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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名奉行

領內之中,不斷有類似的纏身瑣事。幸好有能吏增田仁右衛門長盛相助,才得以抽出空閑,依計行事。

首先需要研究的是樂市。此時的經商規矩既混亂又復雜,若非有合子這個商人之女在身邊,絕難弄清楚商人座中各種復雜的行規。

此時的「座」就是日本式的商業行會,源于以公家、寺社為本所的同業團體。本所作為工商業的管理者,從座人處征收座役、座錢,同時向封建領主納稅。

由于本身的特點,座對于商業的管理呈現強烈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平均主義趨勢,例如規定商品的價格,商屋的經營範圍,對座人以外的行商課以重稅,甚至使用暴力手段打壓不守「行規」的競爭者。

所謂的「樂市令」,指的就是免除市場稅和商業稅,廢除座商人特權的政策,旨在鼓勵自由工商業,興旺市場。

六角定賴曾經在觀音寺城下建立「石寺新市」,作為樂市令的試驗點,使得城下的商業立即興旺起來。以織田家目前的實力和財力,想要強行廢除商人座的存在,是很難做到的。而效仿六角家,建立試驗的地點,卻是可行之道。

理清思路之後,汎秀開始著手書寫樂市令的策論。然而開卷之後,卻只覺得下筆維艱。雖然知其大略,但凡是涉及商業運作的細節,就難以觸及要領。合子雖然是商人之女,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見識和眼光終究有限。增田長盛雖然是能吏,卻也只擅長民政和農業,並不懂得經商。

「缺一個精通商業的人輔佐,終究是難以成事啊。」汎秀無奈嘆了一聲。要請玉越三十郎過來,似乎也不太適合。

合子輕輕將茶水放在汎秀坐前。自昨日抵達起,她就默默地擔起本該由女主人負責的事務。聯想到此前的舉止,這未嘗不是在發出某種暗示。不過這種暗示,究竟是出于合作的考慮,還是包含了其他的個人因素呢?

領有千石,年輕,而且看上去很受主君信任,前途無量,這樣一個身份,對于沒落商人的女兒,吸引力恐怕不小。平手汎秀這個人,反倒不足掛齒。

一念至此,反而釋然。

「大人……」合子跪坐在地上,輕聲地喚著,「若是要精通商業,那倒是有個合適的人選……」

「噢?」汎秀並沒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也隨口應了一句,「願聞其詳。」

「有一位清州的町人,曾經是經商的妙手,現在卻是獨身修行……」

「此人如何稱謂?」

「這位先生是松井氏之後,自號友閑。」

松井友閑?

此人在歷史上事跡倒記不清楚,只記得在游戲里,乃與村井貞勝比肩的名奉行兼外交家。

從小到大,在這個世界見過的名將賢臣,要麼是譜代門第,要麼已經出仕,縱然求賢,亦是無從下手。踫巧遇上的增田長盛,卻也是陰差陽錯,不能真正信任。那麼這一次……

「他是清州的商人?」

「這倒不是……」合子定了定神,「這位先生並不是尾張人,少年時自近畿流落而來,以稚丁之身在清州商屋中工作。」

「據先父說他心智才能遠勝常人,奉公數年,不過二十余歲,就已是商屋的番頭,被派遣至管轄分店。」

「那他現在為何賦閑?」

「據說是……」

又是據說?汎秀皺了皺眉,終究沒有開口打斷。

「當年尾張歉收,糧價上漲,松井先生卻正是米店的番頭……既不願見貧民無錢買米而餓死,又不能擅自降低米價,于是只能辭工而去了。」

清州居然有這樣的商人?汎秀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不過,倘若此事為真的話,此人倒是十分適合奉行的工作。

「大人……要把松井先生叫過來嗎?」合子試探著問了一句。

汎秀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不……不是招他過來,而是我前去才對!」

……………………

汎秀將領內托付給增田長盛,又令服部秀安(小藤太)留守,自己帶著春安(小平太)和合子前去清州。

從清州的城下町穿過,走到城東的寺廟當中。

光天化日,寺門自然是敞開的,不過禮數所在,還是要先行道明來意。

跟著帶路的沙彌繞過前院,進了偏廂,就看到此行的目標所在。

一個三十許的中年人,面白無須,頂上也是剃度過的,手里持著一串念珠,閉著雙目,嘴唇不住地開闔。入春未久,冬寒尚未退去,那人卻盤腿坐在石板上,身下只披著一件藍色的僧衣,巋然不動。

「那便是友閑居士了。」沙彌小聲介紹到。

後世的名奉行,居然是這等人物?

沙彌欲要上前叫醒那中年人,卻被汎秀攔住。

「此時叨擾,乃是對佛祖不敬啊。」

半開玩笑地扯了一句,也取了一塊蒲坦,端坐在松井友閑對面。第一次想要招攬「名士」,就踫上這樣一位人物,這面上的功夫,總是要做足了的。

時日近午,天色卻陰沉下來,還漸漸起了風。

汎秀身子剛健,並不懼寒,服部春安更不用提。只是眼角所及,卻見到合子姑娘雙肩瑟瑟。

于是心念一轉,輕聲喚道身旁的小沙彌。

「小師傅去取件袈裟來吧!」

小沙彌雖然不知所謂,卻也不敢不听武士老爺的吩咐,立即就從屋里提出一件紅色的袈裟。

汎秀伸手接過來,起身將袈裟披在合子身上。少女雙肩一振,似是要掙扎,卻終究沒有動作。

「多謝大人。」少女雙腮飛霞,垂目斂眉,聲音細弱蚊蚋,幾不可聞。

果然……

汎秀退回來坐定,突然又覺得自己太過無聊,搖頭苦笑了一笑。

又接著欣賞了兩刻鐘的坐禪,那松井友閑才終于緩過神來。

合子連忙走上前去,與他解釋一番。

村井听了數語,輕輕一點頭,上前與汎秀見禮。

「不知平手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累及大人在這冰天雪地……恕罪,恕罪。」

「見了先生坐禪,勝讀十年經文,縱是刀山火海,也是該等下去的。」汎秀言語雖然客氣,卻也只欠了欠身,並不施全禮。所謂的禮數,也要符合雙方的身份,倘若太過分卑謙,反倒不妥。

「豈敢,豈敢,昨夜月朗星稀,有真人西行之相,卻不曾想是大人親至。」此句吹捧不著邊際,卻也是引了經典的。

「如此,可謂賓主相宜,你我也不需矯情了!」汎秀撫掌笑。

松井也是一笑,低頭應了一聲,突然悠然一嘆。

「大人書卷風liu,曾不減監物殿當年啊。」

「噢?友閑先生亦是先父舊識?」

「在下惶恐。監物殿淵渟岳峙,高山仰止,友閑不過適逢其會,舊識二字,誠不敢當。」松井拱手道,神色敬而不諂。

「先生太客氣了。」汎秀欠了欠身,以平手政秀在尾張的地位,倒是無需太過謙虛。

「在下有一柄折扇,正是監物殿題字,一直視若珍寶。」

「噢?」汎秀不禁抬頭,只見松井眼神坦然,不似作偽。

隨著他走入室內,見了那份置于璋盒中的扇子,映入眼簾的是幾行熟悉的漢字書法。

「的確是先父筆跡,先生有心了。」縱然明知對方是刻意示好,汎秀也不禁有些動容。

「昔日每逢寺社茶會,雖各為其主,我等清州人士亦是對監物殿神往不已,可惜……監物殿一去,尾張頓失三分風雅。」

攀談良久,兩人仍是不急于商議正事,反是海闊天空,無所不談。

汎秀有數百年後的見識,又兼承自政秀的家學,自是淵博不提,然而那松井友閑並非武家出身,卻也是博覽群書,加之十數年經商的閱歷,談及人情世故,更是別具一格。

可惜自己最大的優勢,在這種情形下難以發揮,無從展示出令對方折服的東西。不過相談甚宴,也總算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一念至此,突然就開始患得患失。斟酌了再三,才終究道出意思。

「友閑先生梅妻鶴子,悠然自得,的確令人羨慕,只是不知,日後有所打算呢?」汎秀突然問道。

「日後?」松井微有些驚詫,「在下年已蹉跎……」

蹉跎?即使在這個平均壽命只有四五十的時代,而立之年也不算老吧?汎秀心下暗笑,面色卻是毅然︰「而立之年,比之甘羅已蹉跎,比之太公猶年少。先生春秋正盛,正值建功立業之年,何出此言?」

春秋正盛,建功立業。

听了這兩句話,松井總算是明白了汎秀的意思,面上的異色卻愈發濃厚,「在下區區一介商賈,百無一用,進不能斬將奪旗,退不能運籌帷幄……」

「君不聞‘上兵伐謀’?知兵事者,固然百里挑一,知民事者,才是萬中無一啊。」

松井適才微微動容。

「難道先生定要汎秀效仿漢昭烈帝三顧之禮?」汎秀笑道。

見了對方的表情,只覺得目的已經達到,于是不再贅言,反而起身,準備告辭。

「大人留步!」村井卻跟出來兩步。

「先生還有何見教?」

村井撫了撫腕上的佛珠,沉下頭去。

「雖然只是初見,卻也足以見出,平手大人是言出必行的人,在下又何須故作矜持呢?」

「先生的意思是……」

居然是一步到位?這倒真是意外之喜。

「如此,一切就拜托平手大人了。」松井深吸了一口氣,下拜道,再起身時,已是一臉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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