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數張足跡照片觀察片刻,廷警官問吳端道︰「小吳,你怎麼看?」
做為市局重點培養對象,吳端已經習慣了前輩們對他循循善誘。
「那……我就班門弄斧一下?」
廷警官︰「讓你說你就說。」
「得 。」吳端道︰「首先,從鞋印大小、步幅、步態來判斷,是同一個人,這是大家的一致意見。
問題在于,這人似乎有特別輕微的腿疾,腳底下不是太穩,尤其左腳,她的左腳印有十分細小的向前擦蹭痕跡,可以說,每走一步,她的左腳都會輕微地向前滑動。
當然了,滑動幅度不大,不超過一毫米,但就是這不超過一毫米的滑動,讓左右腳的鞋底花紋有所差異。
這種單腳的滑動痕跡,我們以前從未見過……查了案例、記錄,實在是沒什麼頭緒,所以請您來給掌掌眼。」
「還行,」廷警官評價了一句︰「你們好歹把問題弄清楚了。」
「那……您有答案了?」吳端道。
廷警官也不廢話,直接給出了答案︰
「鞋子大了一點。」
「35碼的鞋啊!」有人感慨了一句,「女鞋最小就是35碼,再小就是童鞋了。」
「不稀奇。」廷警官道︰「只不過咱們墨城屬于北方地區,無論男性女性,平均身高都比較高,腳自然也就大一些,穿35碼還大的女性確實少見,這幾年的刑事案件確實沒見過這種情況,但生活中不可能絕對沒有。
如果是平底鞋,這大出的一點便不會有明顯的痕跡,但高跟鞋不同,因為高跟鞋要是大了,腳在鞋子里會向前滑,走路的時候,鞋子被向前滑的力頂著,就會出現這種輕微的挪動。」
「可是,只有左腳……」吳端道。
廷警官伸手向下按,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人的兩只腳大小不同,因為有一只腳負責支撐,叫做支撐腳,或者軸心腳,另一只腳負責具體運動,也叫功能腳,或者運動腳。
支撐腳承擔了更多重量,久而久之就會更大一點。」
廷警官晃了晃手中的照片,「你們要找的這位,支撐腳是右腳,因此右腳更大一點。
她右腳的鞋子是合適的,左腳的鞋子卻稍微大了一點。」
「要不還是您厲害,您看一眼,頂我們研究半個月的。」吳端適時拍起了馬屁。
廷警官瞪了吳端一眼,「少廢話,一看就是當年的足跡鑒定課沒好好上,一個個都嫌專業課無聊,用的時候才知道本事不到家。」
「是是是,您批評得對。」吳端繼續道︰「按您這說法,嫌疑人的功能腳是左腳,那應該右腦比較發達,嫌疑人是個左撇子啊。」
廷警官點點頭,「大概率是這樣,但這種事兒,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明白明白。」吳端。
「那我就先回去了,還有事兒呢。」廷警官拍拍吳端的肩膀道︰「好好干,再有需要我幫忙的,可以直接給我傳照片。」
「得 ,我送您。」吳端十分狗腿地跟上。
待兩人出了辦公樓大門,吳端低聲道︰「師傅,咱們的人還能借調去國外呢?厲害啊您。」
「厲害什麼,咱們講究大國臉面,派自己人免費給人家當苦力去。
你們小年輕倒真應該出去多見識見識,我這把歲數,英文又不好,天天雞同鴨講,難受著呢。」
吳端連連擺手,「可別,我英文更差,當年考四級從大一靠到大四,背那幾個單詞,這會兒早還給老師了。」
「小閆呢?」廷警官問道︰「不是有個現成的海歸嗎?我看你們去年的破案率了,他來了你是如虎添翼啊。」
「還行吧。」吳端道︰「就像您說的,本事到用的時候才覺得少,管理也是一樣,來了一個能人,一開始還真不好相處。」
吳端欣然一笑,「不過現在好了。」
「那成,回頭細說吧。」廷警官上車,又降下車窗,囑咐道︰「你這邊要是還有需要我幫忙的事兒,直接發照片吧,打視頻電話也行。」
「得 ,有您這話我就能把心放肚子里了,那就祝您一路順風。」
送走了廷警官,吳端還要往辦公室走,卻見閆思弦正拿著他的外套站在市局大樓門口。
他將外套遞給吳端,不容置疑道︰「走,回家。」
吳端知道他是怕自己成宿地加班,一邊穿衣服,一邊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案情相關的事項,確定沒有什麼是必須今晚加班搞定的,便在一支隊組長的微信群里囑咐了一句,除了盯梢武安的,其余各路人馬早點收隊。
上車,閆思弦將一碗粥遞給吳端,自己發動了車子。
來時路上,吳端開車,他堅持讓閆思弦先吃飯,結果,在一處紅綠燈,因為剎車急促了些,險之又險,一碗粥差點全扣閆思弦臉上。
吳端打開手里的粥,喝了兩口之後調侃道︰「誒,你不會趁機報復吧?」
閆思弦挑挑眉,「這可不好說。」
吳端撇嘴表示不信。
閆思弦便繼續道︰「我就算報復,也是報復你背後說我壞話的事兒。」
「背後?壞話?」
「就剛才,咱不就是拌過幾句嘴嗎,什麼叫我不好相處。」
「不帶你這樣的啊,多大人了,還听牆根呢。」
閆思弦毫不在意地聳肩,「我不是看你一個人狗腿比較辛苦,想幫忙,又插不上話。
你別轉移話題,今兒這事兒我可記下來了。」
「隨便。」吳端幾大口喝完了粥,抽出一張餐巾紙,隨便擦擦嘴,把打包盒蓋子一蓋,「反正你現在沒法報復我。」
喝完粥,吳端一拍腦門兒,「我咋把貂兒忘了。」
「怎麼?」
「碎尸案,法醫那邊任務量重,今兒晚上她八成要熬夜。」
「所以呢?」
「我們以往加班,都是相互幫著叫個外賣啥的,免得半夜餓得前心貼後背。」
說話工夫,吳端已經在用手機選著外賣了。
「不用了,我幫她叫過餐了。」
「誒?」
「干嘛那副表情,說讓我融入團隊的是你,我融入了,不習慣的也是你。」
「沒不習慣……就是……」吳端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多少錢,給你報銷。」
閆思弦仿佛听了個笑話。
但他表情管理很到位,並沒有讓吳端覺得受到冒犯。
「那什麼……不用了吧。」
「一碼歸一碼,咱們支隊每個月都有一筆可自由支配的經費,點個加班餐啊,去外地辦案住宿啊什麼的,肯定夠了,一直都是走公賬,你這兒就別搞特殊了。」
「行,不過我是讓酒店直接送過去的,算個成本價報銷吧,三十。」
吳端露出一個「這樣好嗎?你不會吃虧了吧?」的表情。
閆思弦回錯了意,斟酌幾秒後道︰「要不……二十?十塊也成啊……」
吳端飛速給他轉了三十塊錢,揭過此事。
果然如吳端所料,第二天一早,他就看到了發到手機上的尸檢報告。
他拿著手機走進閆思弦房間,見閆思弦已經起床了,便問道︰「時間報告看了嗎?」
「嗯。」
閆思弦正在刷牙,含糊地應了一聲,幾秒鐘後,他漱淨了口,繼續道︰「合伙作案,兩處致命傷均在頭部,看起來像是某種帶有銳角的鈍器自上而下擊打,造成顱骨放射性骨折。
貂兒在死者頭部傷口發現了少量玻璃碴,推斷凶器可能是某種玻璃制品。
不過這一點她也不確定,畢竟用玻璃制品做為凶器,挺少見的,那玻璃碴也可能是在挪動尸體或者分尸過程中沾上的。」
這次,吳端開始刷牙,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閆思弦繼續道︰「一個小個子女性,要在顧寒開頭上擊打出這樣的傷口,幾乎不可能,傷口角度也不對,所以初步推測殺人的是一名青壯年男性,個頭要比死者蔣保平高出大約5公分。
但分尸的是女性。蔣保平的尸體被分割得十分細致,細致到每一根肋骨都剔開了,就連脊柱都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
吳端漱了口,「嘖」了一聲,「握草,不會是我那天在現場看見的玩意兒吧,還以為是剛好跟尸體凍在一起的羊蠍子……」
「就是那個,」閆思弦點頭道︰「冰箱里滿滿當當的幾個塑料袋,拼拼湊湊,竟然把一具尸體基本湊出來了。
不過,還缺了一塊盆骨,兩條大腿,兩根上臂我是指,缺了這些部位的骨頭。」
「肉被剔下來了?」吳端問道。
「嗯,基本都被剔下來了,那四根骨頭比較大,冰箱放不下,應該是提前處理了。
從切割痕跡來看,切割尸體的人力氣不大,多處位置出現重疊傷口,說明有些地方切了一半,分尸者沒有力氣了,停頓休息了幾秒鐘,或者換了手。」
「所以貂兒的推斷是男女搭配作案,男的殺人,女的分尸?」
「嗯,」閆思弦點頭,「但有一個矛盾點,按理說,殺人和分尸應該是一個連貫的過程,沒理由個殺人一個分尸,分得一清二楚,如果是兩個人合作,分尸過程中應該有交叉幫助,不應該所有痕跡都傾向于女性。」
「我看你們的聊天記錄了。」吳端道︰「貂兒為了證實這一點,帶著兩個法醫助理,檢查了所有尸塊,最終結果是,從痕跡來看,分尸的是同一個人。而且他們還明確地看出,一個人在分尸過程中,從干勁兒十足,到沒什麼力氣了,干一干歇一歇,再到最後,幾乎已經到了勞累崩潰的邊緣,可以說亂砍起來。」
「辛苦貂兒了。」閆思弦評價道︰「這事兒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今兒咱們就看看,蔣老師的人設會不會崩塌吧。」
「你還挺期待他和武老師有奸情?」
不希望蔣老師人設崩塌的吳端,說話帶出了一股酸味。
「我沒什麼立場,只不過相信一件事。」
「什麼?」
「壞人可能沒有下限,但好人總得有條上限,要是好得都沒邊兒了,一絲缺點都沒有,那還是人嗎?」
吳端沒去反駁,這種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他沒法反駁。
他只是凶狠地拿涼水洗了把臉,隨手從桌上拿了個隻果,一邊啃,一邊氣鼓鼓地往電梯廳走。
閆思弦也拿了個隻果,慢悠悠跟在他身後。
上了車,坐在駕駛位置上的吳端猶豫了。
「直接去找武安不妥吧?」
「確實不妥,咱們又沒有她跟蔣保平搞婚外情的證據,直接問,就算有這檔子事兒,她也不會承認。」
「那你有什麼意見?」吳端問道。
閆思弦想了想,道︰「從她老公入手怎麼樣?」
「武安?她老公?」
閆思弦攤手道︰「我就是覺得吧,出軌這種事兒,伴侶肯定有感覺,頻繁的聊手機啊,下班晚歸啊……總之,肯定有蛛絲馬跡。
至于對方會不會說破,那是另一碼事兒。
反正吧,要是我女朋友出軌,我肯定能發覺。」
吳端點點頭,「有道理,那咱們就先去見見武安的老公吧。」
閆思弦低頭看著手機,「我找下導航,早上問笑笑要了她老公的詳細信息,咱們直接去他公司等人吧。」
待吳端跟著導航將車開到了主干道,他又問道︰「所以,你那些前女友里,有沒有出軌的?」
閆思弦差點被隻果噎死,一通劇咳。
吳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看來是有啊,真沒想到你濃眉大眼的閆少爺,也有被綠的時候……」
「沒……咳咳咳……沒……」
閆思弦想要辯解,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吳端真怕他嗆出個好歹,轉而安慰道︰「你想開點,你身邊那麼多鶯鶯燕燕,這種事嘛……難免的,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世上萬物皆有裂縫,那是綠光照進來的地方。」
閆思弦終于止了咳,感覺咳掉了半條命。
「吳端你大爺的!這特麼也算安慰人?」
吳端佔足了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計較閆思弦的罵辭,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東拉西扯,兩人踩著白領們上班的點兒趕到了目的地。
「你看那個,是不是武安的老公?」閆思弦指著一處寫字樓門口道。
趕著上班的人很多,吳端大致掃了一眼,在單個的男性中沒看到符合照片的。又掃了一遍,才注意到了一男一女。
他們舉止親昵,男人順手接過女人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若不是事先知道男人是有婦之夫,恐怕會將眼前的兩人當成一對辦公室里的小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