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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蠻炮船出動之後,進展神速。

有利的消息不斷傳來,使番和目付臉上明顯帶有了輕松的神情。根據回報,山內一豐、松倉重信兩支軍隊已經勢如破竹,豬突猛進了。

淺井的軍隊驟然遇到埋伏,又與拜鄉家嘉、加藤光泰等人奮戰了一上午,疲憊到最高點時忽然遭受炮擊,終于支撐不住。

平手汎秀見天色尚未晚,命令將本陣前移,剩余未出動的部隊隨之進發,全軍出擊,接近戰場。

沒多久就听見前方傳來「敵已向西潰逃」的消息。

西邊乃是平手秀益的大和兵鎮守之地。現在到了考驗他籬笆扎得是否牢固之時。

以六千多名士兵,守住寬度僅有幾公里的戰線,攔住敵方大部隊顯然是毫無難度的。但若淺井長政掩藏旗幟家紋和甲冑馬印等一切暴露身份的東西,不與主力一處,單獨小股精銳突圍,仍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另外北邊中村一氏把守山地,最多只能安排阻斷為人所知的常見通道,不可能把全部峭壁懸崖都給堵上,也存在不確定因素。

總之是要看運氣。

正面的山內一豐、松倉重治兩軍殺得暢快,特別是前者見到有大魚存在,真如聞著腥味的饞貓一般,心下沒有半分雜念,只知猛沖不停。發揮出比剛才啊對峙階段強出一大截的戰斗力,追著淺井殿後部隊一陣暴揍。

從下午打到太陽漸漸西下,光線開始沒那麼刺眼,平手汎秀前移,見滿地狼藉,鮮血尸身堆積于地,不知多少淺井的家臣和播磨國人眾被殺死,但始終沒有接到淺井長政被討取或者被擒獲的消息。

此事主要看運氣,倒也記不得。

又戰一陣,淺井軍已經盡數崩潰,大半做鳥獸散,留下的非死即降。顯然不可能一一都抓住詢問。

即使宣布允許對敵軍進行「亂捕」,也是一樣的。

天色漸晚,平手汎秀回城休息,稍後接到平手秀益連夜派來的小分隊,獻上四個人頭,皆是有些名氣的將領,卻仍不包括敵酋。

不由稍有失望。

心知一旦到了夜間,再能逮住人的機會將越來越小。

就此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來之後,繼續總結整理打掃戰場的成果,逐個列出來,宣傳出去說是殲滅淺井軍五千,討取武士約二百,其中值得一提的有十六七個。大部分都是西線平手秀益的斬獲,他攔住最主要的潰逃路線,等于是人家啃掉了骨頭再來咬鮮肉,再舒服不過了。

然而——

旗開得勝是無疑了,只是最大目標沒有到手。

平手汎秀始終是微笑的,但明顯有所保留,喜悅的程度不怎麼高。家臣們察言觀色,便都只能維持一個「成績比較可取切不能自滿還需要提高」的姿態,很是尷尬。

直到中午,按照大納言大人堅持「三餐制」的習慣安排了食物,眾人正在悶頭咀嚼的時候,有一使番騎快馬趕到,回報說︰「敵方總大將被中村一氏大人擒獲!」

端的是喜出望外。

平手汎秀大叫三聲「好」,將手中味噌湯一飲而盡,看動作還以為是美酒。

下午押送部隊回來,趕緊一問,才知道詳情。

原來,中村一氏昨天見到敵方的絕大多數旗幟都往西邊大路撤退,便生了警惕。于山路各處設伏又不見人來,心下立即有了計較——此處離別所長治把守的三木城並不遙遠,推測淺井長政會繞小路去那!

于是將任務交待給副將,自己帶了七八百人,趕緊出發,朝三木城而去。

大約申時後半起步,到那里天色已經基本黑透。虧得中村一氏是甲賀忍者出身,直屬部下中不乏善于翻山越嶺和夜間行動的人,應對起來並不困難。

正巧,當時踫見有一隊人馬,約三十左右,在三木城下叫嚷,卻不說是誰。

同時城上的衛兵,不知是就著火把昏暗的燈光才沒認出來,還是別的什麼未知理由,是既不肯開門迎入,也沒有用弓箭鐵炮招呼,充耳不聞似的。

見狀,中村一氏趕緊帶人撲上去。

城下那些人見到不速之客,連忙大呼「這是播磨一國守護,淺井日向在此,請趕緊開門迎接!」

卻來不及了,中村一氏所部輕松砍倒二十多人,另外幾個繳了械,捆起來。

略一辨認,好像還真有淺井長政在其中。

但是,三木城的城牆之上,始終沒有做出有力的反應。

好半天才有將領舉著燈籠火把查看,中村一氏早裹挾著俘虜,一溜煙跑沒邊了。

听了前後經過,讓人不得不贊一句︰「三木城的別所長治,真是個妙人。」

……

一切準備好之後,平手汎秀在花隈城的本丸御館中坐定,命人將俘虜帶上來處置,卻只見兩個彪形大漢,押著一個灰頭土臉,發髻散亂,衣服上滿是髒污的人,推著走到面前,分不清來者是誰。

又命人給他清水洗了臉,略略理順發須,抓起那人腦袋提著看,果然是當年英姿颯爽馳騁天下的淺井長政。

只是如今武勇果敢之氣,半點瞧不到了,唯見一個魂不守舍,行尸走肉的呆子。

中村一氏帶著濃濃的羞愧之色地悄悄說︰「起初這家伙……起初淺井日向又是痛罵又是詛咒,士兵們听得憤怒,將他抽打了一頓,結果就……就成這樣了,全是鄙人御下不嚴之過……」

平手汎秀听了這話只笑了笑沒說什麼。

怎麼也不至于為了虐待俘虜的事情,去責怪剛剛立下大功的將士嘛!這里是禮樂崩壞的扶桑戰國,是十六世紀的地球,「人道主義」這個詞還沒發明呢,更別提「日內瓦公約」什麼的了。

只是不免有些物傷其類的唏噓——是的,物傷其類了,當貴人的時間長了,便漸漸覺得與其他貴人才是一樣的人,而跟黔首布衣非同類生物,這是很難治愈的毛病。

于是叫人端來燒熱的美酒,請面前這俘虜喝了一杯。

淺井長政仍是渾渾噩噩,叫不醒的樣子。侍者嘗試幾次,沒了耐心,直接把酒灌到對方嘴里。這下他被嗆到,才咳嗽幾聲,回過神來。

或者說是,沒法再裝傻了,也說不定。

平手汎秀笑道︰「淺井日向,幸會幸會!十七年前我奉命出使近江,與您相會的場景,仿佛還是在昨日,那時如何能想到,今日會有如此尷尬的重逢呢?」

這時淺井長政好像還沒找到焦距似的,搖頭晃頭了半天,又揉了揉眼楮,才看清面前的人,卻是一臉復雜神情,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皆化作一嘆,抱怨道︰「平手小監物殿,如今是大納言大人了!您部下的士兵,可真是不客氣啊,我征戰沙場快二十年,都沒經受過這麼疼痛難忍的折磨。」

「哈哈!」平手汎秀大笑到︰「閣下是虎狼一般的猛人,讓我的士兵望而生畏,不狠狠修理一番,豈敢接近呢?」

淺井長政連忙順水推舟道︰「今日鄙人知道算是疼了!也知道憑我這點微末伎倆,萬萬不是您老人家的對手!不過我上陣廝殺,姑且還是把好手,懇請大納言大人繞我狗命,日後您坐鎮中軍,運籌帷幄,鄙人沖鋒陷陣,身先士卒,則天下必可速安!」

平手汎秀聞言一愣,繼而苦笑,搖頭道︰「當日何等一個少年意氣,睥睨群豪的武士,今天怎麼成了這幅模樣?」

淺井長政連連叩首道︰「以前完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這些年逐漸領略您老人家的厲害,已經不敢再有絲毫對抗之心了!」

平手汎秀哼了一聲,明顯不信︰「前幾日難道不是你布局企圖伏擊暗殺我嗎?」

淺井長政連忙辯解︰「不是,不是!純屬宇喜多直家那個惡賊挑撥攛掇,鄙人才一時鬼迷心竅!」

「噢……」平手汎秀故作姿態,諷刺道︰「就如幾年前刺殺織田彈正的事情,也是黑田孝高挑撥攛掇的一樣?」

「對對對!」淺井長政展示出一副厚顏無恥,諂媚求生的姿態︰「大納言大人真是說得太對了!」

接著淺井長政眼神余光見到荒木村重、細川藤孝二位熟人,顧不得舊怨,大聲呼到︰「細川兵部,荒木攝津,而今你們都是大納言座上賓,請為我分說幾句吧!」

荒木村重頓時愕然,不知所措,被平手汎秀以目相詢,方才無奈開口︰「淺井日向的武勇堪稱舉世無雙,在下是佩服的,然而……然而……」

如此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細川藤孝卻是長舒一口氣,發言道︰「吾有深思。」

平手汎秀略微好奇,笑道︰「請講!」

細川藤孝躬身施禮,慢條斯理道︰「敢問淺井日向,您的發妻,平井定武之女,後來如何了?您的義兄,織田彈正,後來如何了?您的親父,久政大人,後來又如何了?」

淺井長政默然無語,片刻後抬頭,身上畏縮諂媚之態漸消,凶戾狠惡之氣忽生,潑口大罵︰「細川豎子,牙尖嘴利!」

兩個衛兵連忙上前將他緊緊按住。

淺井長政盡管勇力非凡,但又累又餓又被痛打了一頓,完全掙月兌不開。

平手汎秀嘆了一聲,幽幽道︰「細川兵部,所言甚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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