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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影響歷史的小人物

今日的軍議,平手泛秀已經獲準參加,座次排在今川義元左手第五席,僅在二三宿將和譜代家老之下。連封地的安堵狀,也從奉行那里趕制出來。

春日井郡西部總計二十二個村子,六百四十町的土地,總計五千貫的知行,以及清州城城代的職役。雖然還不是正式的委任,但是有了今川義元的手書,已經具有了效應。

不過,無論是春日井郡還是清州城,此刻都尚在織田家的手里啊。以尚未獲取的領地來作為封賞,未免也太樂觀了吧。

上首的今川義元,開始說話了。

「今日著急諸位前來,是為了商議,如何處置尾張眾人。」

仗還沒有打完,卻已經開始討論如何分割戰利品了麼?

驕兵必敗啊!

泛秀壓下繁雜的心思,靜心聆听。

雖然說是商議,但是今川的一眾家臣,顯然已經適應了義元乾綱獨斷。

「傳令下去,五日之內降者,皆有封賞;五日之後降者,維持原領;清州城破之日降者,剝去一半知行;織田伏誅之日降者,全其家人;余者,皆殺之。」

總而言之,早日歸附就有封賞,而最晚投降的只能保全家人姓名,堅持不降者甚至有可能家名滅絕。如此恩威並施,尾張那些與織田關系不深的國人,戰斗意志恐怕會瞬間瓦解。但是這樣也會在戰後遺留下大量殘余勢力,恐怕並不利于日後的治理。

接著,義元身側的佑筆,上前打開一張書狀,大聲誦讀。

「新附之人,三年之內,不必拘于本家法度,只需遵守六條約法︰其一,土地不可私售私易;其二,子嗣元服及婚姻,皆需報備駿府城;其三,五百貫以上的糧食和武具,以及土木金石,不可私自交易;其四,不可內斗;其五,以公四民六之法取稅,不可私自增減;其六,千貫以上家臣,每年必須有一半時間在駿河任職,若是身為寄騎則不在此列。三年之後,此六法廢除,實行本家舊法……」

這就是大大名統治他國的方式麼?泛秀暗自記下了這六份條目。

來到今川家這里才只有兩天功夫,但是學到的東西卻不少啊!

正待再說,屋外卻傳來腳步聲。

「殿下!有織田家臣梁田廣綱,前來獻酒逢迎王師!」

「噢?」

今川義元臉上浮現出一絲好奇的神色,家臣中亦響起低聲的議論。

背信棄義,為了生存改仕他國的人並不鮮見,不過畢竟是武士,多少有些顏面需要顧及,總會故作矜持,等待敵方延攬。主動投效宿敵,這樣的行徑還是相當少見。

雖然那些平頭百姓往往會選出代表,向新的統治者表達順從,來換取優待,不過武士來干這些事情的,卻還不多。

「這個人,是否該見呢?」

義元仿佛是無意識地問道。

「軍陣布置,不可輕示于人,臣以為……」

庵原如此回應到。

「嗯……」

平手泛秀靜靜呆在下手,正襟危坐,目不稍移,但心下卻開始泛起波瀾。

看來佐佐成政安然已經到了清州城,而織田信長亦如預料中那樣听取了諫言。

一個自稱梁田廣綱的國人,跑到今川軍的本陣來,獻上酒水,以供奉「王師」,這是從小說故事中的情節。作為一個業余的歷史愛好者,對八卦的興趣總是高于正室。所以不記得那些重臣名字的人,反而能夠知道這些影響歷史的小人物。

看來小說家言,倒也並不是全然不能用于實戰啊!

泛秀出列,對著義元施禮。

「殿下!」

「平手以為如何?」

「臣以為庵原大人所言,正是正理!」

「咦?」

一聲輕輕的驚嘆,幾個老頭子看向泛秀的眼神都有些驚訝。

「目前勝負尚未分曉,局勢不過是四六之數,倘若讓人探查出軍陣之內的虛實,此戰恐怕……」

「尚未分曉?只怕平手殿看錯了吧!」自有看不順眼的人蹦了出來,斜視了平手泛秀一眼,「自我軍出戰以來,每戰皆勝,敵眾死傷散逃,已有兩千之眾,此戰勝負已定!」

「不錯!平手殿未免太小覷駿河武士了吧?」

「畢竟是尾張人嘛,敝帚自珍也難免……」

幾聲議論。

泛秀面色不變,只對著義元遙遙一鞠,仿佛並不把這些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就請他進來吧!」義元吩咐道。

庵原等人對視了一眼,雖然覺得略微有點不妥,不過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于是決定不加理會。

一層層地通報下去,良久,獻酒的人才出現在門前。

多數家臣紛紛側首,想看看這個獻酒的家伙究竟是何等人物。

泛秀的目光也瞟向門口。這個自稱梁田的人,大約該有四五十歲年紀,衣衫陳舊,滿身風塵,腰間劍鞘更是暗淡無光,臉上的褶皺宛如溝壑一般突起,看上去當是下層的國人無疑。

「治部大人在上,小人百拜!」

才剛剛踏進門,梁田廣綱就立即跪伏下去。

「尾張織田,犯上作亂,踐踏道義,置民如水火之中。尾張上下,盼王師西來,如盼日出……吾今日得見今川治部,如見神佛再世……」

一番不著邊際地吹捧,辭藻倒不是沒什麼差錯,不像是這種低級武士說出來的話啊?

不過今川義元倒是耐心听完了這一番話。雖然是毫無營養的奉承,不過听听也無害嘛!能看到敵國的武士在自己面前不顧顏面的阿諛,倒也是一番不錯的經歷。

「梁田殿,請起。」

「謝治部大人!」

梁田廣綱單手扶著地面,用力爬起來,伸出袖子擦了擦額頭上汗水,卻不小心,從袖口掉出一張皺巴巴的泛黃紙張。

「這是何物?」

義元好奇問道。

「呃……這……啊……」

梁田支支吾吾。

有大膽的年輕武士,以目向義元請示,隨即出列,拾起那張泛黃的紙片,看了看上面那兩行字,讀出聲來。

「尾張織田,犯上作亂,踐踏道義,置民如水火之中……」

原來剛才一番話,是記在紙片上的。難怪一個低級武士,卻可以說出冠冕堂皇的說辭。

今川義元先是愕然,繼而撫掌大笑。

軍帳之內,亦隨之響起刻意壓制的輕笑聲。

梁田馬上又趴在地上,以額觸地。

「請……治部……饒……饒命!」

說話的時候,肩膀還在不停顫抖。

義元正待說話,卻突然從角落里跳出一個年輕人來。對今川義元躬身一揖,還不忘同時怒目斜視著門口的來客。

「此人對主上不敬,請殿下殺之!」

「這……饒命啊……」梁田惶恐驚懼,蜷縮在地上,膽戰心驚地偷偷向上瞄了一眼,立即又俯去,連連下拜。

這又是哪一出?

「尾張人盡皆是狡詐無禮之輩,豈可輕易。」

忽而又跳出一人,聲援附和道。

泛秀皺了皺眉。

經過前面那一番滑稽的表演,駿河這些人,即使還對那個梁田存在懷疑,程度也是有限的。

那麼這句話……莫非是在借題發揮啊?!

「不錯,織田家乃是本家宿敵,如今輕易來投,恐怕有詐!」

第三個人。

「請殿下下令收之……」

……

果然是在指桑罵槐啊!

五千貫知行,清州城主,的確是能讓人眼紅到失卻常性的東西。不敢在主君面前,直接得罪即將得勢的大人物,這個卑微的國人,就成為了發泄憤恨的替代品。

今川義元靜靜地看著屬下的表演,沒有出聲阻止,甚至沒有做出不悅的表情。

最終是一個家老級別的中年人站了起來︰「此人自稱獻酒而來,酒水之中,不知有何乾坤。」

酒水之中有何乾坤?難道會有下毒麼?

送到大帳的酒水,之前不可能不經過檢查,想要下毒謀害他,成功的可能性實在不大。即使酒窖里藏著刺客,也是可以輕易被發現的。這個中年武士的懷疑,實在不甚高明。

義元的目光,轉移到梁田身上。

「梁田所獻的酒是來自何地呢?」

「回稟大人,是自家釀造的甜酒。」義元的聲調平和安詳,讓這個國人也慢慢冷靜下來。

「是這樣啊……果然其心可嘉,當賞。」

此話一出,前面那些爭端,自然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不過倒也沒有去指責那些年輕人,下屬之間存在矛盾,對于上層未必是壞事。更何況,駿河人才是今川家統治的基礎,義元可以維護尾張的家臣,但卻不會輕易為了尾張人而懲戒駿河人。

「依據常理……的確是要檢查一番的,此事,就交給平手去處理吧。」

所謂檢查,本來是交給下人和軍醫的,派遣武士前去,只是象征而已。然而今川義元特意點名,顯然是要重申對平手泛秀的重視。

泛秀愣了一下,才明白今川義元是在表明信任。隨即應了一聲,跟著梁田出門。

至始至終,都沒有人對軍營里面飲酒的時候提出異議,不知道是因為今川家法度松弛,還是所有人都忘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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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田殿的表演,果然十分精彩。恐怕今川家的人,都已經被騙過去了吧!」

泛秀的聲音,輕輕飄到梁田耳邊,後者先是怔住,繼而大呼冤枉。

「平手大人怎麼會這麼想呢?小人……小人可是真心……」

「是麼?」泛秀不置可否。

「是啊……」梁田滿臉委屈地回答,隨後又彎著腰訕笑,「听說平手大人要執掌尾張半國了,以後一定要為小人作主啊!」

「噢?莫非你有何冤屈?」

「是生駒氏!仗著有個女子嫁給了清州城那個大傻瓜,強行奪走了我的十五町良田!」梁田憤憤不已。

「是這樣啊,難怪梁田殿當下如此清貧啊!」

「日後還要仰仗平手大人照顧……」

「不過即便如此,梁田殿卻依然還效忠于織田家,真是難得。」

「啊?平手大人還是不相信……」

「你果真不是清州城那位派遣過來的?真是令人失望啊……」

泛秀不禁有些焦慮,聲音卻愈發輕不可聞。

「大人一定要相信我啊!」梁田連續地躬身,接著才樂呵呵地說,「不過,殿下若是有什麼話要對親人轉告的,在下倒是可以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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