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八十一章 是家臣也是長輩

既然達成了一致,雙方立即就簽下字狀,更換了誓書,正式地化敵為友。

大功告成,賓主盡歡。

筒井順慶留下了森好之作為使者繼續聯絡感情,自己和另外兩個家臣當即就返回了福住城。

而後未多時,由島左近帶隊,護送著筒井順慶的堂妹——也就是那個叫做「伽羅」的大小姐,來到了織田家的軍帳。動作十分迅速。

開始談判的時候,大概是亥時三刻(晚上10點)。

談妥之後,寅時二刻(凌晨3點半)就把姑娘送過來了。

這時候夜色正濃,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呢。若是想要做一些月黑風高時才適合做的事,似乎十分合適。

除了島左近率領的十來個侍衛之外,筒井伽羅是被兩名侍女攙扶著進來的。她並沒像一般的武家小姐那樣穿直衣小袖,反倒是披著淺黃色的五衣小,飾紋華麗,層疊繁復,卻又用了時下流行的束腰,一路走來蓮步輕移,裙擺飄飄,搖曳生姿,兼具奈良與室町兩個時代的風格,觀之心悅神怡。這姑娘低垂著頭又戴了鬘帶,看不清五官,但身形已是極窈窕的,開口見禮時亦呢喃軟語,如黃鸝鳴翠清新動耳,更如貓爪撓心令人想入非非。

十三四歲的織田信忠,忽而就有些躁動難安,面上微微泛起赤紅,坐也不是,立也不是。

在座的成年人彼此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冒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

「老朽陪了大半夜,實在耐不住困意了,還請少主和各位同僚見諒。」老狐狸蒲生定秀第一個站出來請求離場。

眾人如夢初醒,連忙各自賠笑著都找了借口,說要回到自己的軍帳里。

唯有作為輔佐役的河尻秀隆,神色中絲毫沒有戲謔之意,反倒頗有些擔憂。但他幾次張了嘴,卻每次都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暗自輕嘆一聲,將話吞了回去,同時也做好了緊急回避的打算。

筒井家的小姐雙手緊緊抓著衣擺,把腦袋埋得更低了,甚至還有些站不穩的跡象,嬌羞之意可想而知了。

島左近則是一邊告退,一邊竭力企圖掩藏住臉上的鄙夷之色,雖然在有心人眼里根本是表露無疑的。

平手汎秀坐得離門最遠,等眾人都差不多走完了,才也跟著懶洋洋伸了一伸腰,緩緩道︰「正巧在下也有工作,就少陪了。」

說完,待神思不屬的主將下意識「嗯」了一聲,便不緊不慢地起身向外走去。

可沒想到,剛走出幾步,還沒到軍帳門口,卻突然听到身後響起織田信忠的嗓音。

「平手中務請稍等片刻,還有些軍務要與您討論!」

訝然回首,發現織田信忠臉上的饑渴焦躁之色已經褪去大半,重新變得清明果決起來。

信忠叫出了汎秀,又揮手向快要踏出門外的島左近示意,脆聲吩咐道︰「您就是筒井家的島左近大人吧?大名我早有耳聞了。伽羅小姐驟然離家,頗為不易,希望您隨我們一道回岐阜城,並且在這段時間之內帶著侍衛和侍女繼續侍奉她,可以嗎?」

話音落地,島左近愣了一愣,睜大了眼楮,對織田家的二代目刮目相看,干勁利落地下拜稱「是」,隨即命令侍女們攙扶著手足無措的伽羅小姐走出軍帳。

站在角落里的河尻秀隆大是欣慰,長長舒了口氣。

而平手汎秀驚異之余,還頗生出一絲敬佩之意。

方才織田信忠的舉止,就表明了立場要以「正規流程」處理這個問題,在回到岐阜城之前都不會考慮旖旎之事。對一個青春期的權二代來說,真可謂定力超然了。

這個行為顯得非常規範自律,襯得上準天下人之子的身份,也能贏得筒井家更多的尊重。

順帶著還能誘騙島左近這個「名將」回去。雖然現在此人的名氣還只限于大和國內部流傳。

唯一對不起的,就是饑腸轆轆嗷嗷待哺的小兄弟了。不過餓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麼一頓兩頓的了。

……

「請問少主究竟有何垂詢呢?」重新坐定之後,平手汎秀立即正襟危坐,神色肅然,仿佛剛才的桃色氣息壓根沒有存在過一樣。

「倒也沒有什麼大事……」織田信忠卻還顯得挺尷尬,一時無法完全恢復正常,「……其實,是希望能和姑父聊一聊,借一點您的定力,以防做出什麼一時沖動的事情……」

平手汎秀聞之不覺莞爾。

話說,織田家一門近幾十年來,一直武運昌隆蓬勃發展,子嗣也是極為茂盛,中表親戚多到難以認清的程度。汎秀雖然說起來是信忠的姑父,素來打交道卻並不多,談不上有什麼密切的親緣關系。

但伊勢攻略以來,年輕的主將月兌離了熟悉的環境,指揮烏合松散的聯軍,面臨著各懷心思的外樣,所能信任的唯有一個輔佐役河尻秀隆,此時便顯得姑父的身份彌足珍貴了。

當然,這話織田信忠他說說就算了,平手汎秀肯定是不會真的以長輩自居的。

面對二代目「虛心請教」的姿態,汎秀口稱「惶恐」,半是調笑半是恭維地回應到︰「少主太過謙了,您的定力可比臣下十三歲的時候強出太多了,何必要向我借呢?」

「是這樣嗎?」織田信忠似乎不是太有自信,下意識地低頭模了模前額那並不存在的頭發(月代頭你懂的),「其實我已經有點猶豫後悔了,有點擔心是不是被筒井家所利用,過于輕率地饒恕了他們……」

听了這句話,平手汎秀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他對于織田家的二代目開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謙虛,謹慎,自律,好學,仁厚,對于權二代來說,都是十分難得的品質。待人接物,處理軍政外交的水平堪稱優秀。

但並未繼承其父天才般的洞察力與戰略眼光,所以也繼承不到超乎常人的野望與自信。

一言蔽之,進取不足,守成有余。

如果信長能在有生之年得償所願,將近畿的富饒土地真正平定下來,那信忠大概也能順利接過權柄,按部就班完成天下布武的計劃。

反之,若織田家遭遇突發事故翻船的話……

一番斟酌之後,平手汎秀決定先好好扮演著「老師」的角色。

在私下場合,二代目已經如此真誠地請教了,再藏拙什麼的,反而很不討好。

于是便反問道︰「少主您是如何看待筒井家的呢?」

「筒井家……」織田信忠听得很仔細,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根基深厚,團結一心,百折不撓,並不容易對付。但觀其君臣數人,似乎過于耿直,乃至有些……不識時務了。」

「少主說得甚是。」平手汎秀點點頭,又繼續問到︰「對于大和國內另一大勢力,松永家,您又是如何看的呢?」

「松永彈正嗎?」織田信忠神色更嚴肅了,猶豫了一會兒才以謹慎的語調說︰「我不敢往下論斷,但家父曾說此人‘有千里挑一的才具和萬里挑一的野望’。」

「主公真是目光如炬。」平手汎秀半真半假地贊嘆道,「松永彈正為何總會給人十分危險的印象呢?因為他既有才具,又有野心,而且其才具並不能滿足其野心。所以他總會傾向于使用冒險的手段來以小博大。」

「讓這樣一個人擔任大和守護,還真是令人頭疼。」織田信忠不禁抱怨了一句,隨即靈機一動,恍然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筒井家的實力並不比松永相差太多,卻沒什麼野心,二者截然不同。」

平手汎秀微笑著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才補充道︰「根基深厚但野心不大的筒井,以及根基不深但野心龐然的松永,倘若只因為降伏的順序,就剿滅前者,令後者一家獨大,殊為不智。」

「原來如此!」織田信忠茅塞頓開,「所以說,對于筒井家就應該以招撫優先,唯一的問題只是在于以怎麼樣的方式去達成這一點。太過輕易地饒恕了筒井家,會顯得十分兒戲,更顯得對松永家不公平,輿論上就不太好看了。而且筒井家也會有疑慮,懷疑我是否真的有誠意。」

「所以……今日這個方式,實在最合適不過了。筒井能夠安下心,松永也無話可說。唯一的壞處就是,日後可能對您的聲譽,稍有損傷。」平手汎秀的語氣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絲毫沒有揶揄之色。

「哈——」說到這里織田信忠仍是不免紅了臉,尷尬地轉移話題道︰「……若是筒井家堅決不肯降伏,或者提出的條件過于離譜的話,又該如何是好呢?」

听聞此言,平手汎秀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全身上下都突然嚴肅起來,沉聲回應到︰「我相信少主已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必要向臣下詢問。」

「果然只能剿滅嗎……」織田信忠的神色有些復雜,不知是因為天性仁厚,還是因為筒井家的那位小姐。

沉默了一會兒,信忠又問︰「按照剛才的說法,讓松永一家獨大十分不智。如果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剿滅筒井,那該如何彌補損失呢?」

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十分真誠,像是一個向老師舉手提問的學生。

平手汎秀仔細端詳了一番。

面前這個十三歲的少年,政治經驗還想當膚淺,也很缺乏演戲的天分。

所以這種誠懇的姿態,很可能不是偽裝的。

很可能是真心的請教。

作為家臣,作為姑父,作為老師,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汎秀斟酌了一會措辭,以緩慢但不容置疑地語調回答說︰「若是必須要剿滅的話……那就以雷霆之勢,不計犧牲,斬盡殺絕,日後再扶植一門眾的庶族繼承筒井家名。」

織田信忠沒有感到驚訝,但臉色黯淡,仿佛被這充滿血色的話語嚇到。良久之後,才澀聲回應道︰「您的意思是用殺雞儆猴的方式來震懾其他人嗎?」

「少主英明。」平手汎秀做出肯定的答案,「如果無法讓人敬畏,至少先要讓人畏,日後還有機會再用仁政彌補回來。但若只收獲敬而不被畏的話……您可以看一看京都的公卿們。」

「呼——」深夏初秋的凌晨,山里並不熱,但織田信忠卻忍不住擦了擦額頭的汗。

隨後這位權二代對著平手汎秀躬身施禮道︰「我始終還是初入江湖,涉世未深,日後還望姑父繼續教誨……」

「不敢當!」汎秀嚴肅地平伏下去,恭敬但又堅決地打斷了二代目的話︰「此乃在為織田家臣,理當應盡的義務。」

話的重點,落在了「家臣」和「義務」兩點上面。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