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夔天神！
那就有得談了，魏安微微一笑道︰「余掌門，請你喝杯茶如何？」
「哪里話，大師是貴客，理當讓我來一盡地主之誼。」
余勝天伸手做了一個請，引領魏安走向了附近一個簡陋的茶攤。
二人相對而坐。
茶水非常普通，發苦發澀，甚至還有一些泥沙。
當然，這不是重點。
余勝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可不相信虛竹大師只是恰好路過這里，又恰好發現了夔天神，恰好引起他的好奇。
要知道，他也是一品強者，活了三百多年了。
人活得太久有一個壞處，那就是你會漸漸變得麻木，任何事情都無法讓你興奮起來，女人、金錢、權力等等，一切都是索然無味。
比如他自己，平時除了鑽研棋局，對于其他事情全部興趣缺缺。
所以，余勝天有理由斷定，虛竹大師之所以出現在這里，極有可能就是沖著夔天神來的。
他主動開口道︰「大師為何對于神明如此感興趣？你應該清楚，神明是不可接觸的，接觸時間長了，會出現遺忘的現象，久而久之，可能患上失憶癥，什麼都記不住。可以說，接觸神明，對你是有害無利啊！」
「哦？」
魏安不由得心神一動。
接觸神明會出現遺忘不假，但他確實不知道，一個人長時間接觸神明，竟然可能會導致人罹患失憶癥。
這倒是一個新的情報。
看來，神明不是人類想接觸就能隨便接觸的。
于是，魏安不答反問︰「余掌門是否知道其中的緣故，為什麼我們接觸神明之後，會遺忘，甚至會患上失憶癥？」
余勝天略一沉吟，回道︰「據我所知，導致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神明與生俱來就是如此，或者說這是她們天然的能力，就如同我們每個人都長著兩只眼楮一個鼻子一樣，就如同樹上的隻果一定會往地面掉落一樣，天生的。」
魏安思考了下，沉吟道︰「這麼說，就連神明自己都無法控制這種遺忘現象，即便她們想要我們記住某些事情，也不行？」
「嗯，我認為是這樣沒錯。」
余勝天點點頭，他的眼神有意無意瞥向四周，額頭上梳妝紋路始終保持活躍，但過了片刻，夔天神一直沒有出現。
見此情形，他心領神會。
夔天神默許他透露一些隱秘。
既如此，他干脆放開了，補充道︰「我們只能和神明進行短暫的交流，一次交流過後，需要間隔很長時間，才能進行第二次交流。
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我們自身的安全，另一方面是因為……神明總是陷入沉睡……」
「沉睡？」
魏安忽然想起一個細節，他找到從心教祭壇那時，听到教主夫人對吉祥神說的第一句話是︰
「吾主，您醒來了！」
當時魏安听到這句話，沒有多想什麼，但現在他忽然意識到，神明需要睡眠，而且是長時間睡眠，有點類似動物冬眠。
念及此處，魏安輕笑道︰「余掌門不覺得很奇怪嗎？」
余勝天正色道︰「奇怪什麼？」
魏安嘆道︰「按理說，神明應該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對吧？但是，現實情況卻根本不是這樣。」
對此，余勝天感同身受。
首先，普通人看不到神明，一般的武者也看不到。
只有精神達到卍解的武道高手，才能看到什麼，和她們進行精神交流。
事實一再證明，神明無法直接影響到絕大多數人，她們的確不像傳說中那樣可以一念之間，改天換地，重塑乾坤。
甚至，神明的本體，那滿世界蠕動的血肉，越看越覺得丑陋和恐怖。
可在任何一個傳說和童謠中，神明哪個不是飛天遁地，光芒萬丈，神聖威嚴？
余勝天低頭想了想，應道︰「實不相瞞，長久以來，我一直將神明當做是某種洪荒異獸，我們豢養她，她會適當的時候給予回報，僅此而已。至于神明究竟是什麼，我一直遵從祖訓，不去深究，不聞不問。」
魏安聞言，心頭了然。
面對神秘且詭異的神明，余勝天這種躺平的態度倒也無可厚非。
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和實力，滿世界追查仙佛神魔的蹤跡的。
「嗯，我明白了。」
魏安點了下頭，又道︰「據我所知，神明都有祭壇，夔天神的祭壇在什麼地方？」
「這……」
余勝天面皮微微抽搐了下。
所謂祭壇，說得好听點，乃是供奉神明的聖地，但說得難听點，其實就是神明吃飯的地方。
夔天神每隔十年蘇醒一次，夔天劍派須得按時將準備好的血食獻給她。
魏安見此，澹澹笑道︰「我只是一時好奇，余掌門若是不方便透露，不說也不打緊。」
余勝天猶豫片刻，拱手道︰「祭壇事關本派的機密，請大師諒解。」
「沒關系。」
魏安笑了笑，毫不介意的樣子，這讓余勝天暗松口氣。
「最後一個問題，你認識水鏡先生嗎？」魏安忽然問道。
余勝天愣了下，愕然道︰「水鏡先生是我的師叔，他的名字叫李水鏡，已經失蹤快兩百年了。怎麼，大師見過他？」
魏安眉梢一挑，嘆道︰「我和水鏡先生有過一面之緣，正是他向我提及了夔天神的事情。」
余勝天恍然，咋舌道︰「沒想到李師叔還活著，他不辭而別，一直未歸，這些年來我們都以為他已經遇害了呢。」
嗯，你猜對了。
李水鏡被人用移魂大法奪去了身軀，他早就嗝屁了。
當然，魏安不打算告訴余勝天這些，說的越含湖，對他越有利。
與此同時！
余勝天渾然不知，他在魏安眼中流光飛轉，一片金光璀璨。
「執黑先行，傳送？」
魏安嘖嘖稱奇，沒想到余勝天合成的人生詞條如此有趣。
「啊這，結束得也太快了吧。」
魏安訝異了下，沒想到堂堂一品巔峰高手，就這樣倉促的噶掉了，甚至他從頭到尾沒有一次干涉的機會。
不過，從余勝天的人生經歷推測，夔天劍派慘遭滅門，十九八九是他引起的。
「蕭弘始等人，來者不善啊！」
魏安想到，為了殺死他，這伙人肯定準備完全，動用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魏安微微一笑，沒有任何猶豫，選擇了獎勵一。
「執黑先行，到手了！」
魏安感覺此行不虛，賺到了一個潛力巨大的人生詞條，可惜他棋藝不精，暫時使用不了這個金手指。
「多謝余掌門為我解惑。」
魏安站起身，豎起單掌，笑道︰「接下來小僧就不打擾你了。」
余勝天心頭一喜，問道︰「大師這就走？」
魏安點頭道︰「小僧已經見過了天神，說實話，有點失望。」
「對神……失望……」
余勝天頓時神色復雜的苦笑起來，低頭拱了拱手。
下個瞬間，他感覺到一陣風吹來，抬頭看去，童孔不由得狠狠收縮，面露一抹駭然之色。
魏安已經從原地消失了。
「好快！」
余勝天仰頭環顧，天空無限開闊，白雲翻滾，卻沒有發現魏安的身影。
一時間，余勝天心頭泛起一股悚然，渾身止不住的打顫，呢喃道︰「不愧是干翻劍王的高手，太強了！」
……
……
不覺間，日落黃昏。
余勝天早已返回他的書房，坐在棋盤前，默默推演這盤殘局，希望從絕境中找出一線生機。
但不知為何，他總有一些心神不寧。
腦海中，時不時回想起他和魏安交談的內容。
神明對他而言，母庸置疑是一種禁忌。
他和那些絕世天才不一樣，在他晉級一品，開啟卍解的時候，已然是兩百多歲的人了。
一個活了兩百多年的人，早已失去了年輕時那種好奇和蠢蠢欲動。
所以，他沒有探索神明之謎的，完全安于現狀。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年輕的魏安，那種肆無忌憚的探索欲，甚至不將神明放在眼里的孤傲，一時間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世界上，竟然真有這般絕頂奇才，那種驚才艷艷讓人羨慕妒忌恨！
「虛竹大師，就如同這個殘局一樣，對我而言，他可能是無解的存在。」余勝天嘆了口氣，輕聲嘆道。
驀然！
他偏了下頭，側耳傾听，隱隱听到了破空之音由遠及近。
下一刻，余勝天提起劍沖出房間，仰頭望去。
就看見，高空之上有幾個黑點若隱若現，每個黑點都散發出令人心季的恐怖威壓，毛骨悚然。
「這是？！」
余勝天心生膽寒，深吸口氣，飛沖直上。
可是，還不等他飛出百米高度，頭頂徒然爆發出一陣滔天血光，將整個天空，將他的面龐，將下方的大地，全部暈染成了血紅之色。
余勝天大驚失色， 地止住身形，視線一凝，這才看清楚，那滔天血光來自于上空，一道身影手里，捧著的一個卷軸。
這個卷軸彷若血色太陽一樣，迸射出無窮無盡的血光，鋪天蓋地的灑落下來。
「諸位高人，這里是夔天劍派，鄙人余勝天，請問有什麼能為你們效勞的地方嗎？」余勝天戰戰兢兢，用卑微的語氣喊話。
不多時，上空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不用費心，你們只要老老實實去死就可以了。」
此話一出！
余勝天心里咯 一下，臉色迅速變得無比難看。
偌大的夔天劍派也被驚動，數千門人跑到了院子里，一個個伸長脖子望天，全部被那滔天血光嚇得面無人色。
此情此景，超乎想象。
夔天劍派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見識過如此浩大的場面。
與此同時，郡城里的百姓也紛紛走出家門，看到了整個天地變成了血色世界，議論紛紛，不明所以。
「你們和我夔天劍派究竟什麼仇什麼怨？」
余勝天怒從心起，他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旋即拔劍出鞘，指向高空，吼道︰「我夔天劍派獨霸西風郡，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有人能滅亡我們，余某人勸諸位好自為之，莫要自取其辱。」
吼聲震天，傳遍了夔天劍派和整個郡城。
「哈哈哈，這是我們掌門在叫陣呢！」
「就是，我夔天劍派又不是嚇大的，誰怕誰啊！」
「干，干踏娘的！」
一時間，夔天劍派的門人士氣大振，雄赳赳，氣昂昂。
就連郡城里的百姓也跟著興奮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個個大呼小叫。
「打呀，快打呀！」
「你們快點打，我還要吃飯呢！」
……
地面上熱鬧紛呈，呼聲此起彼伏。
然而，站在高空之上，望著地面上的一切都是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全是螻蟻。
「哼……」
面對余勝天拔劍威脅，手持卷軸那人只是輕輕哼了一聲，這一哼帶著無法形容的蔑視、漠然。
沒有一句廢話，卷軸徐徐鋪展開來。
霎時間，這滔天血光更加濃郁，仿佛有一條巨大的血河決堤而出，奔流直下三千尺，沖刷向了余勝天，沖刷向了夔天劍派和郡城。
「這是什麼東西？」
余勝天臉色劇變，連忙鼓動全身罡力，擎舉寶劍，往那道血河之上 出了一劍。
「夔天劍意•牛山！」
這一劍裹挾著磅礡無比的力量，宛若一座大山被扔了出去，砸向了那道血河，想要阻斷河道，讓血河倒流。
噗！
血河驟然一變，河道寬度朝著兩側無限延伸。
于是！
余勝天拼盡全力的一劍落在血河之上，就像是將一粒小石子扔進了黃河里，砸出一朵小浪花，便沒了蹤跡。
「不可能！」
余勝天難以置信，驚得三魂皆冒，頭皮發麻。
某個瞬間，他看到了血河里有東西在翻滾，那是白骨，數之不盡的白骨，每一具白骨在血水里掙扎個不停，像是還沒有死透一樣。
「難道這是……」
余勝天雙眼瞪大，終于想起了一個傳聞。
大周王朝在立國之前，之所以能夠橫掃天下，是因為皇族擁有一件秘寶，名為「白骨血河圖」！
傳聞，白骨血河圖可以將死去的人全部收入一條血河之中，死的人越多，血河越是強大。
如果你操縱白骨血河圖，可以釋放出血河攻擊敵人，只要將敵人卷入血河之中，普通人和低階武者轉瞬間就會化為白骨。
甚至，哪怕你擁有金剛不壞之軀，也會遭到血河的腐蝕傷害，即便你不會立刻死去，也會被困在血河里無法月兌身。
余勝天想到這些，心中生出無窮無盡的絕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皇族之人會來到西風郡，又為什麼要對夔天劍派下死手？
「為什麼啊？」
余勝天發出不甘的嘶吼，下個剎那，血河從他身上沖刷而過。
一瞬間，他被卷入血河之中，血水里的一具具骷髏撲了上來，拉扯著他，將他拖拽下水。
「啊啊啊！」
余勝天瘋狂出劍，打碎不知多少骷髏，在血河里掀起滔天巨浪，卻始終無法逃月兌出去。
不多時，他听到了淒厲的慘叫。
余勝天轉頭望去，頓時目眥盡裂，夔天劍派的門人全部被血水卷了進來，在血河里兀自掙扎。
這還沒完！
無盡血河滔滔不絕，沖向了郡城，一時間成千上萬的慘叫同時傳來，化作一片毫無意義的吵雜。
「夔天神，救救我們！」
余勝天在絕望之際，發出了撕破喉嚨般的哀嚎。
大地之上，蠕動的血肉沒有任何動靜。
天神廟中，牛頭人石像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