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寧府的側門,李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這一口氣,氣息悠長,似乎是將他心中所有的壓力和憤懣都吐了出來。
李沐拍了拍臉頰,定了定神。回首看著寧家的高門大戶,武道魁首寧席白。光這個名頭給他的壓力,就已經足夠壓垮他稚女敕的肩膀了。
他不過十六歲的年紀,只是因為幫助父親李列操持家中維持生計的茶館,所以才比同齡之人多一分成熟來。
但是面對寧席白這樣人物,他一個少年又怎會不露怯?
他又何嘗不知道寧府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與寧知桐的婚事?
一個十六歲少年心中的壓力可想而知。
寧席白之前是堅決反對的。李沐不知道寧席白為什麼會改變態度。這是一件難以揣測的事情,李沐也只能歸功于寧知桐的努力了。
「入贅啊……」李沐腦海之中,回想著寧席白所說的前提。
入贅,便是招婿,男方改其姓氏,落戶女方。將來若是有了孩子,也是要跟隨女方姓的。可以說,是讓一個男子拋棄了自己姓名,融入女方。
關于入贅的事,李沐是知道的。
因為在他所居住的東城坊中,就在他家茶館邊上的果子巷里,便有一個落魄書生。書生家道中落,入贅了家境殷實,但只有一女的商賈之家。看似圓滿的結局,卻讓這個書生再也無法在街坊鄰居面前抬起頭來。
在這個時代,入贅對于男方來說,是一件有損風骨,甚至會遭人白眼的事情。
對于還未及冠的李沐來說,他不可能由自己來決斷這件事情。所以他只能回到家中,想問問自己父親的意見。
雖然他早已知道父親的意見……
李沐心中思索著對策,難免有些失神。他出門一轉身,差點迎面撞上一輛急行馬車。
車夫眼看就要撞上李沐,急忙拉起韁繩,將馬勒停。那拉車的馬匹高峻雄壯,立起來比李沐還要高出一個頭,粗壯的前肢堪堪擦過李沐身旁。
李沐仿佛這才想起要避讓。
「我說,你怎麼回事!不長眼……」車夫也是嚇了一跳,開口便罵眼前這個不長眼的小子。
但是他的背後一只有些干枯的手掌挑開了門簾。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隨之響起。「已經到了麼?」
車夫一听這聲音,也顧不上李沐這個擋路的家伙了。他連忙跳下車,掀起車簾恭敬地說道︰「老爺,寧府到啦。」
「好。」話音剛落,李沐看到了一個蒼老而又魁梧的身影。
車轅之上,出現了一個老者,那老者須發已白,卻濃密得如同雄獅的鬃毛一般。他挺拔著身子,居高臨下地看了李沐一眼。李沐站在馬車側前方,處在老者的陰影之中。他若有所覺地抬頭望著老者的身影,竟然出現了一種遮天蔽日的錯覺。
「走吧,榆兒,我們到了。」老者不去理會李沐,對著馬車之內說道。
馬車之內傳來一聲輕柔應答,那嗓音當真是悅耳。
李沐不由地睜大了眼楮,想要看看那嗓音來自何人。
先是一只淺粉緞面繡花鞋,然後是淡粉繡群的裙擺一瞥。
李沐的鼻端仿佛聞到了隱隱約約的香氣,讓他有些迷醉。只是這麼一晃神的功夫,李沐發現自己眼前出現了一位美麗少女。
這位少女和寧知桐差不多的年紀,只是身子比起寧知桐消瘦一些。其容貌完全不輸寧知桐,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杏面桃腮,膚如凝脂。只是一眼便讓人難以忘懷。
柳眉如煙,清眸似水,一顰一簇,皆有風情。
明明看上去不過豆蔻的臉頰,卻有著成熟玲瓏的身段。
哪怕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也已經足夠吸引人的目光了。
李沐完全是呆滯了。
少女的目光,瞥到了馬車旁的李沐,她的眼中只是閃過一絲狐疑,然後沒有理會。
老者帶著少女下了馬車,徑直往寧府走去。
守在的司閽連忙笑著迎了上來,二話不說,便將兩人往府中領。這回,他開的是正門。
李沐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才回過頭。這兩位,大概是寧家的貴客吧。畢竟他上門拜訪,開得也只是側門而已。
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往家里走去。
李沐家住東城坊,顧名思義,就是在城東的坊。李沐之父李列,在東城坊果子巷開了一家茶館,做些小買賣。
李記茶館不大,也就一間門面,三四張桌子。門口掛著招牌,門內生著火爐。
說是茶館,其實也兼營早點生意。早早起來趕工的各色工人,往往能在李記茶館里花上兩三文銅錢,買上兩個包子,或者喝上一碗稀飯。
李沐回到李記茶館的時候,已經過了巳時,趕著要點卯的工人早就吃完早飯開啟了一天的工作。所以茶館之中早上最繁忙的那段已經過去,茶館里面照理會清閑下來。
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李沐走進大門。發現靠近廚房的桌子旁坐了一個人,而且其他的位置上,也有三三兩兩落座的。這些人大多都帶著長長的包裹,神色匆匆,風塵僕僕。
這些天來,城中似乎來了許多外來人。他們游弋在街頭巷尾許多天了。李沐平日進出,也會撞上不少。
不過既然入座了,有道是遠來是客。李沐該招待的,還是要招待的。他徑直往煮著茶水的爐子走去。茶葉在鍋中翻滾,煮過的茶湯已經到了火候。他如同往常一樣,拿起銅勺,舀出茶湯。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大手伸了過來,握住了銅勺。
李沐一抬頭,李列的面容出現在他眼前。「爹。」李沐老老實實叫了一聲。
李列年過不惑之年,身材高大,面上卻滿是風霜。那眼角顯眼的皺紋,讓李列在無形之中,又多了一份蒼老。「早上不去學堂,是去了哪里?」李列攪著茶湯。
李沐臉色一僵。昨日寧知桐告訴他,今早她父親要見自己。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他心中忐忑不已。
在思索良久後,李沐決定赴約。所以在昨日放學之前,李沐向學堂的蘇先生告了假。但是礙于父親的態度,他沒敢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父親。
因為他的父親李列,是反對他和寧知桐在一起的。
「沒,沒去哪里。」李沐張口想要撒謊,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父親,發現李列一幅早已知曉的神情。
李列失望地搖了搖頭,「如今都學會撒謊了?今早你逃課的事,曾小狗都已經告訴我了。」
曾小狗是李沐的伙伴,他父母也是果子巷的街坊,從小與李沐玩在一起,如今更是同一學堂的同窗,所以十分相熟。小狗這名字,是曾閏成自小取的小名。街坊鄰居平日里也是稱呼慣了,小狗小狗地叫著。
「說吧。去了哪里?」李列一指自己面前的椅子,讓李沐坐下。
李沐依言坐定,然後說道︰「我去了趟寧府。」
「嗯?寧府?你去那里干什麼?」李列的表情十分驚愕。「誰讓你去的?」
李沐點了點頭,「是寧伯伯讓我去的,是……是為了知桐的事。」這件事情,他還是繞不過李列的。于是他後面又補充了兩個字,「婚事。」
李列似乎沒听清,他盯著李沐,問道︰「什麼事?」
「寧伯伯叫我去商量我和知桐的婚事。」李沐又完整的重復了一遍。
李列瞪大了雙眼,他帶著嚴肅的表情問道︰「他怎會……他跟你說了什麼?」
面對父親的提問,李沐將見寧席白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李列。「他要我入贅,還叫我習武。」
「胡鬧!」李列聞言,怒意沖冠而起。他將手中的銅勺狠狠一砸,鍋中茶水四濺。
李沐嚇得一顫。
「入贅?一個漢子,入什麼贅?你是不要我這爹死了?還是不要李家的列祖列宗了?」李列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李沐,一幅氣極的表情。
「不,爹,我沒有……」李沐連忙小聲辯解。
「還習武,習什麼武?習武能比考取功名更有出息?那都是刀口舌忝血,動輒玩命的勾當!那是會沒命的啊!」李列更加激動地說道。
他生平最無法接受的,就是讓李沐練武。因為在他眼中,俠以武犯禁。本朝雖然尚武,但是練武之人,打打殺殺,遠不如讀書人來得平安。
至于入贅之事,哪個有志男兒會容忍此事?
「我不會同意你和寧知桐的事,門不當,戶不對,你又何必放棄姓名去高攀人家?至于習武,那是更不可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給我老老實實讀好書,到時候考取個官身,再來和寧家談婚事也不遲。」李列算是給李沐下了最後通牒。
「可是,爹……」李沐很想告訴李列,他真的很想娶寧知桐。
但是李列沒給他機會,他寒著一張臉,轉身進了廚房。
「一個男人,總得有本事做出些事跡來,才能有資格去談這些。否則,哪怕是你答應了這些條件,也終究是被人看不起。」
李沐听著從廚房中傳出的淡淡話語,愣在原地,心中如同裹了一團亂麻,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帶著刻意的咳嗽聲響起。
「咳咳咳咳,少年郎,你好像很苦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