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愈發的僵持不下。
但天海七明月明白,只要神原樂穩住局勢,在與姐姐的配合下,拿下一場冠軍完全沒有問題。
神原樂修長的身姿,全神貫注的樣貌。
每中一箭,觀眾席就會應聲喝彩。
天海七明月坐在人如潮流的觀眾席,她從射場的兩人身上收回目光,開始收拾東西。
「我回去了。」
「唉?回去?這比賽得正激烈呢,老哥丟了一箭,落後對面一分啊。」
「兄長說了會拿下比賽,不用看了。」
神原鈴听得奇怪,「你很信任老哥?」
天海七明月閉目寧心,「不是信任他,而是他會說到做到。」
「那、那也不應該招不打就直接回去吧,比賽過後和老哥聊聊天也好啊。」
「沒什麼好聊,下午兄長和姐姐要觀看其他弓道部成員的比賽,晚上又要和他們去聚餐。你打算去參加他們的聚會?」
神原鈴回答︰「聚會沒打算去參加,但陪老哥多坐坐也好啊。」
「他可不需要我陪。」
「真要走了啊?」神原鈴看見她起身。
「走了。」
「那要不要我幫你說個原因?」
「隨便。」
下一刻,天海七明月離開了觀眾席,也離開了比賽會場。
走出大門,她站到了明治神宮高闊的森林下方,陽光稀疏平常地穿過葉隙,落到路的表面,如同一層金色的細粉。
神宮里的工作人員清掃著落葉,站在河岸圍欄邊緣的年輕情侶互相交談著今天的趣事。天海七明月靜靜地站在湖邊,看了一會兒湖水上的落葉後,轉身離開了這里。
刷了ic卡通過檢票站,天海七明月在親切的播報聲中站上了電車。
少女的出現總是讓車廂里的人忍不向她看去,給人一種[是不是某個偶像事務所的女明星]的想法。
並忍不住多打量她兩眼。
天海七明月在外面對這樣的目光已經習慣了,她站在電車的一角,像是白玉般的細手捏上電車的扶手,在車廂的晃晃悠悠中,眺望遠方連連變換的城市景色。
天空樹矗立在鋼鐵森林的中間,太陽讓其漫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里是東京最高的地方,也是很多戀人會去的約會地點。
[我!神原樂!我是笨蛋!]
听到這個聲音,天海七明月稍微從遠方的天空樹收回了神。
「客人,電車內禁止外放視頻。」穿著藍色制服的乘務員,一臉為難地對天海七明月身後,電車另一側的男性說道。
年輕男性收起手機,也很尷尬,他沒想到自己的耳機沒連接上。
他連連說著道歉的話,隨後又起身向車廂內的大家彎腰賠禮。
沒有人特意回應,最多只是看上兩眼,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天海七明月反而留意到了剛才他播放的那個視頻。
那個視頻
這個聲音她記得很清楚,是神原樂。
天海七明月已經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那天拿著喇叭,站在吉祥物台上,在車站門口大喊自己是笨蛋的某位笨蛋,被路人拍下視頻傳到了網上。
電車依舊緩緩行駛,通過參宮橋、南新宿這兩個站。
沉重的車輪碾過鐵道,發出富有規律的聲響,踏切路口的提示燈交替閃爍紅光,並發出[當當當當]的聲音
回到家中,天海七明月先是來到冰箱,打開冷藏櫃。
手捏上冰鎮薯片的袋子,猶豫了一陣,她沒有選擇將薯片帶走,而是關上門。
回到房間,戴上金絲眼鏡,坐在書桌前找到之前沒看完的書打發時間。
坐了半小時,卻看不太進去,她揉了揉太陽穴,意識到自己需要靜一下心,便起身,又在滿滿當當的書架上找尋能讓放松心情的書籍。
抬頭看了一眼,在最高層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書。
搬來踮腳用的小凳子,她站了上去,剛想伸出手,卻不知為什麼又忽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站了一會兒——眼前是自己書架里被撐到沒有縫隙的書,里面的主人公,里面角色鮮活的樣子、小習慣,她都清晰地記得。
可即便再鮮活,對自己而言也不過是書中的人物罷了。
自己居然會對從小愛看的書產生這樣的想法。
擾亂自己心情的是什麼?
她扭頭看窗戶的時候,又發現了放到書桌上的那只[不愧是我!]的鯊魚玩偶。
她愣神了許久,走下了凳子,又重新走回到書桌前。
將那只鯊魚玩偶拿在手里
她就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注視鯊魚玩偶那副開心且自信的樣子——這與她臉上澹漠的表情截然相反。
盯著玩偶上的毛絨,盯著玩偶笑著眯起來的眼楮,盯著鯊魚玩偶臉上兩塊澹澹的紅潤
天海七明月想起來某人不好意思,送給自己這個禮物時的樣子。
明媚的太陽穿過窗梢,照得人精神發困。
天海七明月將鯊魚玩偶放在靠後的位置,秀白的手臂交疊趴在書桌上,她的側臉在注視中緩緩枕下。
在沉寂中,她忽然想起了在電車上听到的那個視頻。
天海七明月臉頰緊貼手掌,單手捏動手機,面無表情地在檢索欄敲打[九段下站]。
很快,就出現了一條視頻。
[九段下站出口,笨蛋的男的自我宣言!]
播放數︰50.3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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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七明月將手機靜音,點擊播放。
網絡加載旋轉了片刻,視頻畫面很快就動了起來。
視頻的拍攝者貌似站在人堆里,那天是梅雨天,天空霧蒙蒙的。
鏡頭里一堆人頭攢動,拍攝者將手機舉高了一些。
視頻很快便出現了拿著大喇叭,站在吉祥物台的神原樂,他身上穿的還是很正式得體的西裝校服。
「我——!神原樂——!今年十七歲了!」
「是明德義塾高一的學生!也是智商為零,一個不折不扣,只知道為別人好的笨蛋!」
雖然手機沒有聲音,可彈幕上,有著熱心網友為他打的鮮艷醒目的字幕,後面跟了一大堆的[]
天海七明月沒有感情地掃了一眼,也有彈幕吐槽[勇敢的男人]、[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懲罰游戲?]、[這麼多人?我已經開始替他尷尬了]。
視頻很長,一路都是神原樂在雨中說自己是笨蛋的樣子。
喊到最後,他甚至都沒了氣力,被旁邊女僕咖啡店的女僕關心詢問著有沒有什麼問題。
而神原樂只是擺了擺手,繼續舉起喇叭,向路人大喊我是笨蛋,各種花式的[我是笨蛋!]。
越到後面,雨也越大了,人也散了許多,可是他還在雨里喊著。
雨聲沒能掩蓋他的聲音,卻讓他一個人在雨中喊的樣子,看起來特別的傻,特別的執著。
彈幕這時候笑的人也少了,多數是在表達自己就這幅畫面體會到的情緒。
[莫名有些感動是怎麼回事]、[這樣肯定是要感冒的吧]、[嗓子都喊啞了]、[沒問題吧?]
陽光偶爾閃過窗梢,透入房間,天海七明月將這個視頻看了完完整整地看了幾遍,並把聲音打開,听著里面,神原樂[我是笨蛋]的宣言。
明明自己選擇了冷落他,只要他保持這份距離,以後什麼都可以慢慢澹忘可他偏偏要答應這個明顯過分的要求,做出什麼一副哥哥照顧妹妹的奇怪責任感出來
天海七明月臉頰有一絲肉被手臂擠壓,少女天藍色的眼楮,斜側著倒映出某人站在雨里手拿擴音器大喊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澹澹吐出沒有感情的聲音來︰
「果然,笨蛋就是笨蛋。」
她將手機蓋下,閉上了眼楮,趴著在書桌上睡了覺
當日晚上,天海七明月醒來的時候是晚上9點。
她看了眼手機的通話記錄,有兩個電話是神原樂給自己打來的,還有兩個則是姐姐。
她知道他們想問自己什麼。
大致就是為什麼突然回去了之類的問題。
天海七明月在臥室靜靜待了一會兒,她來到客廳的廚房,在冰箱里找了點面包,小口小口吃著。
客廳里沒有人,燈也沒有開,只是偶有高層的海風吹拂而進。
吃完干澀沒味的面包,天海七明月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她拾起小提琴,帶上弓弦,站在陽台,閉上眼楮拉奏起了d大調卡農。
小提琴的音色幽靜而又澹漠,隱隱之中又蘊含著難以掩藏的感情天海七明月故意將卡農拉得更低,更緩慢,好似要將整顆心都沉浸在里面。
曲子的緩奏結束,天海七明月再次睜開眼,天藍色的眼眸像是閃動著朦朧月光,她一個人佇立在陽台,夜景仍是眼前的夜景,沒能有一絲改變。
不,好像是更加的安靜了僅有遙遠的海港,傳來斷斷續續的郵輪鳴笛。
自己,在猶豫些什麼呢?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神原樂剛從和弓道部大家的烤肉宴會中解月兌出來。
雖說沒有喝酒,但一瓶瓶果汁和汽水灌下去,倒也有那麼點酒的氣氛了。
天海叔對天海姐妹的門禁時間是晚上九點在宴會結束後,多數男生都很主動地站出來要送天海部長回家。
理所當然的,得到了天海九琉璃的微笑婉拒。
「啊?神原你也要走了?」
「嗯,我和天海部長順路回家,我家和她家隔得不遠。」
大家這才知道神原樂也住在白金高輪,那可是個有錢人住的地方。
「神原,你什麼時候邀請我們去你家玩玩?」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算了算了,今天就各自回家吧,話說你今天和天海部長真是厲害啊,第一輪只落了一箭,和對面的兩位分數相同,最後進入了加賽。」
弓道的加賽是射詰竟射,也就是與對手交替射箭,先落靶的一方會輸。
「連續六十六箭的高強度行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辦到的!不虧是怪物神原。」
在告別了弓道部的前輩們後,神原樂和天海九琉璃踏上了回家的路。
這是一條很繁華的街市,四周滿是穿著時髦的路人。
天海九琉璃站在自己的身邊她的腳步很安靜,也很緩慢,一秒鐘一拍,非常均勻。弓道賽結束後,她回了學校的弓道部,換上了平日里那身碧綠漸變白的連衣裙,頭發梳理的很整齊,每一步都能帶動亞麻色發絲的微動。
清麗、澹雅、漂亮
她目前這幅樣子,甚至不用打扮便能直接當模特明星了。
她那異于常人的美貌,很難讓人想象她是一個十分容易接近,並且十分溫柔的女孩子。
人之所以為人,那就是作為人,多多少少都擁有幻想與憧憬。
神原樂就憧憬能和九琉璃在以後的日子里走得越來越近,在她的身上得到喜歡的回應。
走在街上,路邊的招牌閃爍著霓虹燈,天海九琉璃忽然停住了腳步,俯低上半身,笑著對神原樂說道︰「哥哥有沒有感覺沒有吃飽?」
「是有點,要怪就怪在外面吃還是太拘束了一些。」
「嗯嗯,」天海九琉璃微笑點頭,「在外面要保持禮貌和形象的緣故,所以我通常是不會吃太多的,看來哥哥也一樣,那我們要不要再去吃點什麼?」
神原樂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發現前面不遠處正好有一家711便利店,便提議去那里面買點東西
神原樂帶著天海九琉璃來到了便利店的門口,在店里面挑了兩碗關東煮,和兩根滾燙的玉米棒。神原樂結賬的時候往便利店外看了眼,天海九琉璃正坐在夜空下的長椅上等待自己。
神原樂端著熱乎乎的關東煮和玉米棒走了出去,在天海九琉璃身邊坐下,將東西交到她的手中。
天海九琉璃在接過他買來的關東煮後,說了聲謝謝,開始吃了起來。
神原樂隨後開動。
像這樣在寧靜的夜空下吃關東煮,倒是別有一番味道。
吹著夜風,手里的關東煮冒著熱氣,和漂亮的女孩子坐在一塊兒吃東西。
坐在一旁的天海九琉璃發現他率先把白蘿卜吃完了,便夾了塊自己碗里的白蘿卜︰「哥哥不嫌棄吧?」
「樂意至極。」
天海九琉璃順理成章地將白蘿卜放入了他的碗里,雖然是妹妹出于好心夾給自己的食物,可神原樂吃得有些不自在。
因為吃東西的時候,她一直盯著自己看。
「怎麼了?九琉璃你一直這麼看我」
天海九琉璃收回目光︰「哥哥,其實,真實的我不會像平時那樣溫柔。」
「這樣嗎?」
「嗯,但是哥哥听起來好像不在意?」
「每個內心都有不同的一面。」
「可能的話,還會和哥哥你斗嘴哦。」
「斗嘴也是很有趣的互動。」
「嗯,說了這些,那我接下來要對哥哥你說些真心話了。」
神原樂認真了起來。
「其實我對哥哥也有好感,每次鈴在你面前撒嬌的時候,你都能很大度地寬容她,她想要水,哥哥便給她倒了,她想要吃零食,哥哥便給她做了,她想要養兔子,哥哥也答應了在哥哥你的身上,好像鈴沒有什麼是不能得到的。」
「是麼,我倒是覺得我只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一般情況下,正常人不應該是對鈴這樣的依賴產生厭惡感嗎?覺得她煩,覺得她沒有長大。」
「以為我的身份而言,僅僅只是覺得我應該負責。」
「負責什麼?」
「我是她的哥哥,從小帶她到她的哥哥,無論是洗衣服還是做飯都是我在幫忙,她對我沒有依賴感反而奇怪,這是她對我的喜好這份感情,不知道九琉璃你能不能明白,因為有了兄妹的這層身份,因為從小到大的相處,我反而習慣了照顧妹妹的生活,習慣了她對我的依賴說句不好听的,我要不是她哥,以她的性子,才懶得搭理其他人呢。」
「鈴醬只有一個可以依賴的哥哥。」天海九琉璃看向他說道。
「對啊,她只有一個可以依賴的哥哥而有人依賴是很幸福的不知道九琉璃有沒有听過這個說法,男人一定會有兩面,一面是在戰場時頂天立地的熱血,另一面就是在自己喜歡的人的懷里尋求依靠和安慰。」
「港灣?」
神原樂笑了,點頭道︰「對,就是港灣,鈴能依賴我,我也感覺很開心啊,因為這是我對她喜歡我的回應畢竟比起被需要,不被需要反而會更難受那種孤寂暗然的感覺,就像是身心疲憊地回到家,打開燈,房間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迎接自己一樣晚上只能一個人躺在床上,暗然地望向漆黑的天花板。」
「听起來,哥哥像是真的度過那樣的日子。」
神原樂不以為意地笑道︰「所以,九琉璃是喜歡我身上照顧鈴的感覺?」
這算是拋直球了吧。
也不知道九琉璃能不能听懂自己的含義。
吃關東煮的途中,天海九琉璃的臉龐迎著夜風,她看著神原樂,表情很自然,半晌後對他說道︰
「與其說是照顧,倒不如說我喜歡哥哥縱容鈴的感覺她要什麼哥哥都能給她對她而言,哥哥在她的人生中,佔據著絕大的,重要的部分。」
九琉璃,原來是喜歡自己這一點麼
那麼,既然她是真的喜歡,自己就可以表白了吧?
不用再畏畏縮縮慢慢發展感情了吧?
神原樂的心髒開始跳動起來,在她皎潔如月光般美麗的臉頰注視下。
「九琉璃。」
「嗯?」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不遠處的灌木叢角落,剛到這里天海七明月也隨之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