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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皇子的願望

錦衣衛送來的消息分為兩份, 很快抵達了武英殿和文華殿。

袁凱發瘋的事在官場上曾引起過一陣討論,但很快便沒人注意了,畢竟一個瘋子帶不來什麼利益, 人走了, 茶也就涼了,這是殘酷不變的道理,時間可以抹平大部分的妄想。

還有另一個原因加速了大家漠不關心的態度,那就是朱元璋的曖昧表現,先前他對于不喜歡的人,向來是如冬風般冷冽,什麼時候竟也用起軟刀子割肉了,猜不透其中的本意, 便沒有人敢不長眼楮橫插一腳。

所以縱然京城里藏不住新鮮事, 這發瘋的最新證據, 倒只有宮里知道。

收到消息的時候,朱標還未越過春和殿的門檻,他站在門邊, 拿著魏忠德遞上來的文書, 靜靜端詳了片刻,背著手繼續向院中走去, 單從表情上看不出喜怒。

魏忠德跟在後面,低聲道︰「主子, 這東西他們也往武英殿送了一份,是一起來的。」

「知道了。」朱標淡淡道,「二皇子他們來了,你先去給他們上茶水。」

「是。」

朱樉他們來得很早,此時正呆在屋里, 揮退了太監宮女,一邊圍在炭盆邊烤著火,一邊嘀嘀咕咕說著悄悄話。

算算歲數,年紀最大的朱樉已經快十二歲了。沐英八歲被朱元璋收養,恰好也是十二那年上的戰場,宮里的皇子雖嬌貴一些,也是被老朱同志打到大的,抗壓能力不算差,非要計較,扔到行伍中去倒也不是特別難理解的事。

朱樉自己就是這麼想的。

「你們還記得奉天殿第一次朝會的那天嗎。」他說道。

朱棡嚴肅地點點頭,朱棣也側目看過來。

「那一天我們就談過這個問題了。」朱樉道,「我們絕不要一輩子做庸庸碌碌的親王。」

「啊?」朱棡一驚,「我可沒這麼說。二哥,我很滿意我的位置,能當個親王就不錯了。你想干什麼你自己去干,我的心是向著大哥的,就像向日葵向著太陽那麼真。」

朱樉這才發現剛才的話有歧義,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要混吃等死,一輩子困在京城里,我們要有一些事做。」

「這個我同意。」朱棡道,「我就說嘛,哥你真有什麼想法,也不該對著我們說啊。」

「我呸。」朱樉有點後怕,「你就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月復吧。說什麼向日葵,向日葵晚上也對著太陽嗎,我看你才不懷好意。」

「哎——你這就純屬較真了。」朱棡道,「四弟,你快說說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活在權力漩渦中心的皇子們,逐漸變成了政治生物。當然這並不是說他們的腦子里沒有了親情和自我,只是代表著他們想的越來越多,避諱的也越來越多而已。

尋常百姓家抱怨父親和大哥的話,在他們這里是萬萬不能說的,即使是些微的提及,也可能被拿來大做文章。

因為在作為父親和大哥之前,朱元璋和朱標首先是大明的皇帝和太子,而他們首先也不是兒子和弟弟,是能夠繼承皇位的皇子。

朱棣早就和朱靜鏡誤入過酆都,知道朱標背後都有些什麼,更清楚他無可撼動的地位和性格,使其不會在乎區區幾句話的冒犯,故而此時只是笑了笑,一個字都沒說。

見朱棣沒有幫自己說話的意思,朱樉扭回頭來,繼續道︰「總之我們按說好的來,不成也沒有下次機會了。」

這句話看似是破罐子破摔的言論,里面的辛酸又怎麼能向外人道之。

幾個人沉默下來,各自在心中溫習商量好的言詞,只等朱標從外面回來。

終于,有腳步聲漸漸接近了。

朱棣知道這是太子刻意踩出來的聲音,為的是通知他們人自己來了,于是倏地從椅子上坐直,咳嗽幾下,道︰「二哥,你的課業完成的怎麼樣了?後天要收了。」

「寫不完。」朱樉會意,做出一副沮喪的樣子,唉聲嘆氣,「根本寫不完。」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了。

這次朱樉和朱棡也注意到了,表演得更加賣力。

朱棡道︰「二哥,是不是課上開小差了,所以什麼都不會。」

「誰說我不會,不是這個原因。」

朱棣入場了︰「莫非是生病了,這幾日冬寒,你可得注意保暖。」

「也不是病了,是我心里有事。」朱樉嘆了好大的一口氣,「這件事讓我白天想,晚上念,沒心思吃飯,也沒心思睡覺,更別說那些課業了,我等著挨罵便是,反正做不好的。」

「別啊!」朱棡嚎了一聲,「二哥,你說出來,我們替你想想辦法。師傅知道你沒認真對待課業,一定會告訴父皇,父皇一生氣,雞蛋里挑骨頭,我們會跟著你一起倒霉的。」

「沒用的,你們幫不了我。」

「究竟怎麼了?」朱棣道,「是不是少年慕艾。」

「怎麼可能!你二哥我是那種之徒嗎。」朱樉道,「咱們身為皇子,什麼物件到不了手,現在我有困難,想也知道不是你們幫的了的。」

「你可以找大哥幫你啊!大哥是太子,我們辦不到的事,大哥一定行。」

表面上,朱棡是將這句話月兌口而出,實則暗地里用手抓緊了衣服,喉嚨都干澀了,生怕在哪里暴露出算計,惹得事情泡湯,被朱標怒斥一番趕回去。

失敗了是小,被大哥討厭了是大。

門外,魏忠德恰好趕來了,端著一個擺滿茶水點心的托盤,立在那里,微微抬頭望著朱標等待命令。

朱標搖了搖頭,在嘴邊豎起一根指頭。

里面的對話還在繼續,這次輪到朱棣出聲了,他道︰「實在不行,你還可以找父皇幫忙嘛,只要是正經事——」

「可它不是正經事呀!」朱樉打斷了他的話。

朱標知道自己該進去了,再不進去,這幾個人便不知道該演什麼了。

他推開門,笑道︰「什麼事不正經?」

三個弟弟趕緊行了禮,其中的兩個道︰「回大哥,我們也不知道。」

「哦。」朱標道,「朱樉,你說說,你有什麼不正經的事想讓父皇清楚?」

「我……」朱樉猶豫著不說話。

朱棣及時補上︰「大哥,二哥說他吃不下睡不著已經好幾天了,連父皇打人都不在乎,這樣下去恐怕離死不遠,這麼嚴重的事,就算不正經,我覺得也得好好問問。」

這句話可不在計劃里,朱樉瞪著朱棣,一時間愣在那里。

朱棡道︰「是啊是啊,大哥,你快問問他吧。」

看來這個倒霉蛋是被出賣了,朱標心里好笑,現在就已經玩不過弟弟們了,以後指不定怎麼被欺負。

「是,是這樣的。」朱樉豁出去了,「大哥,我想出宮去。」

魏忠德殷勤給每個人都倒了茶水,朱標端起茶盞,慢條細理道︰「出宮做什麼?」

「我听說……」朱樉突然看見朱棡和朱棣鼓勵的眼神,又見他們什麼都不做,只顧享受成果,心里驟然有一股怒氣升騰到嘴邊,什麼鋪墊什麼計劃,全都忘掉了,張口就道,「我們幾個想去四川打仗。」

話說出來,他心里反而舒暢了很多,裝作看不到兩個弟弟驚恐的模樣,眼里帶著光,直直瞧著朱標。

出乎他的意料,又或者正在意料之中,朱標沒有生氣,仍然很溫和地望著他。

「大哥,宮里實在太無聊了。」

朱樉的膽子逐漸大起來,面前穿著太子冠冕的人,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五六歲時,十分親近的兄長的影子,敬畏慢慢消失,依賴佔領了他的大腦。

「我在書本上實在沒有天賦,大哥,我想出去打仗,不能指揮,我就先做個小兵,不敢殺人,我就先看著別人殺,什麼都不會,我也想出去轉轉,我才十幾歲,我不想被困在這里。」

「……」朱標沉默地看著他。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朱棡和朱棣知道現在已無可挽回,也用那種和六出白一樣的眼神看起朱標來。

「你說你不想被困在這里?」長久的靜默後,朱標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

「是。」

「身為皇子,你應該已早有覺悟,說出這樣的話,可見還是無知。」從朱標嘴里說出來的話,語調還是那麼平和,聲線還是那麼穩定,只是在他們听來,卻仿佛寒風穿過破洞的屋脊,直直灌入心中,冰一樣涼。

「紫禁城里的人,哪個不是困在重重宮牆里。不管是父皇還是我,誰能夠輕易走動?你看看你的母妃,看看你的妹妹,她們就連離宮也並不簡單!」

朱樉沒想到朱標突然變得這麼嚴厲,張口結舌,徹底呆住了,連委屈也不記得。

「你說你想出去,首先要想想你的身份,不說去四川打仗,單說走在大路上,要不要人保護你?去了軍隊,敵人拿刀砍向你和將軍的頭顱,你要親兵先保護哪一個?發號施令時,要不要為了巴結考慮你的功勞?幼稚!什麼都不懂,就想著任性,等你有了封地,在父皇和我看不到的地方,指不定如何妄為!」

「大哥,我錯了。」朱樉回過神來,啪的一聲跪在地上。

大哥在訓斥二哥,太子在教訓二皇子,說什麼也沒有他們干看著的道理了,朱棡和朱棣慌忙起身,也跪了下去。

朱棣道︰「殿,大哥,這主意是我出的,要怪就怪我吧,二哥老實,想不到這種辦法。」

朱棡道︰「是我們都想去四川,攛掇二哥來說而已。大哥,我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好好上學堂,再也不耍小聰明了。」

在這表態的關鍵時刻,朱標卻抬手喝了一口茶,表情被隱匿在茶盞後,令人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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