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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西原侯昏迷這些時日,羊夫人一直貼身照顧,時常兩三天不能安枕。原本豐盈的臉頰逐日削瘦,臉色蒼白,不復見之前的嬌媚。

隨著時間過去,西原侯遲遲不見醒來的跡象,反而傷勢持續惡化,不斷流出膿血。

一同照顧他的妾夫人受不了帳篷里的味道,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開也不願意靠近,嫌惡的神情掛在臉上,近乎不再遮掩。

帳篷里除了侍人就是婢女,她們不擔心被外人看到,更不擔心會傳出去。膽子一天比一天大,竟開始明里暗里嘲諷起羊夫人。

朝堂的局勢一樣會影響到國君府內。

別看羊皓身居卿位,羊氏未必安穩。在他的主張下,羊氏幾次沒有抓住時機站隊,反而拖郅玄後腿,明擺著再難受到重用。

羊夫人曾向郅玄示好,郅玄也曾回以重禮,可今時不同往日,羊皓的心思有目共睹,郅玄豈能不惡公子鳴。

以己度人,加上在西原侯身邊耳濡目染,妾夫人及其身後的家族都開始蠢蠢欲動。尤其是身下有子的幾人,想到被羊夫人壓一頭的日子,心中不免憤憤,逐漸拋去對羊夫人的忌憚,行動一天比一天放肆。

就在一個妾以袖掩鼻,對羊夫人冷嘲熱諷時,昏迷的西原侯突然有了反應。

蒼白的臉頰突然泛紅,肌肉劇烈抖動,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直視為他換藥的羊夫人,沙啞道︰「來人!」

帳中人都被嚇了一跳,羊夫人也不例外。

見西原侯竟顫抖著支起胳膊,先前還滿臉諷笑的妾不由得花容失色。

西原侯沒有理她,也沒有再看羊夫人,喚來侍人,命他立即去請郅玄。

侍人走出帳篷,一路小跑去見郅玄。西原侯醒來的消息不脛而走,凡是在營地的卿大夫都聚集過來,等候在帳外,以期國君召見。

只可惜,除了郅玄,西原侯不打算見任何人,連羊夫人和另外兩名妾都被打發出來,只留下兩個伺候多年的侍人。

「更衣,梳發。」

在侍人的服侍下,西原侯換上黑色的袍服,摻著銀絲的發梳理成髻。由于多日沒有清洗,頭發打結,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侍人手持玉梳,試圖將頭發梳順,不小心拽下一縷,直接嚇得跪倒在地。

「君上恕罪!」

「無妨,繼續。」

西原侯感覺不到疼痛。他的身體狀況相當糟糕,別說用梳子梳,就是用手抓兩下都會有大片頭發掉落。

侍人爬起來,小心為西原侯梳發,戰戰兢兢戴上玉冠。由于頭發太少,撐不住冠,只能靠發繩系緊。

做完這一切,侍人躬身退後,西原侯命掀起帳簾,他想透一透氣。

「諾!」

郅玄趕到時,得到消息的卿大夫都在帳前,加上護衛的甲士,近乎將大帳圍得水泄不通。

侍人揚聲通稟,人群主動讓開通道,郅玄目不斜視走上前,在帳門前停下,拱手下拜。

「玄奉召前來。」

「君上有命,世子入帳。」

侍人傳西原侯旨意,宣郅玄入內。

一同進去的還有史官,他肩負職責,即使未得召見,也有資格進帳。

帳內的味道很難聞,郅玄早有心理準備,未現半分異狀。

史官同樣面不改色,向西原侯行禮之後,在帳內落座,鋪開帶來的竹簡,拿起刀筆,準備記錄這場父子間的談話。

郅玄上前兩步,俯身行大禮。

西原侯受他全禮,其後叫他起身。

「我死之後,傳位世子。我不能書,世子代筆上書中都,言密氏犯上作亂,車裂不恕。公子康不忠不孝,參與叛亂,依律嚴懲,以正典刑。世子玄果決剛毅,力挽狂瀾,有大功。今以王賜劍諸侯印授之,望能戒驕戒躁,忠于人王,愛惜國人,鎮守一方,不負先祖英名。」

西原侯說話時,史官奮筆疾書,筆尖刻劃竹簡的聲音不斷,切實記錄下西原侯出口的每一個字。

郅玄端正神情,聆听西原侯教誨,脊背始終挺得筆直。

說話間,西原侯向侍人抬手,兩名侍人心領神會,分別捧出一只木匣和一只劍匣。

木匣里藏有諸侯印章,代表西原侯的身份。劍匣里是王賜劍,自西原侯登位那天起,始終不曾離身。

遵照西原侯的旨意,侍人將諸侯印和王賜劍交給郅玄。

郅玄雙手捧起,再向西原侯行禮。

「密氏伏誅,六卿去其二。你登位之後無需著急,細觀之後再做決策。」西原侯話鋒一轉,提起朝堂局面。

「粟虎可信,範緒可用,欒會心思敏捷,最擅長審時度勢。三人在朝,君位無憂。」西原侯常年和卿大夫斗智斗勇,對大氏族相當了解。他毫不保留,將知道的一切都告訴郅玄。

「羊皓此人性情搖擺,近年來更無利不圖。羊氏能用則用,不能用,我會下旨,府內有子者皆殉葬。」

此言一出,帳內頓時一靜,近乎落針可聞。

史官記錄的動作稍停,短暫抬頭看向西原侯和郅玄,其後繼續落筆,不加任何修飾,詳實記錄下西原侯的每一句話。

「父親不必如此。」郅玄開口道。

西原侯的做法能幫他解決許多麻煩,卻也會留下不小的隱患。

他自認可以面對朝堂上的風浪,靠實力接掌諸侯印和王賜劍,無需搭上更多人命。當然,如果有人主動找死,他也不會客氣。

「你想好了?」西原侯聲音低沉。

「是。」郅玄頷首。

「當年之事,想必你已經知曉。即使如此,你也不改心意?」西原侯說話時,目光緊盯郅玄,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郅玄抬起頭,迎上西原侯的目光,沒有任何躲閃。

「回君上,玄想得很清楚。」

四目相對,父子倆望進對方眼底,最終是西原侯先移開目光。

「我子類我父,我不如。」

道出此言,西原侯命侍人取來竹簡,全都交給郅玄。

郅玄打開一卷,竟然是早就寫好的別出詔書,蓋有印章,只是名字空缺。壓在最下的,還有兩份奪氏的旨意。

「凡不從者,有異心者,以此示之。」西原侯道。

按照慣例,新任國君登位之後,兄弟均要別出。郅玄情況特殊,他同公子顥成婚,注定不會有子嗣,在兄弟別出一事上難免出現波折。

西原侯這幾份詔書提前替他解決麻煩。

兄弟之間尚可以動動腦筋,放出一些風聲,父親下的詔書,兒子如不遵從,天大的理由都站不住腳。

郅玄放下竹簡,心情頗有幾分復雜。

來之前他設想過多種情況,眼前這一種,實在沒有想到。哪怕這幾份詔書最初不是為他準備,他也要領這份情。

西原侯看向史官,後者明白其意,當即起身退出大帳。

國君傳承錄下,接下來就是父子敘話,內容可記可不記。西原侯有所求,他也不是死腦筋,無妨通融一回。

史官離開後,侍人也走出大帳,放下帳簾,一左一右守在帳前,不許任何人靠近。

帳內只剩下父子兩人,西原侯像是失去所有力氣,無法繼續坐正,身體向一側栽倒。

「父親!」

郅玄起身沖上前,扶住西原侯,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西原侯重重喘了兩口氣,握住郅玄的手腕,沉聲道︰「你母死于我手,若不是我,密氏不敢下毒,我也曾想殺你。」

郅玄瞳孔緊縮,沒想到會听到這番話。

「你母甚好,我甚愛之。然當初聯姻,東梁國謀我五城,至今未能奪回。你登位之後,絕不可近你舅父!」

西原侯牢牢握住郅玄手腕,繼續道︰「當年我遇刺,密氏主謀,梁世子亦有參與。只是做得機密,密氏都被蒙在鼓里。」

听到這番話,郅玄喉嚨發干,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你母無辜,你亦無辜。」西原侯捂住傷處,氣息變得不穩。

郅玄這才發現他的傷口又開始流出膿血,只因衣袍是黑色,一時沒能顯露。

「我死後,東梁國必派使者,需小心提防。你速與公子顥成婚,無需為我守孝,切記!」

對西原侯的話,郅玄始終掛著問號,不可能全信。只是對方時間不多,沒有開口反駁。小心扶他躺下,其後叫來桑醫,讓他能在最後時刻安穩一些。

西原侯躺在榻上,力氣一點點消失,卻始終不肯放開郅玄的手腕。

「西原國交于你,終交于你……」

桑醫進到帳內,見郅玄守在榻邊,低著頭,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不由得心頭一跳。

下一刻,郅玄抬起頭,示意他不必多禮,速給西原侯診脈。

桑醫放下藥箱,搭脈良久,才對郅玄搖了搖頭。

「世子,君上恐撐不過今日。」

郅玄又看一眼西原侯,後者沒有再陷入昏迷,強撐著力氣開口︰「召諸卿。」

「諾!」

郅玄親自掀起帳簾,召粟虎等人入內。

眾人進到帳中,看到服下一枚藥丸,又能重新坐起身的西原侯,無不臉色凝重。

郅玄站到西原侯身側,視線掃過眾人,再看身邊的西原侯,不由得深深嘆息。這位掌控西原國二十余年的國君,早年也曾戰功彪炳的諸侯,功過是非,終將在今日落下帷幕。

當日,西都城又落下一場大雨。

被大火烤干的溪流重新漲水,城內的水溝再次豐盈。雨水漫過溝渠,沖刷殘留焦痕的街道,帶走散落的石塊木屑。

雨實在太大,各坊的重建工作被迫停止。

城民們扛著工具,紛紛躲到臨時搭建的棚子里,互相傳遞燒開後放涼的清水。

這是郅玄定下的規矩,凡在工地干活的人再不能飲生水,也不能吃生食。

眾人起初十分不解,不少人覺得麻煩。在桑醫找到幾名壯漢,仿效新城的做法給他們服藥後,城民們臉綠了,再沒人對此提出異議。

就在眾人補充食水,不斷看著天色,希望雨水快些停時,數名騎馬的侍人奔入城內。

侍人皆雙眼通紅,面帶悲色。

他們奔向四方,敲響重新立在城頭的皮鼓。

眾人停下動作,仔細听著鼓聲。老人們經歷最多,明了鼓聲傳遞出的信息,不禁臉色大變。

國君,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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