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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敲山震虎

永祿三年(1570年)六月初四,平手汎秀率領麾下四千余兵,加上美濃國眾的二千五百軍勢,跨過了已成為空城的小谷城,向越前方向進發。

領頭的是聲名遠播的「鬼童子慶次」平手秀益,加上剛剛討取了山崎吉家的拜鄉家嘉。汎秀特意吩咐將這兩人囂張跋扈,大揚旗幟,務必要讓朝倉家看得清清楚楚。

「可惜明智光秀莫名其妙被派去平定河內了……否則借他麾下的左馬介用用,就更有氣勢了。能讓慶次這小子承認不敵的勇將可真是罕見。」

平手汎秀對此感到有些遺憾。

七千精兵挾此連勝之威,穩步進擊,顯得信心十足。

相應的,處境不佳的朝倉軍就毫無戰意了。根據斥候回報,敵方主力一直在後撤,果斷放棄了北近江的所有城砦,未留下一兵一卒來防御。

山崎吉家、真柄直隆等人雖然幾近全軍覆沒,但終究是起到一點作用,拖延了兩日左右的時間。近畿聯軍重新選出先鋒人選再來追擊之時,雙方已經相距了十里(約39公里)以上,須臾間是趕不上的。

而平手汎秀倒也不著急,命令士卒只保持比正常行軍稍微快個兩成左右就夠了,目送敵方退入越前。耗時整整兩日,只把距離由十里拉近到六里半(約25公里)而已。

就在此刻,在近江、越前的國界線附近,與瀧川一益的別動隊匯合了。

相互通報了最新戰況之後,瀧川一益本人表示︰「本打算隔絕敵方後路。但我繞過琵琶湖後,卻出人意料撞上兩萬多人的軍勢。我看敵大將朝倉景鏡指揮有方,士氣雖衰,陣卻未亂,于是便謹慎行事,只稍加襲擾,沒有暴露虛實。」

「辛苦瀧川殿。」平手汎秀問出最關心的問題,「可曾接戰?」

「有過兩次。」瀧川一益立即答道,「先是白天派了我的旗本一千人佯攻,入夜後又讓三百忍兵奇襲了一次,加起來殺傷了一二百敵兵,但沒找到對方的破綻。朝倉軍也無心作戰,所以兩次都是點到為止了。」

「看來想正面徹底擊敗朝倉家,還有些困難。」平手汎秀如此下了論斷。

一旁的竹中半兵衛附議道︰「越前朝倉法度森嚴,軍中要職皆由一門眾的少壯擔任,雖然有些文弱,但不會一擊即潰。畢竟是百年基業,要對付他們總是需要多花一點心思。」

他顯然是話里有話。

瀧川一益並不明白前因後果,但見此狀況立即明白過來︰「看來平手中務和竹中殿都已經胸有成竹了。二位皆是運籌帷幄智珠在握的人物,若是有什麼粗人的活,就請交給在下如何?」

平手與竹中對視一眼,都不想提出反對意見。

其實瀧川一益素來也是有勇有謀,正後雙能的將領,絕非是什麼粗人。僅論行軍打仗的才能,怕是比面前這兩人更勝一籌的。

但他對錯綜復雜的政治局面缺乏敏感性。

瀧川一益本人是個極度沉著和理智的人,難以體會到普通人的浮躁和怯懦,所以往往就會忽略底層國人眾的感受,總被認為是不近人情的冷血動物。

與之相反,竹中半兵衛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上到公卿下到乞丐都有人脈,他當然不會當面拒絕友軍的請戰要求。

至于平手汎秀,其實很早以前與瀧川一益是有過一些齟齬的。但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矛盾,很多程度上是故意作為外人看的。眼下一道經歷了艱難時期之後,相互間總有了那麼一點情誼在,區區小事隨口就答應了。

況且對方如此主動,也正好對上汎秀的計策所需。

「那到時候就麻煩瀧川殿了。我估計過不了一兩天,就會需要用到您的武勇。」

最終平手汎秀是如此作答了。

瀧川一益也立即表示感激︰「多謝平手中務了!」

然而事情與先前的想法並不一致。

在賤岳一帶稍作休整之後,平手汎秀帶人繼續向北,經過幾個時辰的行軍,來到北陸重鎮,連接敦賀港町與越前平原的金崎城。

五十日前,信長親率的織田大軍,就是在此處擊破了朝倉景恆,順利下城,但旋即又接到「上杉上洛」的消息,倉促後撤。

而今舊地重游,不得不感慨物是人非。

短短不到兩個月時間,近畿發生的變化,比前面兩年都多得多。

這次,金崎城里並沒有一個兢兢業業堅守待援的朝倉景恆了。

北陸重鎮,越前門戶,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看起來,似乎朝倉家的部隊已經盡數向後轉進了,連富饒的敦賀鎮都要放棄了。

先前平手汎秀等人已經從忍者的回報當中知曉,敵軍主力不斷撤退,不會在金崎附近發起作戰。但按照常規思維,至少該留個一兩千人,象征性的籠城防守吧。

于是,平手、瀧川、竹中也只能繼續向東北方向追擊前進了。

對此瀧川一益評價道︰「朝倉家真不愧是百年名門,從上到下都是一脈相承的謹小慎微,跟我們這種鄉下武士全然不同。」

言下之意是嘲諷對方暮氣沉沉。

不過,另一方面講,這種保守的策略,對于朝倉家來說也許是最恰當的。

近畿聯軍是缺乏統一號令的烏合之眾,後勤壓力亦很大,維持不了多久的。眾人能聚集起來一是看著足利義昭的面子,二是希望能趁機建立威望或者打打秋風。這兩個動機都是不夠堅決的,隨時可能動搖。

朝倉家只要堅守到聯軍自退,日後他們便只用面對近江淺井這一個敵人而已。美濃的織田雖是姻親,卻未必會幫助淺井長政。而淺井需要同時顧及播磨、攝津等地,不可能投入過多力量在北陸。

這樣一來就沒有斬將奪旗的機會了,故而瀧川一益覺得十分郁悶,忍不住要出言譏笑。

竹中半兵衛開解道︰「瀧川殿不必為此煩憂。克復金崎城,已經是莫大的功績了!至于讓朝倉家保存下實力這事……那該是近江守護所擔心的事情。」

「唔,竹中殿所言甚是。」瀧川一益也不傻,立即明白了話中的意思,「就讓朝倉家多保存點實力也無妨,反正麻煩也是淺井家的。」

不傻歸不傻,這話說出來,就顯得很沒有政治敏感性了。

平手汎秀適時岔開了話題︰「敵方遲早還是必須要接戰的。因為朝倉景鏡並非是家督,只是代理總大將而已。他能夠承擔幾次不戰而退的壓力呢?」

竹中點了點頭︰「所以平手中務說的‘敲山震虎,打草驚蛇’,也就是……」

「我估計,只需要一戰。」平手汎秀接過話頭,「給予足夠的壓力,朝倉景鏡有了後撤的理由,他就會繼續采取保守策略,讓出更多城砦。我本來是對這些城砦的後續安排有些疑慮,但竹中殿的‘隔岸觀火,坐收漁利’正是很好的辦法。」

「那可就是一份送給淺井家的大禮了啊!」竹中半兵衛感嘆道。

「但同時也是很大的包袱呢……」平手汎秀不懷好意地笑了一笑。

瀧川一益滿臉不解地看著面前兩人,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過來,「噢」了一聲,連連點頭道︰「看來有兩位智將坐鎮,淺井家想壓倒織田家還是頗有難度的。」

就在這時,前方的斥候傳來情報說,朝倉軍在北面的神丸城處留下了少數人馬,臨時緊急構築陣線加固城防,做出要據城防守的姿態。

這全在平手汎秀意料之中︰

「既然放棄金崎,就該干脆地撤到府中城,甚至更往後。中間來這麼一段,完全不合軍法,唯一可能就是做樣子給上面看。」

而瀧川一益立即跳了起來︰「攻打此城的任務,就請二位不要與我爭了。」

「瀧川殿何必心急。」竹中微微一笑︰「先前既然已經約好,當然是說話算話的。」

「那便再好不過了。」瀧川說著就起身,「在下這就去做準備。」

「今日天色已晚,不妨明日……」

平手汎秀話還未說完,便見瀧川一益已經準備出門。

「兩月前來到越前國,鄙人記住了不少地形要沖。眼下正要徹夜研究破城之法。」

瀧川一益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只剩二人安然對坐。

少頃,平手汎秀突然發問︰「剛才的話,竹中殿為何一定要在瀧川殿面前說得這麼明白呢?」

竹中半兵衛不答反問︰「這個……您不是明知故問嗎?」

兩人相視一笑。

平手汎秀突然感受到,竹中半兵衛與黑田官兵衛同是少年得志的謀士,但行事作風截然不同。前者追求的是可持續性的「共贏」,永遠給人留下余地;後者追究的是一擊致命的「獨吞」,不成功便成仁。孰優孰劣現在還談不上,尚需要時間去證明。

當然,現在還沒真正見過黑田官兵衛的真面目,只不過是從這一系列事情當中,分析出此人行為特點罷了。而竹中半兵衛卻是真真切切打了多年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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