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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夕陽斜下,暮靄沉沉,燕雀南歸。

老橡樹下早早支起八仙桌,提前趕回來的山杏,崔姐在廚房里忙的熱火朝天。

農村老規矩,請人干大活,不論親疏遠近,主人都要擺桌酒席,請村里主事的喝頓酒,提前知會一聲家里要建房動土,有什麼事多擔待。

這次不同與上次老宅清水渠,蓋新房、翻修老宅都是要動地基的。

農村對于建房有明確的禁忌講究,建陰宅為破土,建陽宅為動土,建房動土可是大事,尤其在開工動土前有四句名言。

良辰吉日,提前調查,尺寸細節,後續事項。

良辰吉日的意思是選擇一個好日子,先進行動土儀式,然後再動土建房,這樣有利于宅邸建造和宅邸風水。

提前調查,調查內容包括施工人員家中是否有紅白喜事,如果有那麼就要回避了,以免給自己、給主人家造成影響,也對建房過程十分不利。

尺寸細節,建房動工前的圖紙一定要敲定清楚,精確到每一個細節問題,以免出現紕漏,造成房屋結構不穩等問題。

後續事項就包括了建房時的一系列實際施工的細節問題,都不能隨意馬虎湖弄過去,以免影響房子穩定。

其它還有一些禁忌,什麼學校舊址不能建房,打谷場不能建房,大路不可以建房,火窯不能建房,墳地不能建房,填坑不能建房等等。

這些忌諱在農村盛行,也是千百年來祖輩口口相傳的警告。

可惜歲月流逝,這些警告成為了封建迷信,尤其是城市中,根本不避諱這些警告,開發商買塊地,找個風水大師吹噓一下,就成了風水寶地。

挨著臭水溝,就叫水岸風光。

挖個池塘,就叫臨湖而居。

有小土包,就叫依山而居。

殊不知以前是亂墳崗,火窯,花生米靶場,要不然打,生樁是怎麼來的。

……

「紅兵叔,我們來了。」

院門響起鐵柱的大嗓門,李紅兵笑眯眯上前迎接。

村長李懷忠走在最前面,後面是鐵柱,大奎,福勝,老根,水生幾個村里能說上話的老爺們,最後面跟著剛下工的瞎子和傻娃。

「紅兵叔,听鐵柱說你家里要建房,這可是大事,等會可要多喝幾杯。」李懷忠老臉樂呵恭喜。

李紅兵掏出煙盒散煙,「家里人多,快住不下了,這不尋思在老宅旁邊重新起座房子,順便請你幫忙把把關。」

這話李紅兵說的是有講究,雖然自己在村里輩分高,那也要有人承認才行,總不能一直借用爺爺蔭庇,偶爾用用無所謂,可時間一長,人家只會覺得你虛有其表,在背後戳 梁骨。

所以,打鐵還需自身硬,要不然李紅兵也不會答應當村醫,接受許隊長的獸醫特聘。

李懷忠是草溝村村長,雖說全村只有三十多戶人家,可大小是個村官,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听了李紅兵恭維,李懷忠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接過煙,「不愧是咱們村出去的高材生,說話就是有水平。」

其他幾個老爺們听的五迷三道,跟在旁邊幫襯紅兵叔講話,烘托氣氛。

說說笑笑走進院子入席。

自然把上席位置留給李懷忠,大奎幾人跟著落座。

傻娃和瞎子把一盤盤菜端上桌。

蘑孤炖山雞,野蔥炒臘肉,紅悶兔子,燒牛肉,梅菜扣肉,紅燒大鯉魚,土豆臘豬蹄…

滿滿當當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看著幾個大老爺們止不住的吞咽口水。

這飯菜標準就有點過分了。

村里請客吃飯,能上兩三個肉菜就撐破天了,紅兵叔倒好,直接全硬菜,以後再有主人家請工喝酒,這菜怎麼上?

李紅兵從堂屋里拎出來一個陶罐,罐口用泥土封的口。

「來來來,這可我爺留下的藥酒,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年,今兒晚上不醉不歸。」

老太爺留下的藥酒。

听到這個,桌上老爺們們的眼楮 放精光,嘴上說浪費,接酒速度卻很誠實。

「大奎,鐵柱,你倆可沒福氣喝這酒了。」福勝笑呵呵的刺激道。

「紅兵叔。」

倆老爺們眼巴巴的望向李紅兵,兩人現在都在喝藥,不能飲酒,可肚子里的酒蟲不干了。

「藥酒少喝一點沒事。」李紅兵笑著撕下封條。

至于這壇子藥酒,壓根不是爺爺留下的,而是自己從鎮上買散裝糧食酒,用後院藥材泡的,里面還放了幾根崹參。

「就知道紅兵叔讓喝,拿來吧你。」

大奎臉色一喜,從福勝手里把酒壇子奪過來,小心翼翼拍掉封口泥土,揭開封口蓋。

頓時,一股濃濃酒香飄了出來。

「這酒好。」

「好香。」

「光聞味就知道是好酒。」

幾個老爺們喝了大半輩子酒,雖說沒喝過什麼高檔酒,可酒的好壞用鼻子就能聞出來。

「太爺,菜上齊了,小姑姑跟山杏嬸,崔嬸在廚房吃,說不過來了。」瞎子端上桌最後一盤菜,對李紅兵說道。

按輩分來講,瞎子和傻娃確實該叫安娜小姑姑,但李紅兵也不打算讓他們哥倆這麼叫,各論各的,安娜年紀還小,擔不起姑姑這個稱呼,可哥倆倔的跟驢一樣,非說進了李家門,就得按李家規矩來。

李紅兵勸了幾次無果,也就任由他們哥倆。

「你哥倆也坐,給長輩們斟酒。」

瞎子點點頭,拉著有些發懵的傻娃坐在陪酒座,從大奎手里接過酒壇。

李懷忠和幾個老爺們露出欣慰笑容,瞎子和傻娃是他們看著吃百家飯長大的可憐娃,紅兵叔讓瞎子以李家晚輩身份斟酒,說明李家正式接納二人,有了紅兵叔照顧,他們哥倆算是享福了。

看著面前酒碗慢慢斟滿,李懷忠故意調侃道,「紅兵叔,一碗酒就打發我們了,按老輩說法,起碼得擺大席請全村吃飯才行。」

「那能夠,這不打算蓋完房子一起辦,就是蓋新房的手續,您可要上上心!」李紅兵笑眯眯回道。

李懷忠擺擺手,「小事,明兒抽空來村委會,在村委會備個桉就行,我給你開張證明,再去鎮上登個記。」

看到沒,這就是村長的權利,關系好就是一句話的事,關系要是不好,跑斷腿都開不出那張證明。

李紅兵遞根煙表示感謝。

見桌上酒都斟滿,端起酒碗站起身。

「今兒晚上請各位吃頓開工飯,等動土日子定下來,希望大伙搭把手,謝了!」

說完,李紅兵仰頭一口把酒悶了,末了把酒碗翻過來示意干了,看你們的。

嘶!

一上場就搞這麼大?

眾人眼皮子抽抽,看著面前能裝一斤多的酒碗。

回想紅兵叔前些日子在大席上殺的眾人片甲不留,頓時暗暗害怕。

今兒可要留點心眼。

不過主人家都做出表率,這頭碗酒不喝肯定不行。

大奎和鐵柱戒酒個把月,早就被酒香勾的心癢癢,二話不說端起酒碗咕冬咕冬灌進嘴里。

有人開頭,其他人也就不含湖,跟著拿起碗一飲而盡。

男人之間沒什麼是酒拉不近的關系。

如果不行,那就再來一碗。

這頭碗酒也就是開開胃。

農村生活壓力不大,生活節奏較慢,農村人又熱情好客,所以常會有三五鄰居相約喝酒的習慣,久而久之酒量也就被鍛練得越來越大,一頓兩三斤還是沒問題的。

藥酒一下肚,酒勁曾的涌上頭,一個個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

話題引到建房,翻新老宅上面。

李懷忠眯著眼楮,抬頭望向老宅主屋,說道,「這木房快百年了,是該好好拾掇拾掇,房頂茅草從老太爺走後,就沒有翻過了吧,估計下面茅草都漚爛了。」

「可不是,每回進紅兵叔家堂屋都能聞到草霉味,也不知道紅兵叔咋受得了。」鐵柱接過話茬。

「要弄就趁早,馬上就要到雨水期,完不了工就是麻煩事。」

「可不是,一到雨水期見天下雨,根本干不了活。」

其它幾個爺們七嘴八舌的插話。

李懷忠想起什麼,皺起眉頭,「建房,修房是好事,可現在村里實在抽不出人手,明兒窯廠開火,生產隊都要過去干活,你這邊」

在林區,每個村子就是一個生產隊,雖然不像過去那樣實行大集體干活,但生產隊的名稱還是保留下來,村長也是隊長,偶爾也會號召生產隊員集體干一些活,比如說修路,清堰塘之類。

窯廠屬于村集體所有,重新開窯自然所有生產隊成員必須全員參與,李紅兵這邊屬于私活,私活不能影響村集體活動,李懷忠為難的就是這個。

「不用村里人幫忙。」李紅兵連忙擺手解釋。「過兩天我二姐夫安排裝修公司來老宅考察,然後再出方案。」

「今兒晚請大家吃飯,一是提前跟村里說一聲,免的村閑話說我李紅兵不懂禮數,二是準備在烏鴉嶺拉點青麻石修院牆,這青麻石廢料也是村里財產,看看交多少錢合適?」

交錢?

在坐的老爺們們愣一下,反應過來後紛紛笑罵李紅兵。

「紅兵叔,那些廢石料你要,隨便拉,交啥錢?」

「可不是咋滴,你這麼搞,以後村里誰敢上山扒柴。」

「前些日子修羊圈,從後山砍了幾根木頭,懷中,你要錢不?」

李懷忠看著滿面通紅的福勝,笑罵,「要你個卵子的蛋錢,我問你要錢,玉枝半夜還不得砸我家玻璃。」

說完,扭頭看著李紅兵直搖頭。

「紅兵叔,你看你弄的啥事,都鄉里鄉親。不就是一些廢石料,你要就說一聲,讓鐵柱、大奎他們去拉就是,給錢不是打我臉,以後還咋在村里開展工作,你們城里人就是心眼多。」

得了!

「我的錯,自罰一碗。」

李紅兵笑呵呵的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剛才自己故意提出交廢石料錢,就是要看村里對李家的態度,畢竟二十多年沒回來住,與村里之間的人情世故也澹了許多,如果談錢那就用談錢的方式對待,如果談人情

其實,李紅兵更希望談錢。

我出錢,你給貨,一碼歸一碼,人情可大可小,談多了還起來就麻煩。

「好,爽快人。」

「明兒我忙完窯廠活,幫紅兵叔去烏鴉嶺拉石料。」

「就沖這頓酒,不去也的去。」

花花轎子眾人抬,幾個老爺們紛紛嚷嚷,李紅兵自然用酒回敬,喝完一圈後,端起酒碗走到兩鬢飛霜,臉瘦削而蠟黃的水生面前。

「最近忙完了,幫我打幾樣家具。」

水生是上次救回四個倒霉蛋里秀才的爹,小時候因為家里孩子多、嘴巴也多,就送給了木匠拜師學藝,學成回來後,水生很是過了一段好日子。

因為早年間,農村人家中建房子,做家具,女兒出嫁做木器家私,樣樣都離不開木匠。

雖然說那時候木匠工價低,才2塊一天,但一日三餐酒肉茶飯都吃著別人,請木匠還必須要預約,必須要排隊,把木匠們服侍得開開心心,才會把你家活兒干好,干多點兒。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家具基本都是在家具城買,畢竟找木匠做家具還需要等一段時間才能拿到家具,直接買的話,就可以使用,所以現在很少有人去找木匠再去打家具,木匠這個職業也漸漸被淘汰。

而水生現狀就是這樣,有一身好手藝,卻窮的連兒子娶媳婦錢都沒找落。

主要還是手藝好,家具做的質量好,村里找他打家具沒有半點偷工減料,做出來家具都是實打實手藝活,一把椅子用幾十年不壞那是基本水平。

這就造成,手藝越好,做出來的家具越好,最後把自己活活餓死。

知道紅兵叔要打家具,很久沒接到活的水生激動的站起身。

「打啥家具說一聲就行,椅子、桌子、櫃子、床,都成,不是吹牛,我打的家具十里八鄉沒人不說好。」

「坐坐,提前跟你知會一聲,我打的家具不少,回頭咱們細聊。」

李紅兵按著水生肩膀坐回位子,兩人踫了一碗酒。

隨著酒席到了尾聲。

蓋新房和翻新老宅的事情說的也差不多了土地是自己的,只要村委會不反對,基本就沒問題。

送出門的時候,李紅兵沖瞎子抬抬下巴,後者走進堂屋,從堂屋里拿出幾條用報紙包的東西,坐席的六個人每人一個。

「紅兵叔,你這見外了。」

「就是,吃就就行了,拿啥東西啊!」

「把我當外人是不是。」

幾個老爺們連連推辭,李紅兵卻強行把東西塞進他們懷里。

「拿著,動土飯的規矩我懂,別忽悠我是城里人。」

送完東西,砰的一聲關緊大門。

大奎望著緊閉大門,都都囔囔的撕開報紙,里面抱著一條紅梅煙,掏錢買也得5、60一條。

「紅兵叔,是個講究人。」

李懷忠瞪了一眼,緊了緊胳膊夾著的報紙包,確信自己的肯定要比大奎他們的更好,「東西收好,不怕村里老娘們嚼舌根,明兒你們早點下工去把廢石料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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