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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原侯舉辦的宴會上,意外地風平浪靜。

郅玄本以為密氏和羊氏會繼續爭鋒,不料雙方竟同時偃旗息鼓,作出一派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樣子,仿佛之前你來我往針鋒相對都是錯覺。

西原侯在席上對郅玄大加贊賞,眾人紛紛附和,公子康臉色陰沉,若不是密武宴前提醒,怕會壓不住脾氣。

「兒不敢居功,全仗君上威武!我大軍過處,狄戎聞風喪膽!」

郅玄端起酒盞敬西原侯。

西原侯哈哈大笑,將盞中酒一飲而盡。眾卿大夫紛紛出言,提起同北安侯致禮,贊國君勇猛不亞當年。

見話題焦點回到西原侯身上,郅玄暗中松了口氣,坐回到位置上。

宴上采用分餐制,郅玄面前依禮擺設菜肴,炙烤炖煮無一不全,除了常見的牛羊肉和豬肉,還有大雁、鹿和狼等野物。

肉食之外,腌菜多達十種,其中有兩三種郅玄第一次吃,味道略帶些苦,像是野菜所制。

當然,席上少不了各種醬,盛在器皿中,個別顏色還挺好看,只是味道不敢恭維。郅玄象征性地沾了沾筷子,再沒動第二下。

宴會進行到中途,十多名少女翩然舞進場內。

少女皆身姿窈窕,在舞動時雙臂舉起,腰肢款擺,如弱柳扶風,似不堪一握。

一名少女來到郅玄席前,笑意盈盈俯身在地。

郅玄持筷的手一頓,上方的西原侯笑著開口︰「我兒觀此婢如何?」

郅玄大腦飛速旋轉,猜出西原侯的意思,心中微微嘆氣,臉上卻露出欣喜,立即起身道︰「謝君上賞賜!」

少女站起身,十分溫順地坐到郅玄身側,為他斟酒。

見郅玄收下婢女,西原侯滿意點頭,接著給公子康和其他幾位年長的庶公子也賜下婢女。公子鳴年紀太小,不在賞賜之列。羊夫人額外得賞一席,視為對他們母子的恩寵。

宴上飲用的都是糧食酒,未經蒸餾,度數不高,郅玄連飲數盞都無半分醉意。奈何體質使然,臉頰和脖頸略微泛紅,看起來像是不勝酒力。

見他這副樣子,公子康暗中嘲笑,眼珠子一轉,朝他端起酒盞,不懷好意道︰「二弟不善飲,竟是醉了,這可不類父親。」

這番話乍一听是調侃,深思其意,郅玄不免冷笑。

二弟?

哪怕公子康是國君長子,在招待眾卿大夫的宴會上,如此說他也是相當不妥。

兄弟感情好地話,尚能以玩笑掩飾過去。問題是他們感情好嗎?或者該說,他們之間還存在兄弟親情這種東西嗎?

兩人是不折不扣的政敵,公子康時時刻刻恨不得他去死,郅玄為了保住性命,一樣會和對方不死不休。

公子康身為庶子,在公開場合,無論如何也該尊重嫡子,這聲「二弟」委實太過隨意,甚至帶著輕蔑。

在場沒有蠢人,即使有幾分醉意,也很快反應過來。

密武和密紀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向國君。

粟虎幾人也是一樣,沒有對公子康的行為發表意見,只等國君反應。

西原侯放下酒盞,收起臉上的笑容,沉聲道︰「原康,記住你的身份。」

此言可謂不留半分情面,公子康登時滿臉漲紅,轉瞬又變得慘白。

密紀想要開口,被密武按住胳膊,對他搖了搖頭。

粟虎範緒不出聲,羊皓惋惜密紀沒當場跳出來,欒會打量著郅玄,想看他會是什麼反應。

實事求是地講,听到西原侯的話,郅玄是吃驚的。

他本以為西原侯會和稀泥,至多是不輕不重地敲打一下公子康。實在沒想到,他會這樣不給公子康留顏面。

西原侯的一些行為太過矛盾,讓人很難猜透他的喜愛和厭惡究竟是出于內心,還是從頭至尾都在演戲。

「君上,公子康想必是醉了。」

郅玄不是聖人,別人主動挑釁,掄起巴掌扇他左臉,他絕不會伸出右臉,而是會堅定不移地成倍還給對方。

他不是在給公子康台階,而是將對方的嘲諷原樣扔回去。

無論公子康是否承認酒醉,都得不到半分好處。

承認就是他借酒胡為,在宴上失態;不承認就是他無視禮制,以庶出冒犯嫡出。

剎那間,公子康陷入兩難,盯著郅玄雙目赤紅,腦子里亂成一團。他明知自己陷入困局,卻想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除非六卿開口,否則注定要顏面掃地。

相比公子康的焦頭爛額,郅玄則是好整以暇游刃有余。

想給他設套,就要做好自己被套住的準備。

在開口之前,公子康當真沒有想過,萬一西原侯不站在他一邊,事情該如何收場?

「我兒大度。」西原侯再次開口,對郅玄口氣溫和,轉向公子康,登時透出嚴厲,「原康無禮失態,閉府一月,重學禮儀。」

這個懲罰下達,公子康險些站不穩,密武和密紀的臉色也瞬間變了。

然而事成定局,公子康不可能違背國君旨意,密氏兄弟之前沒開口,此時也已經來不及。看著公子康慘白著臉坐回原位,他們也是無能為力。

宴會仍在繼續,卿大夫們把酒言歡,卻更多帶著刻意,不復見之前的熱鬧。

羊皓夾起一片牛肉,送入嘴里慢慢咀嚼,思索國君此舉背後的用意。或許不是專門針對公子康,更多是指向密氏?若真是如此,他就要提前布置一番了。

和羊皓有類似想法的不在少數,只是面上不顯,僅在心中計較。

宴會持續到很晚,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郅玄和眾人一同離開國君府。

無論是公開支持他的粟虎,還是暗中遞出橄欖枝的範緒,都沒有在明面上過于親近,彼此有禮告辭,就各自登車離開。

在登車之前,郅玄特別留意了一下公子康。

自從被國君訓斥,公子康的臉色就一直不好,直至走出府門,依舊白得像紙一樣。打擊來得太過突然,他整個人有些恍惚,登車時差點一腳踩空。

回過神來,公子康惱羞成怒,就要對趴在地上的侍人動手。撞見郅玄的目光,更是凶狠地抄起鞭子,狠狠抽打在侍人身上,仿佛抽的就是郅玄。

見狀,郅玄嗤笑一聲,不想在對方身上繼續浪費眼神,轉身登車,下令回府。

公子康怒火難消,還想繼續揮鞭,被密武一把握住。

「夠了!」密武第一次用這種口氣同公子康說話,「公子莫要忘記,這里是國君府!」

在這里動鞭子是打給誰看,公子玄還是國君?

在今天之前,密武從沒覺得公子康蠢,頂多認為他性情暴躁易怒,有時會鑽牛角尖。可經過今日,他不想承認公子康傲慢自大蠢不自知都不行。

公子康被密武和密紀聯手壓制,不情願地登車回府,開始一個月的閉門生涯。

郅玄回到府內,府令看到從車上下來的少女,得知是國君賞賜,就準備安排她到內院。

「不必,和府婢一樣即可。」國君沒明說,郅玄也樂得裝糊涂。他可以容忍甲士中存在探子,後宅之中還是算了吧。

听到郅玄的話,婢女當即跪倒在地,泫然欲泣,楚楚可憐道︰「公子不喜奴嗎?」

「我為何喜你?」郅玄笑著彎腰,兩指挑起女子的下巴,「你有何處能讓我喜?」

婢女實在不明白,為何宴上溫文爾雅的公子玄,轉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若不能留在公子玄身邊,如何打探,又如何向外傳遞消息?

「奴是君上賞給公子的。」

「那又如何?」

婢女還想糾纏,不惜抬出西原侯。郅玄有些不耐煩,直接讓府令把人帶下去。

「公子,可需僕動手?」

郅玄明白府令話中的意思,當即搖搖頭。

「不必,人是君上賞賜的,好生看管就是。」

「諾!」

時間已經很晚,郅玄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安排,洗漱之後就準備休息。

府令沒找到機會請示神鳥佩之事,只能暫時壓下,讓守夜的侍人打起精神,自己帶人巡視府內,檢查過各處燈火,確保沒有一處遺漏,方才回房歇息。

郅玄睡得並不是太好,隔日起來,頭有些脹,隱隱作痛。

桑醫為他把脈,開了一副湯藥。郅玄喝完藥,休息不到半個時辰,難受的感覺完全消失。

「桑醫果真妙手。」郅玄笑道。

「謝公子夸贊。」人都喜歡听好話,桑醫也不例外。何況郅玄不只夸贊他的醫術,還兌現給他的藥僕,並召來府令,由後者安排,在府內開墾一片藥田,專門用來種植藥材。

「多謝公子,臣一定盡心竭力。」桑醫大喜。

「藥種還需桑醫多費心。」郅玄笑著說道。府內僅是實驗,如果成功,他會在領地擴大種植。如姜蒜之類,除了作為藥材,烹飪菜肴必不可少。

「公子放心。」

桑醫背起藥箱,準備今天就去采藥。早一天——行-動就能早一天取得收獲。

送走桑醫,郅玄仍沒有時間休息。

「帶回的獸皮分箱裝好,另有君上賞賜的珍珠彩寶,和獸皮一起送出。」郅玄遞出寫好的木簡,讓府令分好禮物,按照上面的名單送出。

「羊夫人那里多加兩件玉環。」

「諾!」

府令接過木簡,卻遲遲沒有離開。

郅玄覺得奇怪,問道︰「還有何處不明白?」

「並無。」府令搖頭,道,「公子,僕另有一事請示下。」

「何事?」

「僕斗膽,不知公子所飾神鳥佩何在?如丟失損毀,府內有美玉,可令匠人再制。」府令說道。

神鳥佩?

郅玄愣了一下,想起他送給趙顥的玉佩。

「沒丟,我送人了。」郅玄道。

送人了?

府令倏地張大眼,聲音竟有些激動︰「公子贈與何人?君上可知此事?」

「為何要君上知曉?」郅玄覺得奇怪,也從府令的態度中發現不尋常。

「神鳥為原氏圖騰,玉載圖騰,贈出為結婚姻,唯公子正夫人可佩。」見郅玄一臉迷茫,府令解釋道。

解釋完,府令又開始擔憂,難道公子不是遇到心儀之人,而是糊里糊涂就將玉佩送出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

听完府令的解釋,郅玄腦袋嗡嗡作響。

為結婚姻?

正夫人?

難怪趙顥當時表情驚訝,還和自己確認是不是真要送給他。

想到這里,郅玄不由得一拍腦門,他都做了什麼!

不對!

郅玄突然又反應過來,自己沒文化,趙顥不應該。一個男人送婚佩,他竟然收下,還說要認真考慮,他想的又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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