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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東方出現了瑰麗的朝霞,村子里的屋頂煙囪飄起縷縷炊煙,空氣中彌漫輕紗似的薄霧。

今天是爹媽回城的日子。

全家難得沒有練習五禽戲,山杏與崔姐在廚房里忙活的熱火朝天。

俗話說,上車餃子下車面,還有一頓送行酒。

很快。

堂屋八仙桌上熱氣騰騰十個菜,四熱四素,一個丸子湯,一條魚,這在農村叫十全十美。

看著山杏和崔姐忙里忙外,一盤盤菜送上桌,老媽瞪了小兒子一眼,埋怨道,「我也不管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老爹倒是偷偷用隱晦目光鼓勵李紅兵,「等會你把你爺留給你的文件都帶上,我跟你媽都商量好了,回城前到鎮上把分戶的手續辦了,你和安娜的戶口還掛在老戶口本上,現在你也該當家做主了。」

「爸,你要分家!」

李紅兵曾的一下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著父母。

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就這麼被分家了。

「說什麼蠢話。」老爹氣得抓起桌上的快子砸向李紅兵,又吼道,「分家是分家,分戶是分戶,你個不學無術的不孝子。」

啊!

李紅兵茫然的看向老爹。

在自己看來,分家和分戶沒什麼區別。

老媽不樂意了,叉著腰對老爹一頓輸出,「對兒子吼什麼吼,不懂你不會教,難怪兒子成現在這個樣,根都在你這。」

對對對,你說的對!

老爹郁悶的坐下。

同樣李紅兵也無奈的望向老媽,這話說的怎麼听都不是味,自己現在成什麼樣了。

分戶和分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事。

所謂分家,是在自己家庭中,父母和兒子們達成了一個口頭的協議,某一個兒子因為結婚或者因為別的原因,單獨居住,另外生活了。

分戶,則是從戶籍信息以及法律層面上改變了家庭結構,戶主從一個變成了兩個,而分戶的人則必須有單獨的居住房屋以及單獨的經濟條件,這才叫分戶。

從農村的生活習慣上來說,分家是件非常正常也常見的事。

通常情況下,一家兄弟兩個的,老大結婚後,父母就會跟他分家。

獨生子的,結婚後也可能分家。

這里的分家,就是不在一口鍋里吃飯了,但戶口本上的戶主還是父親,這叫分家不分戶。

經過老爹認真耐心的講解,在父慈子孝氣氛中,李紅兵總算明其中區別。

對于老李家一大家子人,已經達到分戶標準。

分完戶,傻娃和瞎子就能錄進李紅兵的戶口本,省的以後為爛糟事鬧的家宅不寧。

行吧!

您二老說咋搞就咋搞。

李紅兵同意分戶的事情。

一家人圍著八仙桌,山杏捧著崹參當歸酒,依次為老爹、老媽、大姐夫、二姐斟滿。

草溝村的傳統,送行不光有餃子還要喝酒,這叫餃子配酒長長久久。

當然,家里除了要騎車的瞎子和安娜,所有人都舉杯喝了第一杯酒。

簡單一場送行酒喝罷,收拾好東西,老爹老媽就準備出發了。

蔬菜、水果是必帶的,還有村民們昨晚送來的臘肉、臘排、臘雞,山菜醬、亂七八糟的裝了小半車。

順便李紅兵也要進城一趟,跟王海確定好新宅、老宅的設計方案,安娜則是要跟爺爺女乃女乃住一個星期。

三輪摩托開到村口,老遠看到一群人擋在路中間。

走進一看,竟然都是村里的留守婦女,什麼嫂子、嬸子,手里提著雞鴨魚,各種山貨。

車子剛一停穩。

留守婦女們嘩一下圍上來,把東西往車里丟,嘴上說著送國慶爺回城,目光熱切的望向李紅兵,眼神就像入洞房最後一關。

要是翹屯村妞這樣看還挺開心,可眼前這些如狼似虎的留守婦女,一副吃羊的模樣,李紅兵心里莫名突突。

村里留守婦女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幾十萬巨款!

不熱情怎麼行,錢是要回來了,可都在紅兵叔手里,萬一紅兵叔耍賴不給,這錢還真沒辦法要回來。

對于各家各戶,這蘑孤款都是一筆大錢。

而且紅兵叔模樣又不孬,就算有點特殊要求也不是不行,只要紅兵叔瞧得上,就當是謝禮也無所謂,反正家里男人都在外面打工。

為什麼大奎他們,還有相熟的桂鳳嫂、桂鳳嫂,玉枝嫂她們不露面,偏偏讓一群留守婦女出來。

這里面是有說道的,越是關系好,越是不能露面。

李紅兵看到亂糟糟的場面,知道自己再不出面說話,今天是別想出村,隨即說道。

「大伙放心,蘑孤錢我保證一分不少的帶回來,少一分你們來砸我老李家的鍋。」

听到用砸鍋作為承諾,留守婦女們頓時眉開眼笑,就差沒抱住李紅兵嘴兩口,紛紛把手里的雞鴨山貨丟進車廂,讓開路。

可能城里人不信這個,鍋砸了大不了再買一個新鍋,但農村不一樣。

因為在農村,砸自家鍋是最毒的發誓了,也是民間最忌諱的事。

砸鍋相當于不要人活命,斷活路,絕煙火,致全家于死地。

這是農村里集合可怕、惡毒、憎恨為一體的誓言。

同等于剝奪了的生存權力,跟挖人九族,刨祖墳差不多。

在過去寧可飛人家瓦片,不可砸人家的鍋,天大的理砸鍋無理,雪海的怨砸鍋怨上加怨,既犯禁忌也犯眾怒。

離開草溝村,李紅兵發現總有一雙眼楮背刺自己,每當尋找時卻又不見蹤影。

老爹,應該不是,他正閉目養神呢!

老媽,抱著安娜說悄悄話,根本沒空搭理自己。

大姐夫,趴在車廂學習如何騎三輪摩托。

二姐,忙活看手機上的醫桉。

會是誰呢?

李紅兵裝作低頭翻手機,感覺那雙眼神再次射過來, 的抬起頭,對上老爹幽怨的目光。

「老爹,你有事?」

「我不跟不孝子說話。」老爹面色不善,語氣生硬。

李紅兵愣住。

自己貌似沒有得罪老爹,出門還樂呵呵,說翻臉就翻臉,難道是捅破老爹跟海芬嬸舊情復燃的事情。

偷偷看了眼老媽,小聲說道。

「老爹,你要是舍不得,下次我讓海…」

「放屁。」老爹差點蹦起來,連忙打斷小兒子後面的話,引起車里其他人的注意。

「你又折騰啥?嚇到妮兒了。」老媽眉毛揚起。

老爹趕忙指著李紅兵,「這個不孝子要貪了村里的蘑孤錢,老李家怎麼就出了這麼個玩意。」

「什麼?」

「啊?」

老媽,大姐夫,二姐目光齊刷刷落在李紅兵身上。

李紅兵一臉懵逼。

「我啥時候說要貪村里蘑孤錢?」

「還說沒有,你跟村里人怎麼保證的?」老爹怒視小兒子,「你是不是說,如果錢拿不回來,就砸了老李家的鍋。你們听听,肯定是不想給錢,明知道要分戶,就發毒誓砸老李家的鍋,砸誰的鍋,那是砸我的鍋。」

啊!

李紅兵反應過來,吃驚的看向老爹。

老頭的腦補能力真是豐富。

正要解釋時,忽然身下的三輪摩托 的急剎車,車廂里眾人被甩的東倒西歪,大姐夫差點飛出車外。

「叔,前面出事了。」瞎子語氣冷漠。

出事了?

李紅兵腦袋探出車廂,前方路邊一位老人神色慌張招手,身後是輛板車,板車里躺著一個人,用被子蓋著,看不出男女。

「下去看看。」李紅趕忙跳下車,大步走向老人,邊走邊問,「大爺,你這是雜了。」

老人身材瘦削,滿頭的白發,長著古銅色的臉,滿臉的皺紋猶如門前的小溪一條深似一條,見到有輛三輪摩托停下,顫巍巍走上前。

因為嘴里已經沒有幾顆牙了,嘴唇深深地癟了進去,說話帶著鄉音有些含湖不清。

「吼聲,我破娘聲病了,要克草狗村找李轟兵看兵。」

李紅兵听了個大概,握住老人干枯粗糙的大手,大聲喊道,「大爺,我就是李紅兵。」

老人听到眼前後生就是李神醫,激動的反拉住李紅兵,用力向板車拽去,李紅兵也沒想到,瘦弱老人身體那來的這麼大力量。

「三兒,咋了?」老爹、老媽、大姐夫、二姐趕忙跟過來。

「沒事,看個病。」李紅兵抽空回頭跟家人說一聲,被老人拖到板車邊,掀開被褥,看到病人那一刻,眉間瞬間皺成一個川字,腦海中浮起一句話。

大骨枯 ,大肉陷下,肩髓內消,動作益衰!

這句話形容一個人,皮跟骨是相連的,幾乎根本沒有肉,你一模看見一個骷髏,全身就跟骷髏一樣。

「李代付,舅舅我破娘。」老人在一旁神色激動哀求。

李紅兵面無表情,伸手按住皮包骨的手腕,雖然面診已經確診,但是在老人面前,把脈能讓他安心不少。

脈勁急強硬,如模刀刃。

是真藏脈,五髒真氣已經敗露所表現的脈象。

沒救了。

李紅兵收回手指,迎著老人祈求的目光搖搖頭,「5號就走,回家收拾收拾東西,該交代的交待吧!」

听到這話,老人眼中瞬間沒了光彩,顫巍巍的伸手輕撫板車上骷如朽木老婦人的臉頰,渾濁眼淚順著臉上的溝壑,一層層滑落,最終落在被褥上。

「三兒,沒有辦法嗎?」二姐輕聲問道。

李紅兵搖搖頭。

「脈勁急強硬,如模刀刃,見其真藏,乃予之期日。老人家臉青色帶白色,又沒有光澤,金木相克,相克的顏色在臉上,又沒有光澤,毛折,乃死。」

「毛是氣之余,發呢,而血之余,發為血余,毛為氣之余。毛折,毛彎曲過來了,是陽絕,陽氣完全喪失掉了的征兆,你就看她的毛發,整個折過來,已無歲日。」

二姐看向板車中的老婦人,枯白頭發全都曲折,跟二弟診斷的一模一樣,不由暗嘆,「那你怎麼知道5號才會走。」

李紅兵用玄而又玄的語氣解釋道,「陰陽兩傷,金克木,肝有問題就死在金日,每周有七天,七天依次對應日、月、火、水、木、金、土,金日為星期五,老人會在金日金時過世。」

陰陽,金克木、金日金時!

二姐听的一臉茫然。

弟弟竟然連什麼時候死都能診斷出來。

要不要這麼迷信?

李紅兵心里清楚,這位老婦人能不能治,治不了。

真藏脈出來,就算藥神、藥王、藥聖也無能為力,雖然李紅兵可以用針灸讓老婦人多活幾日,可這有什麼意義,多活一天就多遭一天罪,還不如到時大去為好。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歷經這八苦,也算是圓滿了。

老人顫巍巍的為婆娘蓋好被褥,連邊角都細心的窩好,低頭湊到已經陷入昏迷中的老婦人耳邊,「仔燈窩幾天,燈窩幾天。」

老婦人眼皮抖動一下,似乎是在回應。

套上拉車繩,老人扶著車把。

眾人連忙上前搭把手,老人搖搖頭,裂開沒了幾顆牙的嘴巴笑笑,不知咕都什麼,拉著板車緩慢且艱難的離去。

望著那遠去的句僂背影,眾人心里涌起莫名悲傷。

這一別,或許再也沒有相見的下一次。

剩下路程,眾人沒了說話的心情。

老爹不在糾結砸老李家鍋的事情,老媽緊緊摟著安娜,大姐夫沉默不語,二姐則是對真藏脈好奇不已。

趕到鎮上。

李紅兵聯系三泡,讓他帶自己和老爹、老媽找到鎮上的派出所。

說明來意,拿出戶口本和老宅房產證和那份土地證、爺爺的遺囑和各種證明文件。

當戶籍輔經看到那份房產證和土地證時,整個人都懵了。

林區農村土地性質一般大致可以分為四種,一、基本農田用地,二、集體建設用地,三、宅基地用地,四、國有土地。

前面三種其性質基本屬于集體用地,最終解釋權歸村集體所有,國有土地主要是一些山林之類的土地,為了保護農村環境,國家會在某些山頭種植上樹林,其中就包括退耕還林的土地。

可是眼前卻有兩份屬于個人的土地證,面積竟然高達400畝地,並且文件上破天荒有特殊限制,只允許李氏直系男丁擁有土地繼承權,如果李家直系無男丁,土地將收回國有。

這假證做的也太假了。

簡直侮辱我的智商!

戶籍輔經目光不善的盯著李家父子倆,要不然三泡這個熟人在,早把這兩個鬼鬼祟祟的人給銬起來。

啪!

所有的文件丟回桌上。

「文件資料有問題,不能分戶,趕緊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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