是下意識動了動腿,身體就像是長在地上,氣流再也無法移動我分毫,只是那不知何時披肩的長發朝著那邊卷曲、飄動。
「這是我嗎?」
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看到一面鏡子,鏡子里是個女人的樣子,模糊的輪廓,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對柔和的細眉訴說著不能讓人知曉的痛苦。
「你是誰?」
——前面!你想看到的就在前面!
鏡子里的女人對我說話,話音清晰,氣息可聞,但響動卻是在身後,這讓我忍不住猛地回首,即便是這個已經重復無數遍的動作給我帶來無數次失望,我還是無法逃避這種渴望,在我下一次轉身時,也許能夠看見!
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只是在視野中遙遠位置的鐵軌上,我看到一個人躺在那里,一個孩子。
伴隨著火車靠近,躺在鐵軌上的孩子顫抖著,恐懼的雙眼雖然緊閉還是不住抖動睫毛,滿是淤青的雙手抱住自己,他已經決定這樣為一切畫上句號。
我能听到他的心聲!
——爸爸,為什麼活著這麼痛苦呢?
——爸爸,為什麼媽媽會離開呢?
——爸爸,我去把媽媽帶回來,你會不會高興一點呢?
——爸爸,你為什麼非要打我呢!
——爸爸!
——爸爸!
——爸爸……
——我恨你!
如同敬告蒼生的晨鐘敲響,在孩子的身體在車輪下碎裂的瞬間,在那可怖的一片猩紅之中,我感覺記憶中什麼東西破碎了,貫穿靈魂的痛感讓我忍不住捂著頭,哀嚎出聲。
「啊啊啊——」
聲音逐漸嘶啞,沒有力氣的我不知何時閉上雙眼,漸漸,耳邊出現議論聲,催促我睜眼。
原來,我還是在地鐵上,周圍的乘客一臉驚恐表情地往邊上退開,他們躲著我,恐懼的樣子如同面對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視線在這些人身上掃過,每個被我注視的人都低下頭,他們像是不敢面對我,又像是嫌惡到連和我對視都做不到。
我想說什麼,腦海中記憶復蘇的痛苦感讓我張開的嘴里發不出聲音。
「我說,我們到底有什麼不同?」
我並沒有听到自己的聲音,但人群中還是走出來一個人,一個女人,她的臉是模糊的,完全看不清楚。
她說︰「可能,根本就沒有不同吧!」
那聲音回響!
「可能,根本就,沒有不同吧!」
「可能,根本,就,沒有,不同,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