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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秀吉的大志

「木下殿,怎麼又是您?您嘗試多少次也沒用,家兄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

「真的沒有挽回余地了嗎?」

「沒有,他明確說過了,此時不會見任何外客,無論是織田彈正那一方,還是平手刑部那一方的人。」

「至少,請您告訴我原因。」

「沒有原因!」

「噢?重利殿,既然您的下意識回答是‘沒有原因’而不是‘不知道原因’,那說明其實您是知道原因的啊!」

「喂喂……木下殿,您這麼說話就有點……」

「看您的反應,我大概是有幸猜中了。是嗎?重利殿。」

「請恕我直言,木下殿,您真的不是一個特別讓人喜歡的客人呢!」

「啊哈?這可未必,畢竟您是第一次見到我嘛,以後就……」

「以後估計不會有機會再見。」

「重利殿別這麼說嘛!對了,到底重治大人為什麼不肯見我,原因究竟何在?」

「……家兄不見客的原因很重要嗎?」

「唔,如果他真的不肯見我的話,那好像也不怎麼重要。」

「對啊,不重要的話,就不必說,請回吧!」

「如果不重要,那麼重利殿,您告訴我也無妨嗎?」

「請不要拐彎抹角死纏爛打!木下殿,您好歹也是知名的上級武士了,難道沒有一點風度和矜持之心嗎?」

「哎呀……這不是死纏爛打,而是真誠的拜托才對呀!」

「請回吧。」

「請告訴我吧。」

「請回吧。」

「請告訴我吧。」

「請回吧。」

「請告訴我吧。」

「恕我直言,木下殿,您今日的姿態真像一條無賴的狗。」

「啊哈哈,我以前被說成禿鼠,猴子,和猿面,狗倒是第一次。那不成了利家殿的同類了嗎?倒也不壞呀。」

「您真是……這樣吧,木下殿,您趴下爬一圈,學三聲狗叫,我就破例幫您行個方便,如何?」

「此話當真?」

「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您真的做得到嗎?喂喂,您這是干嘛……」

「那你看好了噢……汪!汪!汪!嘿嘿,我的狗爬學得怎麼樣?」

「這……」

當著門衛、隨從,以及其他閑雜人員,總共幾十雙眼楮的注視之下,先後侍奉于織田家和足利家,知行數千石,以「敏腕奉行」之名著稱,年已近四十歲的木下秀吉,學著野狗的姿勢,迅速在地上爬了一圈,汪汪叫了三聲。

全程沒有半點扭捏姿態。

只有堅持執行任務,不惜一切代價的決然之心。

面對著絲毫不以為恥,反而一臉淡定的木下秀吉,才剛元服的竹中重利像是看到了妖怪一樣,瞪圓了雙目,長大了嘴巴,半天反應不過來。

作為「美濃麒麟兒」的堂弟,他姑且還能算一個反應敏捷的天才少年,但畢竟年齒太幼,經驗太少,玩性未消,面臨著趕都趕不走的「惡客」,就提了一個極度羞辱的玩笑話。

沒想到,惡客居然真的去執行了!

良久之後,竹中重利回過神,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其貌不揚的武士,臉上顯示出復雜的神色,伏身拜倒施禮,羞愧道︰「木下殿……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首先要深刻道歉!我現在倒真有點敬佩您了……好吧,就按我說的,給你一個方便!我這就去通報一下,但到底願不願意見您,還是要看家兄自己的意思!」

「多謝!」木下秀吉的臉上依然掛著友好的笑容。

人還是那個人,表情也還是那個表情,但現在看起來就完全沒有猥瑣窮酸的感受,反而讓人覺得很有親和力。

……

約一刻鐘之後,大門重新打開,竹中重利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走出來,一聲不吭,背貼著牆角筆直地站著。

接著,後面是一個俊美清秀、身材修長,但又須發枯黃,面無血色的武士,在左右兩人攙扶下走到近前來,緩緩坐下。

「木下殿,好久不見。」

聲音柔美溫婉,有氣無力,不似男子,倒像纏綿病榻的閨秀。

此人正是美濃麒麟兒竹中重治無疑了!

「終于見到您了!在下激動萬分!」木下秀吉十分激動,端正身子,行了一個大禮。

「您言重了。」竹中重治勉力一笑,伸出手去指著他堂弟重利說︰「這孩子,實在不懂事,居然如此折辱來客,我罰他每日在牆下站著思過,不許吃雜谷以外的食物,直到令我滿意為止。」

「談不上,這完全談不上!」木下秀吉連連搖頭道︰「別看我現在算是有點出息,以前是個什麼鬼樣子自己心里最清楚!在鄉下泥巴地里打滾的時候,學個狗叫算什麼事?重利殿剛才,也是開玩笑,沒什麼惡意……」

「即使您開口,也必須罰他。」竹中重治依舊溫柔,話語之意卻不容置疑。

「這……好吧!」木下秀吉不再堅持,而是立即正色伏拜道︰「今日來的目的,想必您心里十分清楚,所以在下也不多話了,懇請您幫幫織田彈正……」

「且慢。」竹中重治笑容漸漸凝固,輕聲打斷,垂目道︰「您可知我為何不見客?」

「……願聞其詳。」木下秀吉這時表現得老實。

「因為……」竹中重治臉上露出厭倦之色,閉上雙眼,解釋到︰「事到如今也不瞞您,我隱居于近江,是為了一飛沖天,這些年倒也等到了幾次機會,一度接近目的。然而終究差了分毫,墜落于地。如今看來下次起飛的時機至少要五年開外。而我的陽壽不知道還能不能撐過五年……所以」

他這話說得十分真誠。

真誠到了,侍衛和隨從們听見,都驚詫莫名,不知所措的程度。

但他也懶得支開閑雜人等,懶得掩飾自己的志向了。

確實是心灰意冷,已經放棄的模樣。

听了這話,木下秀吉也不禁緩緩點點頭,表示理解。

竹中重治身上確實有特別的氣息,並不像是普通的尾張、美濃人那樣務實肯干,少說多做,反而更類似于傳奇故事中身懷屠龍術,一朝登萍起的貴公子。

似乎他就該是那種藏而不出,靜待天時,韜光十載,一朝功成的人物。

但木下秀吉點頭之後,卻又搖頭,若有所思地說到︰「織田彈正自從受到刺殺之後,傷勢所累,一直有恙在身,從他老人家身上,我多少能理解竹中殿您的想法。」

「織田彈正嗎?」竹中重治輕輕一笑,抬頭望向遠方,推測道︰「他現在想必也同鄙人一樣不適,但一定會在家臣面前盡力隱瞞。不過,木下殿您大概是能看出來真相的吧?對嗎?」

「哈哈,真不愧是竹中殿……」木下秀吉假笑了一下,含混過去沒有明確肯定或否定,反而是十分認真地開口講道︰「我只是個出身貧賤的人,跟你們完全不一樣。小時候每天要挨餓,總覺得只要能吃飽飯就滿足了;後來進城當了雜兵,填飽了肚子,又希望獲得一點正式的身份;好不容易成為了最低級武士,就想著更加努力,掙一點家業下來;得到了一百石的賞賜之後,只專注于思考,怎麼建立功勞,把知行增加到兩百石……一步一步,終于姑且也算光大了家門……所以現在,我心中完全容不下更大更遠的東西,一心想著,怎麼輔佐織田彈正再興的問題。如果成功的話,我說不定就能成為一城一地之主,至于到時候會不會有新的問題,新的煩惱,那不是今天該考慮的事情。我沒有那麼多閑暇。」

竹中重治沉默地听著,不禁微微動容。

「……怎麼說呢……」木下秀吉艱難地思考著措辭說︰「應該說,跟你們不同,我只是活著,就已經竭盡全力了!我無法接受竹中殿所說的話……不能呼風喚雨就沒有意義了嗎?照這麼說,千千萬萬的農人們,一年到頭辛苦耕作,只能勉強養活家人,他們不如干脆去死了算了……但我覺得,辛辛苦苦艱難活下去,這也是屬于百姓自己的光榮與勝利,傾盡全部精力去養育田地,一樣也是值得尊敬的事業!」

竹中重治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是無言以對,只好搖頭苦笑。

周圍的人也被說得目瞪口呆。

一個竹中家的下人不滿地打斷道︰「客人您在說些什麼呢?請不要以您自身的經歷來評價我家主人的抱負。」

見狀木下秀吉醒悟過來,連忙伏身施禮︰「對不起,對不起!說得太過了……我只是不自覺……不知道為什麼就忍不住說了過分的話,請千萬諒解!我也明白竹中殿不願意出山的想法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沒有辦法勉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吧!但無論如何,鄙人還是會盡力幫助織田彈正的事業。不管最終結果怎麼樣,至少我絕對不願意,讓別人在事後想起來的時候,都說是‘木下秀吉不夠努力才導致失敗’的……啊,又說了多余的話,我告辭了!」

「木下殿,且慢。」竹中重治忽然輕輕揚起頭,眼神中稍微多了一點不一樣的神采,「听了您的話,我也有一點感想……鄙人也不希望將來有人說‘在這改天換日,英雄輩出的年代,竹中重治卻在意氣消沉的窩在山里抱怨天數’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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