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七明月?」
「嗯。」
神原樂端著白開水的杯子,上下掃了她一眼。隨後又看看她身後的天,看看她周圍的環境以及自己所處的位置。
沒錯,這里是自己老家啊。
但是——
「等等,你怎麼在這兒?!」
「沒把我認成姐姐,這一點值得稱贊。」天海七明月聲音清澹,大概是頭發染雪的緣故,她的聲音比平日還要冷澹幾分。
「不對,我是想問,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這有什麼好詫異?」天海七明月的頭發上落著雪。
「按照正常情況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在這里吧。」
「我是來找你的。」她說。
「找我?你找我干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算是什麼回答。」神原樂很凌亂,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回老家的第二天七明月就找到了這兒。
「外面這麼冷,你就這樣找過來了?」
「嗯。」
「坐的飛機轉鄉村巴士?」
「嗯。」
神原樂抬頭一看,外面下著很大的雪。
11月末就下這種程度的雪,也是罕見。
這麼冷的天還坐鄉村巴士。
天海七明月的頭發上,大衣上也因此披了一層厚厚的雪霜。
盡管很好奇她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但讓七明月一個人站外面也完全不是事兒,神原樂嘆了口氣,讓開了位置︰
「先進來吧,外面冷。我給你倒杯熱水喝。」
「嗯。」
神原樂打開鞋櫃,找了雙女士拖鞋。天海七明月換上拖鞋踏上玄關。
「你身上的雪不拍拍嗎?」
「懶得拍。」
「這東西怎麼能懶得拍,化了你衣服也就濕了。」神原樂說著,但也沒有出手幫她的意思。
就這樣安靜了數秒。
天海七明月看了他一眼,然後才開始低頭輕輕捋掉身上的雪花。
雖說外婆家沒有空調和供暖系統,可室內的溫度比外面舒適多了。
客廳中間還有方形暖桌,四周搭了棉被子,中間配有電動發熱器,可以把腿伸進去取暖。
神原樂拎著一壺開水坐到了天海七明月暖桌,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給。」
「謝謝。」
天海七明月接過,看了一眼外婆家客廳里的書櫃。
「謝謝就免了,七明月你還是認真說說,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吧,你不應該是在上學?」
「剛才我解釋過了,我只是過來找你的。」
天海七明月雙手抱杯,散在腦後的長發加上圍住她脖子的純白圍巾,令她比平時的樣子顯得更大了一些。
神原樂凝睇了視線︰
「從東京到四國島?」
「是坐飛機從東京到四國島松山市,然後再坐巴士從松山市到愛媛縣早見郡勝岡町。」
好吧,你還自帶補正。
「那你坐這麼遠,就為了找我?」
「就為了找你。」
「」
室內的聲音很微弱,僅有沿著窗口縫隙 灌而進的冷風在乎乎作響。
莫名冷下來的空氣讓神原樂趕緊起身去關緊了窗戶。
「最近你和姐姐關系很好。」她看著他從新坐落在自己面前。
「是。」
「沒什麼想說了的麼?」天海七明月沉默了一陣後問。
神原樂迎著她與九琉璃同樣的眼眸,同樣漂亮的臉,心情難以名狀地復雜了起來。
七明月能到這兒來找自己,這就已經相當說明問題了。
「沒。」
「」
「七明月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姐姐不是對你說過了,我們小時候認識。」
「可這是我外婆家。」
「你外婆家和你家在一個村上,很遠麼?」
這
行吧,看來七明月的確是知道。
「七明月——」
「你不用多說,我不會放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來這里的事情,怎麼和我媽還有伯父解釋。」
「就說我喜歡你,所以追你到了這兒。」
「那我們都得完蛋。」
天海七明月放下了水杯,從容而道︰「讓局勢亂起來對我而言或許是好事。」
「伯父沒準站我和九琉璃。」
「有可能。」
「你就不怕伯父強行把你分開?」神原樂忍不住問。
「他在這方面管不了姐姐,更管不了我。」
,姑女乃女乃真霸氣。
「可伯父也肯定不想看到自己兩個女兒因為一個男生爭風吃醋。」
「符合邏輯。」
神原樂一喜︰「所以?」
「所以我還是不會改變我的想法。」
「」
得,這不就相當于聊了半天,什麼都沒聊麼!
「七明——」
天海七明月直接出言打斷了他,盯著水杯中自己的倒影︰「你也別想太多,雖說我承認是有一點喜歡你,可這次我來,你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你可別太自以為是了。」
神原樂滿臉都是疑惑︰「啥?你還能有其他目的來我老家不成?」
好奇怪。
為什麼感覺自己突然有一種,七明月在有意幫自己放松壓力的想法。
「當然。」天海七明月輕抿一口熱水。
「什麼?」
「我主要是來看外婆。」
「」
神原樂更迷惑了。
好像,七明月你不看外婆問題也不大吧?
外婆又不認識你。
「誰說不認識?」天海七明月就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一般,喝水的同時,一只眼楮從一側露了出來。
「那你見過我外婆?」
「呵,我記得某人說過,某人的記性特別好來著的?難道連我在外婆家待過都記不住了?」
她說得好像是真的啊。
「小時候的事情誰記得清啊!不過,我現在記性的確很好,嗯,沒錯。」
天海七明月直接給了他一個白眼。
事已至此,神原樂也只能接受現狀。
「算了,你來都來了,我幫你安排住下吧。」
「還有空房間?」
「有。」
「沒有的話,我和你睡一間也無所謂。」
「」
好直球,可惜自己不能接。
「九琉璃跟沒跟你來?」
「兄長認為我會帶上姐姐?」
「我知道你不會,只是確認一下。那你行李箱呢?」
「沒帶。」?
「衣服呢?」
「身上這一套。」
「錢?」神原樂更詫異了,甚至都沒看到她的手提包。
「剛夠路費,現在還剩600。」
牛。
這可是坐飛機從東京來四國島。
「姑女乃女乃你是真的厲害。有沒有想過要是半途錢不夠了咋辦?」
「還有手機,聯系你來接我。」
「我要是不來接你?」
「我相信你會來接我。」
天海七明月平靜而出的話讓神原樂啞口了半天。
一句普普通通的「相信你」,愣是讓他听出了生死與共的味道。
她什麼都沒帶就跑來四國島。是不是這也意味著她內心其實有在期待自己能去接她?
莫名地,心中衍生出了類似于像是九琉璃抱著自己的感觸。
明明,明明這只是七明月的一句話。
「相信是相信,但沒準我去接你的時候,途中也會出現意外。」
天海七明月還是那副安逸喝茶的優雅模樣,不認識她的人也能從她的身上體會到一種難以接近的氣質。
她觀察到了神原樂的情緒。
「我就隨口一說,不知道你在亂想些什麼。」
聲音寫意又從容,好像她真就是這麼想的一樣,听起來相當令人輕松。視線也一直放在手中端起來的茶杯里。
神原樂忽然低頭笑了,因為他知道,這是七明月又在給自己放松壓力。
仔細想想。
小七月的心思可真是厲害。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答應她的表白,所以不想把自己逼得太過于艱難,讓兩人都有周轉的空間。
但如果自己有可能答應她,那麼她還是會將這份沉重的告白繼續下去吧。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
老媽醒了,推開臥室的門,穿好防寒的衣服,從二樓走了下來。
「阿樂,你做早飯沒有,沒有的話就讓我來——」
天海美和看到坐在神原樂對面向自己點頭打招呼的長發少女。
「早上好。」
神原樂哀嘆!
這下完了!
天海美和愕然許久才反應了過來︰
「九琉璃?」
「那是姐姐。」
「抱歉抱歉,」天海美和笑了笑,「這麼久了,沒想到還是沒認出來。」
「沒關系,即便是爸爸,很多時候也會弄混。」
辨識兩姐妹有訣竅,那就看眼楮。
眼楮里光多一點的,那就是九琉璃。
澹一點的,沒啥感情的,就是七明月。
神原樂在心中總結著觀點。
可現在怎麼辦?
七明月要怎麼向老媽解釋?
「七明月怎麼來這里了?」天海美和看到暖桌上有燒好的熱水,選擇坐在了天海七明月的一側。
「在你們走後,我仔細想了想,還是有必要回來看一趟外婆。」
天海美和觀察到了什麼,疑惑地問道︰「听起來七明月你認識我母親?」
「小時候見過一面。」
「欸?!你小時候見過嗎?」
「是的,見過。」
「那之前怎麼沒有听說過這事,我也不知道。」天海美和先是看了一眼天海七明月,然後又看了一眼神原樂。
媽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
「兄長是忘記了,伯母當時我不知道伯母是什麼情況,但我沒有見過你。」
「這麼說來,你們小時候認識了?」
「是的,我和姐姐都認識兄長。」
天海美和頓時來了興致,繼續問道︰
「具體是多久?七明月還記得麼。」
「十二年前吧。」
「十二年前你那時候應該才三、四歲,厲害,這居然還能記得。」
「我和媽媽還有姐姐當時是來這里旅游,一個很新的酒店。」
「哦!對對,」天海美和像是想起了什麼,「碼頭那邊確實是有旅游項目,還有去果園摘橘子的活動,當時很多人來這里度假,最大的那個旅店叫叫什麼——」
天海七明月︰「克來門特酒店。」
「對,對對對,就是這個,這還是外面的人來村上買的房子,改造了好多年。當時建成的時候,大家都覺得這酒店肯定要虧本。」
天海美和听到這兒,更加確信了,七明月小時候與神原樂見過面的事情。
「我想想你們認識,估模著就是我把阿樂和阿鈴送到他們外婆那里寄養一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情了,當時我和他們父親忙著在市區找工作,所以沒能見面。」
天海七明月微微點頭︰「是的。我還受過一次外婆的恩惠,當時我傷了腳,外婆親自拿藥膏和繃帶幫我處理。兄長當時也在,還是他背我去的家里。」
神原樂在一旁滿臉疑惑︰有麼?自己以前還背過七明月?!
「這樣麼,那看來是沒錯了,時間和狀況都對的上。」天海美和相當高興。
「就是不知道外婆還記不記得我。」
「這個啊哈哈,昨天我給她看了你和九琉璃的照片,估計是長大了,一時沒想起來,你和她說說沒準就能想起來了對了,七明月你來也應該說一聲啊,我和阿樂好去接你。」
「沒關系,在伯母走了之後,我才想起來這事,也是臨時起意。告訴你,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神原樂在一旁听得快吐血了。
誰都能說不好意思,就七明月你沒有!
「茂典知道你來了沒?」
「知道,我和爸爸說明了緣由,他讓我多注意安全。」
「那就好、那就好怎麼沒看到九琉璃?」
「姐姐在學校里有一堆事物要處理,社團也需要她打理,所以這次就只有我來,也算是正式見一見外婆吧。」
「那真是可惜了啊,不過以後還有很多時間見面,不著急。」天海美和笑著說,「昨天晚上忙著給我媽的白菜蓋薄膜過冬,現在才醒。吃完早飯正好我們也要去一趟市區醫院,七明月也跟著一起來吧。對了,你好像才剛到,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在飛機上補了覺。」
「那好,」天海美和準備起身,「我先去準備早餐,七明月你先和阿樂聊會兒天吧,馬上就好。」
「勞煩伯母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
暖桌旁又只剩下了兩人。
神原樂壓低了聲音朝天海七明月問道︰「這你也能解釋得清?」
「我只是在論述事實。」
神原樂一個白眼。
我差點信了。
不久後,阿鈴也醒了。
不出意外,她對于天海七明月的到來倍感震驚。
「你你你你——」
「嗯?」
「陰魂不散!」
老媽在一旁,雖說她沒有表現出什麼,可還是有在偷偷說七明月是狐狸,陰魂不散。
哪兒哪兒都能見到。
吃飯的時候兩人也在暖桌底下勾心斗角。
天海七明月坐自己對桌。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啥壞心思,還是說阿鈴剛才說她是狐狸惹她生氣了,故意刺激阿鈴。老是把那就穿了黑絲襪的腳放自己腿上。
阿鈴不干,就用腳去阻止她。
很快就形成了兩個美少女在暖桌底下面無表情互踢的場面。
臉上任何一處細小的表情都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
老媽在的時候安靜一點,老媽一起身去拿東西,她們在桌子下鬧得暗潮涌動。
神原樂都不知道被她倆的較勁誤傷多少次了。
偏偏他還插不上話
果然,女人就是麻煩。
上午十點過三分,幾人準備好了出門。
穿過門前的白菜田地。遠處,空曠的田野以及雪色與樹影共同交織的山 片刻便映入了眼簾。
一望無際的潔白。
電線桿、電線、屋頂上,都堆疊了一層厚厚的雪色。
「今年的雪下得有點早啊。」神原樂說。
「哼,雪天狐狸多。」
「」
十點一十五等到了去往市區的巴士。
上面坐著好多村里面的老熟人,一上車,老媽就和鄉鄰們笑著打招呼。
聊天的內容無非是見面過後的客套話,還有對神原樂和神原鈴居然都長這麼大了的感慨。
阿鈴才不管這些,一上車就先拉著神原樂和自己坐下。
還挑的是最後排。
「干嘛?」
「我要困覺,沒睡醒,你讓我靠會兒。」
「行吧行吧。」
天海七明月坐巴士倒數第二排,也就是神原樂的前面。
她這會兒倒是安靜很多了,一直都看窗外,村子沿途的景色。
她的眼里倒映出一幕幕漸行漸遠的雪白畫面,既像是在單純看景發呆,也像是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遙遠回憶。
阿鈴很快睡著了。
神原樂模著阿鈴倒在自己腿上的腦袋的同時,也在後方觀察天海七明月的側臉。
盯著她的側臉看久了,便會驚訝地感覺到她額頭上的一根發絲,一根睫毛,一小片鼻尖、一點點從她臉上散發出來的熱氣,全都是美的。
隨著車輛的行駛,電線桿、樹木、雪堆、空曠的山田、遙遠的山 這些景色都在她輪廓的周圍不斷掠過,模模湖湖間,會產生一種她也是透明的錯覺。
雪色的透明。
她這種迷人的美,使人久久注視。
窗玻璃上映出少女的部分臉廓,臉廓遮住了窗外些許沿途的暮景。
乍一看遙遠而又空靈,定楮一看,她端正的五官、眼楮的睫毛、天藍色眼眸里倒映出的景色,又格外的清晰,格外的真實
直叫人想要呼喚她的名字,好來確認她是否真實存在于這兒。
神原樂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給天海七明月拍了一張她出神眺望雪中暮景的照。
卡察一聲。
畫面定格。
照片的成色相當完美,構圖也能堪稱專業的藝術照。
一半少女,一半透明的窗玻璃,玻璃在倒映出少女透明臉龐輪廓的同時,也倒映著車窗外的雪色暮景。
這照片拿到任何一家雜志上當成時尚海報都絲毫不為過。
拍照聲被天海七明月听見了,她只是回了下頭,然後又像是沒有听到那樣保持著之前的動作。
天海七明月不久後拿起了手機。
[偷拍?]
[不是,單純的覺得好看,不拍下來太可惜了]神原樂用手機回復。
[美化得再好,這也還是偷拍]
[你要這麼覺得,也可以,打算報警?]
[只是單純覺得拍臉有什麼意思,今天來我臥室,我教你拍照]
神原樂盯著這句話看了三四遍,確認自己沒有理解錯後,驀然抬起頭來。
看到的,是天海七明月那一張冷冷澹澹的精致側臉。
[有感覺了?]
[沒有。]
神原樂將在自己腿上睡著了的阿鈴扶了起來
外婆的切除手術今天執行。
在抵達醫院後,還需要等待一段時間。
老太太在見到幾人又來看她後,自然是開心得不行,阿鈴一口一個外婆也把老人家喊得心里相當舒服。
外婆對于天海七明月的到來,挺意外的。
老人家雖然大半輩子都待在農村,可看得人多了,也一樣能看出來天海七明月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
一看就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動作和神態都非常有禮貌,看著就讓人覺得舒適。
「我可以叫你丫頭吧?」
「嗯,外婆不用見外,隨意便好。」
「好孩子。」
之後神原美代子和天海七明月聊了許久,大致內容就是關于對自己的女兒、外孫、外孫女相處的怎麼樣。
天海七明月對答如流,並還隱隱表示出了這次她過來也是特意為了見老人家一面的意思,還帶了禮物,一只凋刻精細的白金鐲子和一本講志怪奇異的小說。
老人喜歡得不行。
在進手術室前,老人家特意還對神原樂說︰
「這丫頭好啊,會說話,長得特漂亮,送禮物也會送。」
「不會覺得太便宜了嗎?」神原樂這樣問。
外婆反而說她不喜歡太貴重的東西,要是金的,或者瓖嵌了鑽石寶石什麼的,那才是俗氣。她也受不住,銀的或者白金的就挺好,符合心意的同時,又不那麼貴重!
「那丫頭好像還知道我喜歡看那書?你告訴她的?」
神原樂只能回答說沒有。
他想了想。
「大概是早上她來外婆你家里看到你的書櫃了吧。」
「心細。」
外婆又是一個稱贊,然後就進手術室了。
手術本就是個小手術,失敗自然是極小概率的事情。
但外婆術後還是要留院觀察幾天。
術後外婆精神也很好,雖說總是念叨著做什麼手術啊,可她還是老老實實地接受了現狀。
手術後天海七明月又陪著外婆聊了很久,神原樂回病房時總能看到外婆樂樂呵呵的。
本來這沒什麼,大家也都喜聞樂見。
可直到臨走前,外婆單獨把神原樂喊進房間,並牽著他的手放在了天海七明月的手上,事情就突然不對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