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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風評被害

虎哉宗乙雖然是個臨濟宗的和尚,不是平手家的臣子,但他給言千代丸當了好幾年的老師,毋庸置疑可以當做半個「自己人」來看待。

他提出「有要事相商」,自然不可不見。

然而平手秀並未因此就暫緩攻城。

畢竟箭在弦上,已經是不得不發。何況城內兵微將寡,彈盡糧絕,眼看搖搖欲墜,指日可破,有沒有主將坐鎮指揮似乎也不打緊。

近三萬的聯軍,兵精糧足,士氣高昂,圍攻一座充其量三四千人,外援已經斷絕的孤城,而且是堂然正兵,未行任何險招,這要能出事,只能說是天亡我也。

拜鄉家嘉、香西長信,各帶了一千五百旗本,與淺野長吉和泉眾一千七百,安宅信康淡路眾一千,共計五千七百人布置在視野開闊,交通便利的南邊。

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長所指揮下的紀伊眾四千一百,考慮到他們熟悉山林環境,就放在西側地勢比較復雜的區域。

東面寬廣狹長,但那是築城時主要防守方向,牆壁最厚,箭櫓最密,于是交給前來配合的筒井順慶,讓他家的五六千人也出出血。

其余的旗本、一門、親衛,河田長親、長宗我部元親、十河存保帶來的四國義勇軍,及織田長益等客軍,加上臨陣倒戈的柳生宗嚴等大和本地人,計有一萬四千余眾,與總大將的本陣一道,攻打北面大門。

平手秀令平手秀益、岩成友通、本多正信居中協調指揮,又安排了言千代丸與侍童們在旁邊參觀學習,便十分放心大膽地去見客了。

說是「要事相商」,其實平手秀心里,總覺得現下應該不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變化,否則也不能這麼從容不迫,迤迤然地前去了。

果不其然,那裝神弄鬼的虎哉宗乙,見面念了句佛偈,開口說到︰「刑部大人!近日京都的輿論風頭,對您可是大大不利呀!」

听了這話,平手秀相當的不以為意︰「我才離京幾天呢!輿論還能翻天覆地不成?公方大人尚在御所,就不信有人敢公開為響應武田的人叫屈。」

「這倒與武田無關了大是大非,當然不容改弦易張。」虎哉宗乙搖頭道︰「然而一些細微末節的謠言,也足以傷人于無形之中啊……」

「請勿再讓我猜謎語了,究竟何事,不妨直言。」平手秀道。

「好吧!」虎哉宗乙輕嘆了聲,不賣關子了︰「很多僧人們都說,您是因貪圖松永彈正珍藏的名貴茶器和其他珍物,才巧立名目,到信貴山城來勒索敲詐……」

「這可就太不對了吧!」平手秀略感憤怒,「您可得打听清楚,前幾日那松永久秀提出用‘唐物九十九發茄子’來換取和平,都被我一口拒絕了!話說別人不了解也就算了,大和尚你還不知道嗎,我對茶具這玩意兒,可沒什麼講究。要說我是為了大和半國的土地而來,倒還算說得過去……」

「事實正好相反嗎?」虎哉宗乙有些驚訝,「京都諸寺的僧人們,听到的卻是說平手刑部強行索要‘唐物九十九發茄子’未果,松永彈正寧死不肯交出家寶。」

「……好吧……從輿論流傳的角度講,確實是這種茶器價值連城的逸話,比較容易成為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故事……」平手秀無奈搖頭,「我看這大概是今井宗久、千宗易、茶屋四郎那幫子奸商炒作物價的手段罷了……」

「不管是否商業手段,總之對閣下的聲譽是有損害的。」虎哉宗乙煞有介事,言之鑿鑿,「這種強取茶器的沖突,若是最終化干戈為玉帛,就可以變為無傷大雅的美談。但是……」

「今日取下松永家,乃是我勢在必得之事,絕不可動搖。」平手秀嚴詞拒絕。

「這可就……會被謠傳成為殺人奪寶,那就很麻煩了。」虎哉宗乙憂心忡忡。

沉默片刻,平手秀復又疑道︰「有人造謠中傷我,乃是意料之中。可是為何是用這等小事來造謠呢?干脆說我貪圖松永家的家業,策動了比山延歷寺的火災,不是打擊力度更大嗎?」

「這個……」虎哉宗乙苦笑,「此事盡管得罪佛門,卻是幕府和織田家所樂見的,如果在這上面做文章,就等于同時與許多勢力為難。」

「听這個意思,這一套關于茶器的謠言倒是沖著我一個人來的啊……」平手秀皺了皺眉,但也沒太放在心上,只是心不在焉地瞟了一眼︰「話說,讓您這高僧出來活動,不就是為了避免輿論上的被動嗎?既然眼下有了情況,就請……」

「呵呵……」話說到這,虎哉宗乙勉強一笑,臉上才真正黯淡下來︰「剛剛得到消息,家師在信濃發出指示,斥責我卷入武家的爭斗太深,失卻了修行之心……所以,貧僧不得不向您說聲抱歉……短時間內,我是不能與平手家有太多接觸了。」

「……」

平手秀終于愕然不已,不知如何答話,良久方才忍不住追問了一句愚蠢的話︰「莫非……你們臨濟宗,是要在這次爭端中支持武田家了嗎?」

「……呃……」虎哉宗乙滿頭大汗地解釋道︰「家師並未公開傾向,況且他老人家也並不能一力代表臨濟宗的立場……」

「那我換個問法。」平手秀這個話題抓住不放︰「除了說你不改卷入武家的爭斗之外,有沒有斥責別的人?我記得您一門師兄弟當中,也有少數是在武田家效力的吧!」

「這個……」虎哉宗乙支支吾吾,似是難以啟齒。

「如此不用再說了。」平手秀十分不悅地擺了擺手,直言道︰「如此雙重標準,豈不就等于是襄助于逆賊武田家了嗎?」

虎哉宗乙雙手合十,深深低頭,無言以對。

平手秀則是感到相當郁悶。

眼下這個情況,可是很不好處理的。

雖然說虎哉宗乙是個聲名遠播的高僧,早已樹起自己的人脈勢力,雖然他師傅快川紹喜是個不喜世俗,沒啥實權的老和尚,但在佛門里面,師徒名分大過天,公然跟恩師對著干是極為忌諱的事。

天下佛教宗派雖然眾多,但能掌握上流輿論的,其實也就那麼幾個,與公卿關系密切的天台宗,交好畿內武家的臨濟宗,以鄉下土豪為根基的曹洞宗,再加上廣受商人喜愛的日蓮宗。其他宗派,要麼上不了台面,要麼是地方性質。

去年的時候,平手秀趁著信奉日蓮宗的三好長治發糊涂,聯合真言宗和一向宗,以衛道護法的名義,大肆向四國擴張,其實是狠狠把日蓮宗得罪了一下的。

今年年初,火燒比山延歷寺,又跟天台宗結下仇怨。

如今一直引為臂助的臨濟宗也出問題了……

一念至此,平手秀深感無奈,賭氣說了一句︰「不是說我有私心嗎?那好,為了證明清白,我這就把全部軍隊撤回去,什麼武田,什麼松永,還有朝倉、北之類的,誰有本事誰對付去吧!」

「可千萬別啊!」虎哉宗乙連忙打斷,「萬一御所中的公方大人順水推舟發出一道御書,先夸贊您這種自證清白的行為,然後命令您謹守南海道,不用輕易上京,那可如何是好?」

「公方大人?」平手秀大為訝異︰「他老人家現在這麼有信心抵擋得住武田家?覺得用不著我了?」

「倒也不能這麼說……」虎哉宗乙沉思了一下,補充到︰「現在御所的氣氛很奇怪,具體什麼情況,貧僧也說不準。借著清掃武田同黨的名義,幕府最近取得了不少錢糧人口這倒也歸功于您平手家干淨利落擊敗了松永氏。但同時御所內部爭斗好像也越來越烈了……似乎頗有一些人在勸說公方大人不要假手于人,而是親自出馬征討武田信玄。」

「這個應該不需要擔心,公方大人對于刀劍血光之事,一向都比較貪生怕……嗯,一向都比較謹慎小心。」平手秀忍不住調笑了一聲。

而虎哉宗乙卻煞有介事地勸道︰「也不可輕忽。須知現在幕府軍中,添了柴田、木下為首的一批織田氏宿將,他們在前段時日駐守御所時,表現得相當不錯……萬一公方大人就被說動了呢?」

「……這也行?」平手秀只能說時勢變遷無常。

「誰說不是呢……」虎哉宗乙也感嘆了一下,忽然似乎想到什麼,猶豫了一會兒,補充了一句︰「貧僧還听到一個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不一定有什麼很大價值……您姑且听一听無妨。」

「請先說來,說不定很有價值呢?」平手秀是聊勝于無的態度。

「嗯……是這樣的。貧僧听說,柴田、木下他們那幾位大人,之所以情願暫時到幕府效力,而非另擇他處,是因為幕府管領織田彈正出面說服的緣故。似乎我們的新任管領大人身體已經康復大半,並且和公方大人達成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微妙默契。雖然依舊是足利家的心月復嚴加看管著……」

「這個……」

平手秀一時無從判斷真偽。

京都這地方,物產不算豐富,什麼都缺,什麼都需要從外面運輸進來,就是不缺乏高談闊論的鍵盤政治家,隨便找個酒屋的店小二,宿場的小伙計,都能跟你滔滔不絕聊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看語氣還以為是朝廷棟梁或者幕府高層下基層微服私訪來了。

忽然這時「轟」的一聲巨響,地面為之一震,心里有事的虎哉宗乙被驚得一坐倒于地,平手秀也沒站穩,幸好扶住手邊樹干。

仔細一分辨,響聲似乎來自信貴山城。

平手秀心下生疑︰這次攻城戰難度不高,不必要使用大筒,所以根本沒有布置炮兵陣地,何況大筒的動靜也沒這麼大啊……

旁邊侍立的服部秀安,友好地順手把虎哉宗乙拉起來,那和尚也是一臉茫然不解。

正在疑惑間,城的方向跑過來一個背後插著靠旗的使番,隔著幾十步遠便大喊道︰「主公!長宗我部家的軍勢率先殺入本丸,但松永彈正既不戰,也不降,反倒自己把天守閣給炸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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