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後一天，是阿鈴的生日。這天也是周六。
在神原樂的記憶里，阿鈴出生的那天，她全身皺巴巴的，皮膚微微泛著白。腦袋像個章魚頭，哭聲卻很是響亮。
在病床上母親略顯虛弱的笑容注視下，神原樂看到她的第一眼，「丑」的想法便呼之欲出。
雖說這個字確實不應該用在自己的妹妹身上，但親眼所見的事實難免會讓心中產生出這種想法。
[丑就丑吧，至少，算是有一個妹妹了]
懷揣著這種想法，一天一天看著妹妹長大。
吃女乃、哭泣、牙牙學語;
學會爬、學會喊哥哥、開始蹣跚學步；
飯吃得更多了、學會奔跑了、開始歡蹦亂跳；
再之後，就是開始上學的事情了。
依稀記得這個丑妹妹第一天送幼稚園的時候抱著媽媽的腿就是不肯松開喊著不要上學，就要回家。
真的是蠢死了。
一切都歷歷在目好像往日那個哭著要找哥哥的小女孩還在自己身後拉著自己衣角一樣
關于阿鈴的記憶多得讓神原樂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具體去回憶哪些事情好。
不過他依稀記得，以前對自己依賴又百分百信任的妹妹，是從臨近中學開始逐漸變成了傲嬌性格。
嫌棄老哥，學會打扮自己
至于原因是什麼，那大概只有用叛逆期來解釋吧。
阿鈴和一般只會叛逆的人還是不同的人，她心中仍有著自己，自己也依舊在她心中佔據著非常大的位置。
只能說，阿鈴從以前那個只會喊哥哥撒嬌求關注的小女生變成了會和自己拌嘴的親妹妹。
「呼——呼——」
想著腦袋里關于阿鈴亂七八糟的事情，神原樂在港區東京灣的臨海大道上晨跑。
天空飄下鵝絨細雪，從太平洋吹來的海邊冷風呼呼刮過灼熱的雙頰，奔跑的雙腳猶如機械一般重復向前邁出，早已沒了知覺。
他腳步輕快，大腿帶動矯健的小腿肌肉，橡膠跑鞋的後跟每踏出一步，由地面產生的沖擊便像是被全身肌肉輕柔化解了一般，只剩下了奔跑中的美感。
過了電車高架橋，不出所料，在這相似的時間點里遇到了東京體育大學的幾名長跑選手。
他們從十字路口的另一邊跑來，步姿又快又穩，一看就是經過了長期訓練的人。他們也看到了晨跑而來的神原樂。
領頭的隊長用微笑向他打了一聲招呼，其他隊友則向他揮手示意。
神原樂加快速度跟了上去，到了隊長龍憲前田的身旁。
「今天怎麼沒見到你女朋友陪著跑？」他笑著問。干練的發型下，額頭上滿是汗滴。
「昨天睡得有點晚，我出門的時候她還沒有睡醒。」
「那我們今天就不用羨慕你了！」
後面有耐不住性子想要說話的隊員探出頭，笑著調侃了一句。
大家都在奔跑中笑了出來。
神原樂也笑了。
「今天你們的晨跑目標是多少？」
「15公里。」隊長回答。
「比之前還多了點啊。」神原樂可知道，此15公里非彼15公里，這可是東體大的人，平均配速恐怖得要命。
「你能堅持嗎？」
神原樂目視前方，步履穩健，加快了向前奔跑的速度。
一眾東體大的運動員，連帶著隊長龍憲前田都只能看見他逐漸遠離的背影。全被甩在了後頭。
「隊長！」有隊員在後面喊著，汗水在他們的身上晶瑩閃耀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無奈答應兩聲後，領跑的隊長也加快了步伐，很快便跟上了神原樂的速度。
一眾人不再說話，柔韌的雙腿以不變的頻率，劃破迎面的風，一心在冬日的東京街頭默默奔跑著。
神原樂自從搬家之後，長期在這周圍晨跑，大多數時間都會帶上九琉璃。
一來二去，就遇到了東京體育大學的這批人。他們似乎是住在這附近，以打破箱根驛傳記錄為目標，每天早上有事沒事都會在這周圍練習跑步。
15公里跑下來，耗費時間剛過45分鐘，超一流的水準。
或許這麼說還不明確。但以國際級運動健將水準來評判，15公里耗時在50分鐘左右。
而東體大的這批人在45分鐘左右。
也就是說，15公里跑下來，他們每公里平均耗時3分鐘！
而今天他們15公里只跑了51分鐘。神原樂知道，他們這是在照顧自己的緣故。
神原樂跑到後面已經累成狗了，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抱歉，拖後腿了。」
「哈哈，讓你這小子囂張。前面你跑太快了，對于長跑而言，這無異于找死。」另一位隊友笑著大聲說道。當然，15公里跑下來，他也累得滿頭汗水。
「沒事，」隊長龍憲前田擺手說道，他來到神原樂跟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神原桑，以後有沒有興趣來我們東體大？」
「這算是主動邀請嗎？」
「是。你這麼好的天賦，浪費了就太可惜了。對了，你現在讀高幾？」
「高一。」
大家听後都吃了一驚。
神原樂撐著膝蓋重新站直了身體，「不過我比一般的學生要大兩歲，實際情況其實應該是高三才對。」
大家听後這才點點頭。還行，不是逆天級別的離譜。
哪有高一就差點到了國際級運動健將水準的人啊！
一行人停在一個自動售貨機旁補了補水，簡單聊幾句後，神原樂準備離開。
他對著東體大的一眾人說︰「大家箱根加油！」
所有人都同時笑著，朝他比了一個大拇指的贊。
「神原，下次記得帶你女朋友過來跑！有女生陪跑大家都有干勁！」
「哈哈，下次一定。」
在告辭走遠後，神原樂沿著路徐徐踱步回家，進入電梯，他在控制板前站定，目視上方的數字跳躍到「16」。
進入玄關，換上拖鞋進入客廳。一進來便看到了自己三個妹妹已經起床。
神原鈴坐在中間的那個沙發上，她的面前堆著一些盒子，以及一些書。
這顯然是阿鈴的生日禮物。
天海七明月送她的親手寫的學習大綱，附加一些在她看來很不錯的書，以及一兩個手辦。
天海九琉璃送她的是一套冬季的外套，外加運動鞋、手套和圍巾。神原鈴現在就在嘗試這套衣服。
看得出來九琉璃很細心，知道阿鈴平時穿衣服喜歡酷酷的那種外套，特意買的這種款式。
阿鈴這身衣服穿起來很高興。
「這不挺好看的？」神原樂笑著說。
神原鈴循著聲音很快就發現了跑步回家的老哥，高興地來到了他的跟前，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哥，你要送我什麼啊~~」
神原樂看見了她的撒嬌勁，妹妹就是妹妹，要禮物的時候，每一聲「哥」都喊得又軟又甜。
「前兩天不是送了你只兔子玩偶麼？」
「你還敢提那個！」神原鈴原本想生氣的，不過很快恢復了態度，繼續微笑說，「我知道你還有噠~」
神原樂看見她這小可愛的包子臉就來氣，伸手去拉，「要禮物，就知道要禮物，你粉絲給你送了多少你不知道麼？」
「他們能和你一樣麼？完全不一樣好不好！」
「你等等啊。」
「好。」神原鈴立刻答應。
神原樂回了自己的臥室，很快拿出來了一個小禮盒。
天海九琉璃問︰「哥哥打算送什麼？」
戴著眼鏡，即便是在清晨也要看書的天海七明月在另一個沙發快速補充道︰「大概是什麼手工品。」
神原樂一听這話，面色難堪。
神原鈴注意到了，對他眨巴眨巴眼楮︰「七明月說對了？」
「咳咳，對，也不完全對。」神原樂挺了挺腰板說道，「打開看看吧。」
「嗯」
畢竟是老哥送的禮物。
神原鈴將這份有些重量的禮盒抱在手里，看著上方系的絲帶，心情莫名有些動蕩。
對她而言，能收到大家的禮物固然開心。
可心里最在乎的，其實還是老哥送自己的物件。
像幾天前他送自己的那只有著動畫原型的玩偶兔子，神原鈴心里就小開心了好久，也亂想了好久。
腦袋里一連浮現出了好多好多畫面。
要說最近這段時間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在被同事說閑話後，他二話不說就出門幫自己買想吃東西的食材時的背影。
真是的，天天罵自己笨蛋心里明明很關心自己的嘛
神原鈴一想到這些，抱著他送給自己的禮物就很想撅嘴。
「怎麼還不打開？」
「就突然不想打開了！」神原鈴望向他說道。
神原樂有些猜出了她的想法，將腦袋扭向一旁說道︰「別說你要拿我的東西當做壓軸禮物，最後一個拆開啊，我送的可不是什麼名貴的物件。」
神原鈴很嫌棄地擺手︰「我又不是很缺錢，不稀罕那些名貴物件。」
穿了一身法式風衣的老媽從臥室的走廊探出頭來，向大家說道︰「各位，快點準備準備換衣服哦，天海家來接我們的車9點準時到哦。」
在得到眾人的回復後，老媽說完就又縮了回去。
抱著禮物的神原鈴向老哥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媽越來越有氣質了？」
「你不知道結婚的女人就是這樣麼？」
「我結婚是不是也會變？」
「怎麼突然說到結婚了？」
「我、我是想說，哥你是不是喜歡那種，可以照顧你的溫柔女生？」
「這個嘛，只要足夠喜歡，又會互相關心不就行了？不一定非要照顧，溫柔也不一定要溫柔，不讓人討厭就行。」
有些弱弱氣氣的妹妹問問題可愛到讓神原樂想去模她的腦袋。他也的確模了，阿鈴現在不像以前那樣拒絕。
「好了，你快去換衣服吧，我也去換一套，準備去天海家了，這次要正式點，畢竟是以你為中心的宴會。」
「嗯。」
時至九點，所有人，連帶天海叔都換了一套正式的行裝。
這段時間天空一直都在飄著絨毛細雪，所以衣服要比起平常要加厚一些。
一家一共六口人，所以來接的車也是那種看起來就是有錢人坐的加長款。
作為天海家的大少爺，天海茂典在看到車上走下來的老管家時，表情很是復雜。
老管家白發、白手套，渾身筆挺，一看就是長達幾十年如一日才會練就的姿態。
老管家站在車門旁，彎腰，打了聲招呼︰
「少爺。」
「老頭子居然喊櫻伯你來？」
老管家看了一眼天海茂典身後的神原樂和神原鈴一眼，禮貌說道︰「畢竟是第一次來接小少爺和小小姐。」
老管家隨後也向兩人打了聲招呼，並做了自我介紹，神原樂點頭回應，阿鈴傻乎乎的，在呆了一會兒後，才意識到自己也要回應。
她用的還是敬語，這讓老管家不由微笑了一下。
接下來就是伯父和老管家的敘舊環節了，伯父稱老管家是櫻伯。
櫻伯全名貴忠（イゑヘわグピよ）。
和老爺子同齡，听說是和老爺子從小一起長大的人，深受信賴。
按照神原樂從電視劇里學來的知識。
櫻伯在天海家應該算是總管家吧？
家族里大大小小事務他都知道個一二。
也是，畢竟老爺子這個主脈都有十個孩子，更別提其他的支脈了。一個家族里人數太多，又沒有完全分家，就算是日常，也有太多太多事物要處理了。
神原鈴站在幾人的後面，看著伯父和櫻伯交流，反而有些害怕了，偷偷模模朝神原樂靠近︰
「等會兒我們是不是要去大宅邸？」
「是大別墅，有花園有泳池的那種。」
「里面不會很危險吧？」
「危險什麼？」
「就是電視劇里的那種呀，各種勾心斗角，陰謀陽謀的。」
「你這純粹是大河劇看多了。」神原樂捏緊拳頭，直接砸在了她的腦袋上。
神原鈴不滿地抱住腦袋，「不信你問問七明月和九琉璃，問問她們有沒有什麼勾心斗角搶家產的環節？」
正巧，這話讓前面的兩姐妹听到了。她們今日出門打扮得很周正，身上都是同一件雪白色的毛呢短外套，亞麻色長發舒展過肩，從後面看，經常有小雪花落于上方，微微一動，像是銀粉一樣將她們的頭發點綴得瑩瑩發亮。
天海九琉璃︰「勾心斗角？沒有哦，大家都很和善的。」
天海七明月不以為然︰「只是姐姐單純不知道而已。雖說跟我們這輩人沒什麼關系。」
神原鈴捏著神原樂腰上的肉︰「你看！我就說有吧！」
你們女生這麼老喜歡捏那里？
「七明月不也說了，和我們沒關系。九琉璃也說大家都很和善的。」
在伯父和櫻伯聊完天，續完舊後，伯父不知道為什麼嘆了口氣。隨後，櫻伯笑著邀請大家先行上車。
車內空間相當豪華，因為是加長版車，還有吧台什麼的。
神原鈴根本就沒看過這麼寬敞的車內空間，更對車內一些看起來就很精致的按鈕充滿了好奇心。
有的地方一按，就出來了一瓶果飲和幾個透明的酒杯。
神原鈴感到奇怪了，將看起來就很貴的果飲拿出來︰
「按理說，這里面不應該是紅酒或者香檳麼？為什麼是果汁。」
天海茂典微笑回答︰「這是櫻伯特意準備的。」
車門還沒有關，老管家櫻伯特意幫神原鈴介紹了一下車內的功能，以及蛋糕小點心存放的地方，需要的話可以隨意拿來吃。
阿鈴听得只會不斷點頭。
「那麼，我就先去開車了。」
「嗯，櫻伯你忙你的。」
老管家在微笑中替幾人關了車門，去往了駕駛室。
隨後，黑色的加長款豪華轎車，開始在港區白金高輪的街道上，緩慢行駛著。
神原樂也發現，街邊會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這輛車。
大概是在好奇里面究竟是坐的什麼人吧。
神原樂不由將目光投向了坐在對面，兩位身材標致的雙胞胎，她們坐在一塊兒。天海七明月在閉目養神，天海九琉璃發現自己朝她看去，便對他露出一個微笑。
大女兒的動作，天海茂典其實都有注意到。
在神原樂離家出走的那段時間，他也問過關于她對于他的感情。
當時模稜兩可，現在看來應該是明確自己心中的想法了。
他不想去干涉女兒們的感情，從小對她們缺少關照，作為父親本來就愧對于她們，自己沒辦法再強行要求她們為了某個事情付出自己的感情和人生。
如果自己還去強行干涉的話，無疑是做出了和柏莎一樣的事情，和老頭子一樣的事情。
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他從高中開始就不怎麼願意遵守老頭子的話，也正是出于這個緣由。
至于九琉璃
她喜歡就喜歡，一切都由她自己來做選擇。
天海茂典收回了目光，听著豪華轎車平穩的引擎聲，也閉上了眼楮，安靜養神。
黑色的車影緩緩駛離港區，略過漫天的飛雪，夾道成排的銀杏樹。
最後，在千代田區的一個莊園停下。
櫻伯先行下車，替大家打開了門，老媽在說了聲謝謝後先下車。
神原樂站在了感覺突然不怎麼相同的地面上，他望著面前的鐵門，以及那大到離譜的前院+別墅怔怔出神。
「這也太大了吧」
阿鈴夸張的聲音在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