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 祥地大變模樣。
役夫和奴隸頂風冒雪清理出大片空地,揮舞著重錘打下木樁,扎起帳篷, 建起一座又一座營盤。
卒伍帶著役夫出營伐木。
夜色籠罩下,密林中持續傳來?獸吼, 是伐木隊遇到覓食的?猛獸, 展開一場激烈的?戰斗。
狼嚎聲穿透風雪,在暗夜中傳出極遠。
白色巨狼越過營門, 率領狼群直撲密林。在它們?身後是全副武裝的?甲士, 腰佩長刀背負強弓,專為狩獵林中猛虎。
附近營地的?甲士見?狀, 無不面露歆羨。
西原國的?鐵甲和兵器天下聞名, 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更為人津津樂道。可惜大多數人只聞其名未見?實物, 通過各種?渠道打听, 獲得?的?情報也十分有限。
唯一見?證奇跡的?是東梁侯,付出的?代價是半境國土。
再沒眼色也不會?打听到這位頭上, 除非日子?過得?太?順, 想尋找一下戰爭刺激。
東梁國乃四大諸侯國之一, 打不過西原國還收拾不了別人?
基于此,大小諸侯心癢無比也不敢踩線,互相議論時都萬分小心, 唯恐傳入東梁侯耳中, 被對?方記上一筆。
狼群在前方帶路,西原國甲士一路跟隨。手中火把排成長龍,火光在風中搖曳,綿延成橘紅光帶,在暗夜中格外醒目。
距密林不到十步, 狼群驟然加速。
耳邊傳來?虎吼,枝頭積雪震碎,簌簌向?下飄落。
「弓!」
深諳狼群反應,帶隊的?甲長舉起右臂,甲士在奔跑中張弓,動作整齊劃一,速度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虎吼聲愈發清晰,風中飄來?一絲腥甜,是血的?氣息。
不知是野獸還是人。
甲長神情一凜,向?天射出一枚響箭。
不多時,林中傳來?回應。
見?狀,甲長和甲士齊齊松了口氣。
伐木隊出營許久不歸,林中又傳來?虎吼,郅玄不放心,命人前往查看。為防止意外發生,特地派出狼群為甲士帶路。
甲長奉命前來?,不擔心遇到猛虎,唯一擔憂的?是人員傷亡。
凡是新軍出身皆知國君作風,人命至關重要,輕易不能舍棄。就算是身受重傷,營內有醫,各個醫術精湛,不惜好藥盡心照顧,臨到鬼門關也能拉回來?。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新軍上下深感國君恩義,願為君上竭忠盡智,鞠躬盡瘁,肝腦涂地。
這樣一支虎狼之師,敢問天下何人能敵?
身經百戰的?北安侯,看到這支軍隊也面色凝重。回想數十年前的?那場國戰,如果當時的?西原國有這樣一支軍隊,北安國恐怕佔不到任何便宜。
趙顥也對?新軍很感興趣。在了解到新軍的?訓練方式和物資需要後,破天荒發出嘆息,打消了借鑒經驗的?念頭。
郅玄為練新軍不計代價,花費的?錢糧數目之大,在別國能抵三軍。
從衣甲到武器,從餉銀到餐食,新軍無不超群拔類。
充足的?物資供應下,新軍的?訓練時間和訓練強度無人能比,走上戰場難遇強敵,堪稱精銳中的?精銳。
要打造這樣一支軍隊,必須做好國庫搬空的?準備。
縱觀天下諸侯,中都城囊括在內,除了郅玄,恐怕沒人能夠做到。即使能拿出同等數量的?錢糧,頂多支應一時,無法長期供應。
反觀郅玄,生意一樁接著一樁,短短幾年內規模迅速鋪開,在各國中獨佔鰲頭。自己賺錢不算,還帶著西原國氏族一起賺,仿佛是抱著聚寶盆,日日夜夜都在撈錢。
國君有這份本領,西原國氏族得?到實際好處,對?新軍規模日益壯大,人員數量超過三軍總和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人提出異議。
國君弱勢,氏族必要把持軍權。
國軍強勢,君臣之間會?出現爭奪,勝者?握有三軍。
郅玄直接跳出這個圈子?,自己獨立成軍,氏族壓根沒法插手。強行插手也養不起,引起士兵不滿是要出大亂子?的?!
今時的?郅玄不只握有新軍,同時掌控三軍中的?上軍,算是全盤接管了密氏遺產。
中軍和下軍明?面上歸于六卿,但以君臣目前的?關系,郅玄照樣能如臂指使,調動起來?毫不費勁。
這般強勢的?國君,論理該和卿大夫水火不容,矛盾尖銳。偏偏西原國君臣和睦,縱有摩擦也限于小範圍短時期,剛有苗頭就被掐滅,根本不容放大燎原。
對?于西原國的?現狀,國君們?不羨慕是假的?。奈何沒有郅玄的?本事,想學皮毛都做不到,遑論是掌握精髓。
趙顥同郅玄有婚盟,在一些事情上郅玄不會?避開他。因此,他比旁人更了解郅玄付出的?努力,也清楚所謂的?聚寶盆都是虛話。之所以有今日局面,郅玄付出的?遠超世人想象。
北安侯父子?和睦,卻也建立在趙顥主動讓步的?情況下。如果他想爭,北地將會?是另一種?局勢。
兩?人處境雖有不同,行事性?情也南轅北轍,卻意外能了解彼此。如半璧契合,彼此互補,實乃天作之合。
在新軍的?訓練方法上,郅玄向?趙顥開放部?分,不介意他借鑒。
問題是趙顥學不了。
郅玄練兵不同常人,最大的?關鍵在于砸錢。
砸一次解決不了那就接著砸,成箱不夠就以車計。總之,有什麼問題是砸錢解決不了的?,一定是砸得?不夠多!
了解到這一點,趙顥默然無語。
身為郅玄的?婚盟者?實在是壓力山大。從一國公?子?躍升為大國國君,情況也沒變化多少。
南趙國庫豐盈不假,西原國庫是在成倍疊加。
能比嗎?
完全不能。
到頭來?也只能看看,仿效練兵實在做不到。
西原國甲士出營時,趙顥恰好過營。進到郅玄帳內,就見?他負手而立,兩?步遠的?地方懸掛一幅地圖,比展示給諸侯的?更為詳盡,上面標注一些奇怪的?符號,不知代表何意。
听到聲響,郅玄轉過頭,見?是趙顥毫無意外。時至今日,能不經通傳入帳的?除了他再無旁人。
「君侯,此圖……」趙顥剛剛開口,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打斷了他的?聲音。
「發生何事?」郅玄不由得?好奇,和趙顥對?視一眼,邁步走出大帳。
甲士和狼群出營不久,應該不會?此時返回。
那是何事?
刺客?
一念閃過,郅玄失笑?搖頭。
除非是失心瘋了,否則不會?在這個時候刺殺他。不提營內防守,單是遍布周圍的?大小諸侯就足夠刺客喝上一壺。
趙顥也想到這點,可他遠比郅玄謹慎,出帳時手按佩劍,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化身殺神。
「君上!」
火光中,數名卒伍和甲士圍成一圈,抓著工具抱著繩索的?役夫奴隸站在一旁,全是臉帶驚容,望著甲士卒伍聚集的?地點惶恐不安。
郅玄心生好奇,邁步走過去,人群自動讓開道路。
趙顥和他一同向?前,在火光聚集處站定。
腳下是一條新挖的?地溝,看形狀,應為打下木樁放置木槽,做栓馬和飲馬之用。
火光照亮挖出的?洞口,一片冷光反射,竟是烏金般的?鱗片。樣子?像是蛇鱗,一片疊著一片,堪比成年男子?的?半個巴掌。可以想見?,鱗下覆蓋的?會?是怎樣一條龐然大物。
祥地人跡罕至,野獸遍布,在搭建營地時挖出冬眠的?蛇鼠不足為奇。然而,巨大到如此地步實在罕見?,莫怪眾人吃驚,當場發出喧嘩。
「君上,是否再挖?」從未遇到過類似情況,負責營盤搭建的?甲長拿不定主意,唯有請示郅玄。
郅玄沉吟片刻,頷首道︰「繼續。」
巨蛇存在營內終究不妥,填埋下去也是隱患。最好的?做法就是挖出來?,讓眾人親眼見?證,防止日夜不安自己嚇自己,傳出不符合實際的?流言。
「諾!」甲長領命,不用役夫和奴隸,親自帶人挖掘。
寒冬臘月,土地凍結似冰,挖起來?很是費力。好在有趁手的?工具,甲士們?力氣又大,不多時就挖出長寬皆達三米,深過兩?米的?土坑。
至此,盤繞在地下的?巨蛇方才現出全貌。
見?到這條龐然大物,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連習慣戰場廝殺的?甲士和卒伍都控制不住頭皮發麻。
巫醫和桑醫聞詢趕來?,撥開眾人湊到近前查看,頓時面現喜色。
兩?個歲數加起來?過百的?老頭對?視一眼,一同看向?郅玄,滿臉笑?容,眼楮放光,圖謀為何顯而易見?。
「君上,蛇毒可入藥。」巫醫桑醫無視眾人驚色,異口同聲道。
這樣的?藥材難得?一見?,重要的?是沒死,活的?!
抓起來?養著,蛇毒豈非取之不盡?
想想就令人激動。
郅玄看著兩?人,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能嚴肅叮囑兩?人,蛇可以養,一定要看好,不要傷人更不能傷己。
「君上放心!」
巫醫和桑醫達成目的?,無需他人相助,一前一後跳入土坑,一人抓頭一人搬尾,輕輕松松將巨蛇抓出地洞。
借力爬上地面,兩?人對?新得?的?藥材愛不釋手,迫不及待要回帳取蛇毒。
見?兩?人掰開蛇口,對?著毒牙笑?得?滿臉蕩漾,郅玄控制不住嘴角抽動,近處的?甲士卒伍齊齊後退,眼神滿是驚懼。
恐怖,嚇人,不敢靠近!
獵虎的?隊伍歸來?,本以為會?受到歡迎,不想遭到冷遇。詢問方才得?知,在他們?離開期間,營內竟發生這等奇事。回頭再看抬回來?的?老虎,頓時覺得?不香了。
郅玄營內的?動靜不小,自然會?引來?關注。
各方打探之下,消息口口相傳,逐漸開始失真。
從「營內挖出巨蛇,西原侯親見?」發展到「營內有巨蛇,西原侯揮劍斬之」,再到「巨蛇破土襲大帳,西原侯怒斬,剝皮拆骨」,熟悉的?味道,非同一般的?速度,令人措手不及,防不勝防。
作為傳說中的?主角,二度遭遇斬蛇傳聞,郅玄心態平穩。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不就是多一樁離譜點的?傳聞嗎?
反正已經習慣,絲毫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