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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各懷心思

石川左岸,東軍左翼的竹中重治正在經歷痛苦的思索。

雙方在中路的激戰局面他已經大致知曉,對面德川家的三河兵似乎也即將要有動作,但以善用奇計著稱的「美濃麒麟兒」卻在猶疑不定,決心難下。

既沒有老老實實按照事先的承諾,向平手一方發動猛烈攻擊,也毫無調換立場臨時倒戈的打算,一直保持著按兵不動。

可是這種不動並非胸有成竹,只待東風,而是前途未卜,舉棋不定。

看起來竹中重治在最近三年是非常風光的。作為一個無官無位的隱士,適當出現在了政壇之上,獲取了方方面面貴人們的一致認可,得到南近江豪族聯軍的擁戴效忠,還通過故有姻親關系,暗中遙控著美濃三人眾與自己一唱一和。

在柴田勝家、木下秀吉、明智光秀三人搞出大新聞,協助織田信長復起之前,京畿地區輿論一度認為,竹中重治可能是中樞的第二大實力派,實際影響力僅次于平手汎秀,猶在淺井長政、織田信忠、德川家康諸人之上。

就算是織田信長重出江湖,震驚四鄰,完全打破了既有的政治格局,竹中重治依然被當作是需要慎重對待、極力拉攏的一方豪杰來看待。

但這並不能使他的病情好轉,也無法緩解心中的憂慮。

生理和心理兩方面的打擊令他難以維持舊日從容不迫的姿態。

見此,其弟竹中彥作疑惑道︰「兄長是否思慮過多了呢?往日隱居,一文不名之時,反倒笑口常開,安貧樂道。如今身居人上,舉足輕重,反倒如此長吁短嘆?是何道理?」

聞之,竹中重治苦笑解釋︰「當時固然潦倒,卻身在幕後,盤觀者清,可以靜待一飛沖天的機會。此刻名望雖然初立,卻是大而無當,廣而不精,反而時時有身死族滅的風險。」

這四個字,嚇得彥作不敢再說下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竹中重治很清楚地明白,麾下的人馬看似不少,然而內部關系完全沒有理順,遠遠沒到形成合力的時候,短期內,絕對只能湊熱鬧而不能打硬仗的。

權勢地位終究要武力背書。

所以竹中重治的權勢地位也是建立在沙子上,一點都不穩固的。

兩個月前忽然得知京都將亂,原本以為可以趁機會救出將軍,以此為籌碼周旋,慢慢將周圍的附屬勢力經營成令行禁止的家臣。

可沒想到,平手汎秀其人遠在南海道,卻是提前布下好幾層埋伏,第一時間搶在所有人之前,打出了扶持公方歸洛的大義名分來。

當時竹中重治正好病情又在反復,一度心灰意冷。

得到木下秀吉鼓勵,才重新振作起來,決定勉力一試,看看能不能在織田與平手之間左右逢源,火中取栗。

經過一系列縱橫斡旋,竹中重治獲得了想要的話語權和地位,來此加入東軍。

到了石川,他沒花多少功夫,便看出平手刑部有意示弱,以退為進的手段,也針對這一點做了許多預估,想好諸般對策。

可沒料到織田信長如此豪情,居然孤注一擲,雨夜渡河強襲,逼迫對方提前進行結局難料的決戰。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可以解釋為,糧草吃緊,無奈之下,向死求生的絕命絕體之舉。

但堂堂織田彈正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人,必定會有後招。

後面的發展,竹中重治就感到難以看透了。

他的為難之處,就在于既不像讓織田得勢,也不能讓平手獲勝——無論誰穩定了局勢,就不再存在從中漁利的空間。

先前之所以選擇支持織田,小部分原因是被木下秀吉打動,更多是判斷出東軍外強中干,西軍似弱實堅的內情。

甚至已經想到,如果對面德川信康忽然倒戈支持織田,就佯作不知,揮兵前驅,進行牽制,以防平手汎秀速敗。

而現在又不好說了。

想要保持平衡,就必須依賴于精確的情報和精準的判斷。沙場上瞬息萬變,前者不用去奢望,後者現在也不是那麼自信了。

竹中重治被迫開始考慮,退而求其次的辦法。

如果當真迫于時局,無緣天命的話,至少應該想點辦法,給後代子孫一條康莊大道吧!

……

戰場另一角落,長宗我部元親亦是坐立難安,茶飯不思的心境,正是無獨有偶。

一會兒躊躇滿志,一會兒如臨大敵,剛剛笑容滿面,旋即眉關緊鎖。「姬若子」今天倒真像是個性情敏感,喜怒無常的深閨怨女了。

好在家臣們還算理解,沒有人提出有什麼抱怨的,只安靜地等待著主君做出最終決定。

個中情由,有志之士大概也能猜到。

先前長宗我部元親緊緊跟隨平手汎秀的步伐,是相信刑部大人智勇無雙,前途光明,跟在後面想要借勢而起的。

但今日,他對刑部大人是否能夠取勝,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主要原因是被織田彈正雨夜奮兵,破釜沉舟渡過石川的氣魄所震懾,另一部分原因是年初奉命遠征九州,見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原本以為,平手刑部是列國無雙等蓋世偉人,而自己則是僅次于他老人家的英雄豪杰,可以居于天下第二,組合起來足以一掃宇內,戰勝所有不自量力的敵人。

現在感覺好像是想多了。

于是就不免開始思考後路——萬一長宗我部家堅持奮戰,卻依然無法扭轉局勢,最終慘敗,那麼勢必就遭到猛烈清算,之前許多年的努力可能會毀于一旦,又要回到四處躲藏、顛沛流離、倉皇度日的歲月當中。

反之,不如干脆消極應對,保存實力,留下足夠的外交空間也許更好……畢竟織田彈正就算此戰取勝,也不太可能一戰就吞下河內、大和、和泉、紀伊、淡路乃至四國的諸多領地,勢必還是需要扶植代理人(或者說走狗)的。

那麼……

這麼做的障礙就在于友軍。

西軍左翼共有八千余人,除了以土佐兵為首的四國力量之外,「六角余孽」三雲成持所帶領的甲賀兵也佔了很大一部分,那家伙不知為何對織田彈正十分仇視,雖然跟平手刑部也沒啥交情,但卻成為西軍最死硬的「鷹派」之一。

想要坐觀成敗,決計瞞不過此人之眼。

要不然,干脆從後面動手,先發制人,解決掉這個麻煩的友軍算了……

——長宗我部元親也不是沒有動過這個危險的念頭。

但理智告訴他,這麼做絕對不行。

萬一是平手獲勝,或者平局收場,中途背叛的人必死無疑。就算織田得勝,自己的名聲也大大壞掉了,日後發展同樣十分不利。

畢竟再怎麼說,只是消極作戰的話,日後總能想辦法洗白,找理由圓回來的。而臨陣倒戈……想洗白的難度未免太大了些。

長宗我部元親信心大挫之後,決斷力遠遠不如從前,苦苦冥思半天無法得出結論。

但時間可不等人。

八月二十四日午後,三雲成持接到情報之後,果斷提出要向中路移動,企圖支援平手本陣。同時東軍右翼的淺井長政軍,派遣磯野員昌為先鋒出擊,表現出強行跨河進攻的意圖。

不管選哪條路,都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地步。

是戰,是避,還是叛,究竟非得有個交代不可了。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長宗我部元親格外焦躁不安,渾身上下大汗淋灕,完全定不下心來,腦子仿佛空空如也。

直到他余光發現,谷忠澄、吉田重俊、久武親信、桑名親成、中島重房等一干家臣已經心急如焚,快要忍受不住,無視侍衛的阻攔而沖到跟前時,終于來不及多想,月兌口道︰「將淺井軍攔在河灘上,我們要守住刑部大人的左翼!」

短短一句話,仿佛耗盡渾身力氣,說完便癱倒在地上不住喘氣。

這時候他完全沒辦法全面思考,只能下意識出于直覺去判斷。

平手刑部和織田彈正當然都是難以仰望的人杰,但前者尊重名教,珍惜羽毛,十分有耐心,做任何事都要先在大義上站住腳才施行,所以處理和泉、紀伊各地國眾,都是軟硬兼施,並不怎麼見血,對阿波、贊岐更是反復征伐之後,才小心翼翼納入統治。

而織田彈正,雖然也很關注名分與手腕,但行事苛烈急躁得多,經常有不那麼光明正大的行為。他一路走來,尾張、美濃、近江各處,除了在京都講究儀態,無不殺得血流成河。對寺社課稅、對北家的威逼和對將軍的壓迫,顯示出肆無忌憚的行事方略。

一定要選一個的話,果然還是仁君更好啊!

哪怕這個「仁」只是刻意裝出來的形象,總也比裝都不裝的要好得多。

說出結論之後長宗我部元親瞬間輕松了很多,同時也隱約感到自己身上失去了某些重要的東西,令人生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惆悵,輕微如飛絮般淺淡無痕,卻又縈繞于胸,無法壓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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