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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親自出征了。」年近不惑的織田信長端坐中軍主賬,身披甲冑,環視群臣,以這樣一句話作為軍議的開場白。

其志得意滿,睥睨英雄的姿態,自是不問可知了。

側方一門眾的筆頭——織田信包馬上接過話頭說︰「眼看朝倉家已經是囊中之物了,信忠少主又已經元服,接下來一般的小事確認用不著兄長出面,大可垂拱而治了!」

然後左右重臣,以丹羽、柴田為首,紛紛附和。

區別在于——丹羽的台詞是︰「待到越前平定之後,主公的武勛便足以光耀天下,四方亂象即將終結,‘天下布武,平安樂土’的宏願亦可期待了。臣忝列為帳下一員,真是與有榮焉。」

而柴田卻在說︰「以後您坐鎮京都,指揮我們討伐關東的時候,懇請派遣我勝家做個先鋒吧!早就想與武田、上杉、北條之輩較量短長了,我們尾張的武士,難道就不如他們甲斐、越後、相模的嗎?」

大家都知道,以這兩個人的作風,是不會違背本意去阿諛奉承的。

所以,丹羽和柴田是當真相信織田信長的話,被其自信力所感染,對前路充滿樂觀情緒。

同列之中,森可成性素是謹守命令,寡言少語,從不逾越的,此刻更不會去做什麼煞風景的事情。他沉默不語,只是以一貫的堅毅眼神注視著信長,表示絕對服從。

瀧川一益雖然冷著臉說了一句︰「攻略朝倉之事,尚未取得結果,請恕臣無法以獲勝者姿態自居。」不過這家伙向來就是這個風格,信長也不以為意,反而對此很是欣賞。

再往下,池田恆興作為第二梯隊的代表人,卻是對瀧川不太滿意似的,猛的站起來,也不細說分曉,舉手高呼「織田必勝,一統天下!」

對這個乳兄弟的作為,信長輕輕「哼」一聲,佯作嫌棄,但片刻之後又忍不住捋須微笑起來。

「噢!織田必勝,一統天下!」

池田恆興身邊的阪井政尚、中川重政、飯尾尚清、蜂屋賴隆等六七人也立即一同起身呼喊,似乎是事前約好了似的。

這些已經出人頭地獨當一面,但離家老地位還差著一步之遙的武將們,一向都是這個畫風,倒也不奇怪。軍議上面做出這種激昂雄姿,顯然是對此戰的先鋒人選有所企圖,想留個好點的印象分。

然後本來淡定安坐的美濃三人眾和丹羽氏勝、津田信直、牧長清等人也不得不跟著做出激動和振奮的樣子,以免顯得掃興。

不管織田家再怎麼蒸蒸日上,總會有些人是不那麼積極主動的,有的是因為加入時間較短,還有些隔閡,有的則是本身才具不足,缺乏爭功的能力。

這次出征,織田家只動員了一門眾和譜代家臣,而沒邀請任何一家外樣,總軍力約是四五萬人。能得以列席的,除了信長身邊親隨側近之外,不過二三十人,至少也是知行萬石,領兵千人的級別。(僅僅萬石領地出兵不太可能達到一千,但還要加上與力寄騎)

此刻,村井貞勝、島田秀滿等高級奉行都在後方調配軍糧,林秀貞陪著織田信忠留守岐阜城,佐久間信盛仍在禁足——本來已經期滿,但受到問詢時應對不佳,被信長勒令延長刑期,其轄下兩郡暫由中川重政、阪井政尚代管。至于這里面,有多少演戲給界町商人看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那麼在場唯一沒有跟著表態的人就是——

「甚左在想什麼!難道是你剛出身的孩子們嗎?听說男的叫修羅丸,女的叫明美?」織田信長余光瞥到平手汎秀,半是不悅半是調笑地高聲質問。

剛才人人都在討論,唯有平手汎秀這家伙低著腦袋眉關緊鎖默默不語,實在顯眼極了。

幾個月之前,汎秀的側室們誕下一子一女,分別叫做修羅丸和明美。這事本不足以驚動同僚,也就沒有辦什麼公開的宴會。誰曾想,看似漫不經心目無余子的信長,對家臣的八卦新聞竟是了如指掌。

忽然被點名,平手汎秀略感尷尬。

其實他也並不願意演一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戲碼,純粹是反復听到信長說什麼「最後一次親自出征」,覺得不太美妙罷了。

中世紀的人們並不清楚,後世有所謂「死亡flag」的說法。

「干完這一票就大功告成」的致死性,大概僅次于「打完這仗回老家結婚」了。

信長絕對不止一次說類似的話了,光平手汎秀親耳听到,就是第四次。

起初倒還好,多了便覺得不妥。

所以汎秀下意識皺起眉頭。

本來也不至于一開小差就被領導發現的,誰知同僚們的反應都很激烈,個個都在表決心,唱贊歌,于是一下子把他凸顯出來了。

面對信長的質問,平手汎秀只能隨意找了個話題接上——

「回稟主公,臣下方才是在擔心淺井家的事情。他們處在討伐朝倉家的必經之地上,卻至今尚未表明態度……畢竟淺井和朝倉乃是許多年的盟友了……」

「杞人憂天!」信長對此不以為意,「我看三日之內,淺井備前守(淺井長政)便會舉旗歡迎我軍。」

大魔王的話言簡意賅。

作為副手的丹羽長秀解釋道︰「平手中務殿實在多慮了。淺井家在織田的支持下,才得到西征攻略播磨的機會,還獲得‘播磨守護’職役,又豈會為了一點舊交情而放棄這些實利呢?之所以現在還未公開立場,無非是礙于情面罷了——話說,令淺井西征,本來就是平手中務您本人所提議的‘驅虎吞狼’之計啊?」

柴田也立馬插話說︰「何況本家的阿市公主已經嫁到淺井家做正室,並且還生下了嫡長子,這一點淺井家上下也不得不考慮吧!倘若與織田為敵,一定會引發他們家臣當中的沖突動蕩,甚至要內亂。」

他的發言令眾人紛紛稱是,連信長也輕輕點了點頭。

似乎大家都忘了,淺井長政曾經有過把原配妻子趕回六角家的前科。

緊接著瀧川一益幽幽補充了一句︰「據鄙人所知,淺井家憑借北近江五郡領地,可戰之兵總計約一萬五千,其中八成西征播磨,在近江只留下了不到三千名老弱殘兵,就算想要站在朝倉那邊,恐怕也是有心無力的。」

這話很有瀧川的風格,絲毫不帶感情,卻又切中要害。

「啊啊……這麼說確實是我想岔了……」平手汎秀並不怎麼在乎面子,順著台階就往下爬,做恍然大悟狀。

「你這小子!」信長顯然看出來汎秀言不由衷,但也沒追問,只是笑罵一句,便收斂起情緒,回到正題,向身旁手捧圖紙侍立的堀秀政遞了個眼色,

後者心領神會,往前走了兩步,趴在地上展開地圖。

「諸位大人,主公對于攻略朝倉家的計劃,是這麼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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