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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祿二年,九月十五,辰時。

尾張國,春日井郡,沖村。

下層的武士和百姓們,並無聊以度夜的娛樂活動,多半入睡很早,是以卯時剛過,村中的住戶,就已經紛紛出門,不過並未下田,卻是聚集到西邊的城塞當中。今日此地領主平手大人要宴客,雇了十幾戶人家幫忙。

又過了半刻鐘的功夫,東方傳來蹄聲,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武士,策馬而至。村民遠遠見了那匹醒目的黑馬,紛紛拜倒在道路兩邊。土城中的幾個武士,也連忙出來迎接。

正是跑馬歸來的平手汎秀。

以汎秀素來喜靜不喜動的性情,如此少年意氣,可謂難得一見,不過那幾個家臣,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目光匯聚的時候,還會彼此會心一笑。

數月前平手殿下留宿在合子姑娘室內的行為,在那小小的土城里面,實在是瞞不了人的。昨日醫師更是證實了,後者已經有了兩三個月的身孕。汎秀驚喜之余,邀請了相熟的同僚前來慶賀,也準備把合子的地位確定下來。

武家門第,子嗣昌盛,才會有未來,家臣們也更能看清前進的方向。以這個時代的算法,平手汎秀虛歲已有十九。在這個年齡,倘若尚未娶妻納妾,便足以列入大齡青年的行列。另外,主君若是單身,下面的人更不會好意思談及婚娶——這些小心思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汎秀俯身下馬,與眾人打了聲招呼,又將馬韁遞給迎上來的服部兄弟,大步走入城中。

「殿下……」合子盈盈走到桌前,倒上茶水,隨即跪坐在一旁。小月復微微隆起,不良于行,步履微現蹣跚,清麗之外,又添了幾分嬌羞。

素來懶散的汎秀,今日見了合子,卻不自覺稍稍挺了挺腰桿。

兩世為人,不是沒有經歷過女人,但絲毫沒有做丈夫的經驗,更何況是為人父。喜悅之外,又不免忐忑。

今後這名女子,以及月復中孩兒的境遇,一半取決于汎秀的權勢,另一半卻是由汎秀的好惡決定,一笑一顰,對她而言無異雷霆雨露。

心念至此,連素來自以為淡漠名利的汎秀,也不僅泛起一陣強烈的責任感。否則以他這等閑散個性,又豈能耗費數月謀劃大事?

「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多走動了。以後家里找兩個僕婦伺候就是。」

「是……」合子抬頭對上汎秀的目光,又紅著臉低下頭去,「多謝殿恤。」

汎秀點了點頭,又說道︰「也不必擔心月復中的孩子。雖然我不能以正室之位待你,但卻絕不會虧待自己的骨血。若是男兒,絕不吝于萬石封地,若是女兒,也定會擇天下英雄為婿。」

「殿下……」

「莫非你懷疑我拿不出萬石封地來麼?放心吧,織田家武運昌隆,將來定然雄霸天下。我乘上這艘大船,要賺個國守並非難事。」

「嗯。」合子不再言語,只是輕輕倒在汎秀懷里,閉上雙眼。

汎秀又撫慰了幾句,將合子送上臥室,轉身走進大廳的時候,卻見到幾張熟人的面孔。

佐佐成政帶著夫人阿春正坐在席上,前田利家夫婦亦坐在一側,招待他們的是松井友閑。今天這種小範圍的家宴,倒是可以帶家眷的。

平手汎秀跟佐佐自**好,佐佐和前田也是至交,平手和前田卻沒有那麼好的交情,如果不是佐佐領路,剛被逐出織田家的前田,恐怕沒臉過來吧!

佐佐成政為了朋友,倒還真是費心了。

「二位倒是來得早哇。」

左右這二位是熟人,也不必太計較禮節,汎秀打過招呼,便毫不客氣地坐在正位,又隨手令松井友閑出去等待別的客人。

佐佐見之搖頭輕嘆︰「甚左(汎秀的字)將為人父,這憊怠之色卻半點未變。」

汎秀不以為意,斜著瞟了他一眼,也不答話,只朝向前田搭話。

「又左(前田的字)這幾個月,想必過得十分辛苦吧。」

前田輕嘆一聲,神色卻是有些拘謹,全然不似往日那般輕狂︰「只是後悔以前意氣用事,空有幾百貫的俸祿,卻沒有留下積蓄,倒是連累了阿松……」

說到此事,佐佐亦是連連皺眉︰「我前幾天剛剛試過主公的口風,卻被罵了一頓。為了一個男寵而逐走大將,真是……」

眼看佐佐又要出言不遜,阿春連忙拉住他的衣袖,才止住更加不敬的話語。

「內藏助(佐佐的字)還是一如既往地口無遮攔啊。」汎秀無奈地搖搖頭,「雖然眼下我們風頭正盛,但也正是受人嫉恨的時候,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內藏助,外人面前還需謹慎行事啊。」

「難道甚左要學那阿諛小人兩面三刀麼?」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內藏助博覽群書,難道不知道這兩句話?」

佐佐還要辯解,前田卻幽幽說道︰「我覺得甚左說得不錯啊,早知道有今天,當初我一定會忍下那一口氣……就算他罵我幾句,也不會少兩斤肉啊……」

受害者現身說法,氣氛一下子冷落下來。佐佐有些後悔,平手卻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尷尬之時,前田夫人阿松忽然開口。

「哎呀,今天平手大人新納的夫人,我還沒見過呢!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呢?」

「噢,不是什麼武家門第,只是個商人之女。」

佐佐夫人阿春也笑著插嘴。

「我倒是見過幾次,名叫合子,是個很清秀的姑娘呢!」

「那我們還是一起去看看吧,男人談正事的時候,我們可不敢摻和呢!」

芳春院阿松,不愧是日後的戰國三夫人之一,雖然年不過及笄,卻儼然有了大家正室的風範,反倒是阿春,雖然是村井貞勝的女兒,出身比阿松高貴得多,察言觀色,頗不如前者。

目送兩位女眷離去,汎秀轉身看著前田。

「又左,往日我們曾說過,只要立下足夠的功績,返回織田家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最近四周並沒有戰事……」

「馬上就會有了。」汎秀如同神棍一般斷言道。

「難道是齋藤家?或者是今川那邊有什麼變動。」前田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興奮。

「正是今川家。」汎秀點了點頭,「駿河正在積蓄實力,隨時可能發兵。」

「但是,並沒有听到今川家召集士兵的消息啊!」佐佐忍不住插嘴道。

「的確沒有,不過今川家最近買進了大量的物資,尤其是武器和具足。我正好認識一個具足商人,從那里得到了消息。」

「今川家已經與武田和北條結盟,若是興兵,目標恐怕只有本家了。」

前田精神一振,不禁起身,忽而又輕輕搖搖頭,「只是……我以前的手下,已經四分五裂了,只剩下一個村井又兵衛還听我的招呼……如果敵人是今川家,恐怕很難遇上什麼機會啊!」

汎秀輕輕一笑,道︰「我與內藏助加起來,也能湊出兩三百人,到時候互相呼應,足以有所作為。」

佐佐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實在是感激不盡!」

「先別急著感謝。」汎秀搖手作淡然壯,「數百人的軍勢,正面抵擋今川軍是絕無可能的,要想建功立業,唯有奇襲一道!」

前田佐佐二人對視一眼,面上皆是不解之色。

「連敵軍何時動身都不知道,談何奇襲?」

汎秀目光投向佐佐︰「內藏助可記得赤壁黃蓋事?」

「自然記得。」

「那就勞煩你向又左講解了。」

前田不忿︰「你就那麼肯定我一定不知道……」

汎秀瞟了他一眼︰「《三國志》這等漢書,你怎麼可能看過?」

佐佐咳了幾聲︰「甚左是如何布置的?」

汎秀示意二人附耳,徐徐道來……

……

良久,佐佐搖頭輕嘆︰「此事若是敗露,又左就……」

「我們身為武士,怎麼能貪生怕死呢?」前田一臉肅然地搖了搖頭,又轉身朝向汎秀,「只要這次成功,日後甚左就是我天大的恩人,有什麼吩咐,我前田利家出生入死絕無二話……」

「出生入死就不用了,只要別演砸了這一出戲就行。」汎秀拍了拍前田的肩膀。

「還是太冒險了。」佐佐依然是搖頭,「雖然不便與主公明言,不過至少可以與柴田、丹羽、佐久間那幾位大人……」

「完全不必。」汎秀打斷他的話,「就算是不告訴他們,屆時他們一樣會隨主公出兵。何況……此時成敗全系于又左一身,人多反而會泄密。」

「這……如此倒是我思慮不周。」

「嗯……那麼我就出去迎客了。」

汎秀眼角望到城外來人,起身直向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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