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醒來時, 天已大亮。
陽光——窗縫透入,灑落地面,映出點點白斑。光束中似有萬千光點飛舞, 吸引人的目光,使觀者許久凝眸。
看向帳頂, 郅玄大腦放空, 有剎——間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感受到身側的溫熱,握住一縷覆在肩上的黑發, 記憶才緩慢回籠。
瘋狂的畫面映入腦海, 酸麻沿著脊椎攀升,郅玄側過頭, 看向身旁的始作俑者, 下意識磨了磨牙。
該怎麼說?
終日打雁, 卻讓雁啄了眼!
而且還不只啄了一回!
更要命的是, 就算暗中運氣,也不由得被眼前的美人吸引, 看著看著就有些失神, 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烏發如緞, 愈發襯得膚白如玉,眉黑似墨。
目光沿著挺直的鼻梁下滑,落在微啟的薄唇上, 郅玄禁不住伸出——, 指月復觸踫唇角,沿著下頜描摹,滑過頸側,掠過喉結,抵至頸窩。
在他想要收回——時, 原本沉睡的人忽然睜開雙眼,烏黑的眸子盛滿笑意,長臂一攬,兩人的位置瞬間顛倒。
黑發垂落在臉頰邊,絲絲涼滑——
腕被扣住時,郅玄眨了下眼,十——認真地問出一句︰「你還有力氣?」
趙顥頓住,抬起目光凝視郅玄,很快用行動向郅玄證明他不只有,而且很有!
郅玄也切身體會到什麼叫禍——口出,什麼是不作不死。
一切瘋狂停歇,郅玄疲憊地不想起身,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時間已是午後,身側依舊溫熱,趙顥卻不見蹤影。
躺了片刻,混沌的大腦變得清明,郅玄單——撐著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腰,耙梳過垂落額前的發。
雙腿還有些麻,郅玄起身時動靜不小,候在門外的侍人婢女听到聲響,立即端著洗漱用具入內。
郅玄打了個哈欠,接過布巾覆在臉上。
溫熱的觸感讓他禁不住深吸氣,頓感舒服許。
在他漱口之後,婢女展開衣袍,為他更衣梳發。
黑袍是婚禮前新制,袖擺領口繡神鳥紋,腰帶嵌玉,玉邊緣以金包裹,愈顯華貴。
婢女一下下梳著他的發,動作靈巧輕柔,熟練地為他梳成發髻,戴上玉冠。
「君上,是否擺膳?」一名侍人。
氏族每日兩餐,雷打不動。不過郅玄早習慣——餐,服侍他的人也十——清楚,只是對外守口如瓶,不透露半點口風。
「傳。」郅玄的確餓了。
看一眼擺在牆邊的滴漏,時間的確不早,卻也不算太晚。今夜還有一場宴會,要招待依附和有意投誠的諸侯國使臣,他需要恢復體力養足精神。
想必趙顥也是一——
子瑒來草原,除了代表北安侯祝賀兩人婚禮,也是為了面見這些國家的使臣。
趙顥固然是嫡子,同——子瑒親密無間,——他終將別出,今後位列朝堂,高居諸卿大夫之上,和國君不——用利益一致。
不管兄弟倆關系有——好,固有的規矩不能打破,各自的立場也無法改變。這對雙方來說十——遺憾,卻也是無法忽略的事實。
想到——子瑒和趙顥,郅玄不免想起自己的幾個庶兄弟。目前看不出才能如何,就性情而言,大——謹小慎微,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繼續觀察一段時間,——挑選幾人委以官職。
西原國的朝堂需要穩定,——也要注入新鮮的血液。
新興勢力不——能馬上取代原有勢力,有國君扶持也不能馬上上位,卻能為朝堂帶來新的氣象。
流動的水源才有活力,萬年不變就只能是死水一潭,何言發展。
侍人去而復返,帶回熱騰騰的粟粥麥餅,還有廚精心烹飪的菜肴,以及——種口味的熟醬。
冬季缺少青菜,氏族也只能吃腌菜。
郅地的廚開動腦筋,集思廣益,除了生豆芽,還制作出菜干,和豆腐一起煮湯,比不上鮮蔬,卻是絕無僅有,足以讓各國國君和氏族眼饞。
郅玄很喜歡這——湯,下令賞賜廚。
他剛剛吃到一半,趙顥忽然歸來,走——室內時,身上帶著涼意,肩頭還有未撢去的碎雪。
「下雪了?」郅玄停下筷子,轉頭看向窗外。
侍人明白他的意思,不需要吩咐,已經快步走過去,將窗扇推開一——縫,果然有冷風卷著雪花飄入。
趙顥除去斗篷,坐到郅玄對面。
郅玄示意侍人關窗,移來兩盞青銅燈,正準備繼續用飯,就見趙顥盯著自己,準確點說,是自己——邊的湯碗。
「冬日為何會有青菜?」趙顥好奇。
「菜干,秋日制成,——保存許久,要嘗嘗嗎?」郅玄沒有隱瞞,也不需要隱瞞。
趙顥點頭,郅玄正要吩咐侍人,卻見他探——過來,端走自己面前的湯碗,拿起自己用過的湯匙,一口接著一口,將大半碗豆腐青菜羹吃光。
「味——甚好。」放下湯碗,趙顥點頭稱贊。
郅玄沉默半晌方才開口︰「我吃過的。」
「我知。」趙顥看向郅玄,仿佛在奇怪他為何會介意。
「不合禮儀。」郅玄。
趙顥認真思索,片刻後——︰「未有文載。」
沒有哪冊文獻明文規定不許夫妻共食。相反,夫妻共飲祭酒,共食祭肉是氏族婚禮必須的流程。
郅玄捏了捏額角,這能一——嗎?
趙顥望著他,哪里不一——?
或許郅玄自身都沒發現,在很——時候,他對趙顥顯得極其見外。
兩人未成婚,見面的次數不——,這種情況尚不明顯。如今完成婚禮,日夜相對,趙顥想不發現都難。
郅玄兩輩子都沒獲得——少親情,加上忙著打拼事業,提防身前背後捅過來的刀子,令他十——警惕,對人有天然的防備。
這種防備像一面屏障,無——陌生還是親近都不會消失。
這是他性格所致,尋常不會被發現,——時——刻卻顯露無疑。
郅玄沒有享受過親情,兩輩子都沒有。或許有,也十——短暫,——時的他太過年幼,很難有深刻的記憶。對原桃的照顧更——是一種憐惜,而不是純粹的兄妹之情。
他同——不了解夫妻的相處之。
實事求是的講,和趙顥的這場婚姻,最初也是權衡利弊,更——利益的角度出發。湊巧的是對方合他眼緣,有幾——喜歡罷了。
他——以和趙顥親密無間,卻無法接受對方越過界限。
趙顥發現這一點,衡量之後,沒有再一次觸踫,而是果斷收回——,不想引起郅玄不愉。今後或許會有試探,——以兩人目前的關系,他無意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直覺告訴他,帶來的結果他絕不會樂見。
趙顥沒有再越界,郅玄也未再糾結,——事就——揭過。
侍人提來食盒,趙顥和郅玄一同用膳。
膳後,趙顥沒有離開,而是和郅玄商議,宴上飲用的果酒是否能出售——他,還有方才食用的菜干,他也想購買。
「是為北安國還是趙地?」郅玄問。
「有何不同?」
「君以為呢?」郅玄不答反問。聰明人賣什麼關子,他不相信趙顥不知。
「趙地。」趙顥笑了,傾身靠近郅玄,「——否?」
「。」郅玄也勾起嘴角,玩笑地挑了一下趙顥的下巴,「為君,自然是要——少有——少。」
果酒——以暖身,菜干——以補充營養,對軍隊來說絕對是重要物資。郅玄清楚這一點,趙顥也是一——,否則不會想要購買。然而,貨物供——北安國還是他本人,必須加以明確。不同的交易對象,價格和能交易的數量均有不同。
郅玄不擔心趙顥會言行不一,如果他表面一套背地一行,就是違反氏族的行事準則,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對北安侯和——子瑒也是一。
「今年數量不會太——,明年——以供應趙地全境。」郅玄——,「另有一種豆芽,冬日——生,君如有意,——將方法告知。」
趙顥愣了一下,詫異——︰「——真?」
他吃過豆芽,也曾感到好奇——乃何物,為何能在冬季生長。只是秉持氏族規矩,郅玄沒有主動提,他也壓制住好奇心,沒有開口詢問。
不想郅玄今日主動提起,還要將培育方法告訴他。
「——真。」郅玄頷首,——,「只是價格頗高。」
方法不能白——,兩口子也要明算賬。為避免家庭矛盾,更要算得清楚明白。
「何價?」趙顥問。
「我知君有采石場,我要築造新城的全部石料,再加五百奴隸,——以是狄人,——要老實的狄奴。」郅玄開出價格。
「。」趙顥沒有還價。事實上,郅玄提出的價位遠低于他的心——預期。更準確點說,這筆買賣對他相——劃算,幾乎不要——少成本。
郅玄也是一。
生豆芽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掌握方法,連孩子都能做到。他不過是超前一步,有先于這個時代的知識。
等旁人想出其中訣竅,秘密就不會再是秘密。
千萬不要小看任何人,否則吃虧都還蒙在鼓里。
經驗告訴他,與其捂著不放,不如拿出來交換。一個方法就能換來大批石料和五百奴隸,他絕對是賺了。
兩人商談愉快,很快敲定這筆生意,——場——寫成文,一式兩份,各自保存。
任誰都不會想到,郅玄和趙顥成婚後第一日,既不是你儂我儂,也不是相敬如賓,而是一起吃了一頓飯,然後談成一筆買賣。
兩國史官記錄——事,都是許久無法落筆,最終還是實事求是,將實情錄于筆下。至于後人如何評說,——就不關他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