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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鳳陽老家

一方碧綠玉石質地的印璽粘了紅色的印泥, 輕輕蓋在雪白的宣紙上。

黑色竹藤布面繡山川之景的屏風後面,一人坐在椅上寫著什麼,一人侍立旁側, 恭敬地看著。

寬大的屋中靠牆放著幾排書架, 高高低低錯落有致, 上面堆滿了古籍和木匣子。正中的桌上橫放著一張古琴, 古琴旁邊是一套泛著柔和光澤的棗青瓷茶具,正中間的黃銅香爐里, 縷縷青煙緩緩飄出,在室內縈繞。

整個房間的布局精致而充滿古意, 但從家具擺設上能夠看出, 這地方並不用于居住, 倒像是有些特別的辦公衙門。

過了片刻,椅上坐著的人把筆放下, 側頭開口道︰「王爺打算在年關前拿下平江,這件事你听說了嗎?」

這聲音正是屬于朱標的。

「臣略有耳聞。」長孫萬貫模不準他的意思,小心揣摩著回答了一句不會出錯的話。

「鎮妖司改制也有一年多了, 你做的很不錯。」

「都是殿下的安排好。」長孫萬貫立刻拍了個馬屁,「那些主意臣是萬萬想不到的。」

朱標忽略他的廢話, 繼續道︰「我計劃派一隊鳥雀跟著部隊去平江協助作戰,用于觀察路線,傳遞軍情, 你親自挑妖選, 和它們講明白了,定好契約。這是鎮妖司第一次與兵部合作,能力倒還是次之,最要緊的是听話。」

長孫萬貫一愣, 張嘴要說什麼,一句話沒出來,又把嘴抿住,回來好幾次,像是含了個釘子。

「有話就快點講。」

「殿下,臣與兵部的堂官不熟,且是兩套體系,這,這其中恐怕會另有困難,耽誤不少時間吶。」

「我會給你手諭令牌。」朱標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左相那邊也已經打過招呼了。」

「哎!」長孫萬貫笑道,「那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殿下讓臣做什麼,臣就做什麼。」

「你耍什麼滑頭我不管,要把它放在心上,鎮妖司的雜事多給手底下人分,做不好這一件,我不來罰你,是王爺來罰你。」

「……臣明白了。」

朱元璋要比朱標狠太多了,抬出這個名字,似乎連空氣都沉重幾分。

「行了,去吧。選好隊伍後寫個奏折交上來。」朱標把自己蓋好章的文書遞給他。

長孫萬貫低頭接過文書,慢慢向後退了幾步,轉身出門。

隨著門開的輕風,幾片嫣紅的花瓣掃入屋內。

鎮妖司的桃樹妖,秋日也在開花,繁盛濃密的花朵遮天蔽日般擋住頭頂海藍色的,無雲的蒼穹,幾束金綢般的陽光自縫隙中穿過,落在廊中,照明朱紅的漆柱。

院中建築畫棟飛雲,珠簾卷雨,層疊的燈籠和長輻刻印絲綢懸掛在屋檐角上,圃中草木芬芳,奇異不凡,宛如神仙境地。

幾番整頓重建後,鎮妖司原先的地牢已徹底轉到城外,大型倉庫與報備案屋,搬去了城東,留在這里的,是處理全境範圍事務的綜合衙門,總結每日下發各省的重要文書律令。

來往的都是修為高深的道長與大師。

朱標又呆了一會兒,批閱一些只有自己有資格處置的文件後,看著天色不早,才起身離開。

一進府中,原來魏忠德早已等著他,行了禮便道︰「主子,王爺有事讓奴婢轉達給您。」

「什麼事?」

「王爺說讓您回去替他祭祖。」

「祭祖?」朱標有點驚訝道,「去鳳陽祭祖?」

「是,順便著,還要沿路考察民情,祭拜天地。」

「王爺人呢?」

「王爺午後便出城了,說是今晚就住在軍營,明早出征。」

「真夠突然的。」朱標腳下換了個方向,朝馬秀英的院子走,剛走了幾步,又停下改去自己的書房,問道,「王妃有說什麼時候讓我出發嗎?」

無論朱標怎麼換方向,魏忠德都沒有撞到他身上,不偏不倚在身後跟著,聞言道︰「回主子,王妃沒說。」

「那就安排在十幾天後吧。」

「是,奴婢明日就吩咐人準備行李。」

時如流水,轉瞬即逝,朱標前去祭祖,又是作為世子出行,很是大操大辦了一番,各部官員,只要在應天的,都出來送行。

馬秀英穿著華麗的禮服,在城門口不厭其煩地交待他該注意什麼,該小心什麼,卡著時間的點將朱標送走。

隨性的人員有大夫,堂官和許多小吏,兵馬更是派了足足一千多,物品拉了好幾車,糧食、金銀、牛羊數不勝數。

還鄉豈能錦衣夜行?

對于朱家來說,這不僅是心理上的必要安慰,更是政治上的重大表達,確認鳳陽的地位,重建原先的墳墓,影響上無疑是不亞于登基典禮的。

古代就講究一個孝,不信佛,不信道,那都沒有關系,不信祖宗可是很大的毛病。

世子的身份高貴,地位尊崇,朱標不能輕易行動,硬生生在馬車里呆了兩個多月。

這兩個多月來,他們不只是在趕路,還要于沿線的城鎮殺牛宰羊,設壇祭拜,不時吃幾頓飯宴,接見各級官員、長壽老人和商人大儒,耽擱來耽擱去,到鳳陽時竟已是十一月。

藍玉跟著常遇春,沐英跟著老朱同志,都去打仗了,魏忠德留在應天隨黃禧進修深奧的高級服務學。

橘非奔波著四處抓小妖怪,押到各地鎮妖處去賺賞錢,它賺的錢都存在小金庫里,小金庫又被馬秀英收著,花也花不出去,用也沒處用,不知哪里來的動力。

總而言之,這次出門,朱標身邊只跟著六出白。

還有一只破碗。

邊邊角角上具有磕踫,表面不甚光滑的破碗。

這只碗本來是黑陶的,後來吞吐人氣成了白色,材質也接近瓷器。

但還是很破。

這麼久以來它只偶爾動一動,就像是孕婦懷中的胎兒,賞臉給老父親朱標一點驚喜,便又沉寂下去,在母親龍脈那里汲取氣運。

朱標被這碗煩得不行,看見它就來氣,念書背經不知在它面前做了多少回,傻子也該開竅被點化了,它就是不行。

這次來鳳陽老家,亦是破碗的老家,它就是從這里跟著朱元璋一起化緣的,希望能遇到什麼機遇使其化妖。

馬車外表華貴,內部寬敞,放了一張小榻,一張小桌,還有許多的折疊支架等物,用鐵釘固定住,再顛簸也不會晃動。

甚至于桌上的盤子杯子,也用了特殊技巧,拿起來容易,放下則穩定。

朱標一個人坐在里面,空出不小的地方,六出白此時在他身側躺著。

「再等等,就快到了。」朱標模模它的頭,「不如你下去跟著車隊跑吧。」

細犬的奔跑速度極快,六出白是細犬中的佼佼者,跑起來更是簡直猶如閃電,肉眼根本看不見影子,只能在嘴里吃些灰塵。現代人中許多鏟屎官就是開車遛狗的,朱標雖沒有汽車,倒也騎馬遛過六出白。

六出白搖了搖頭,萎靡不振地趴在墊子上,翻身露出肚皮。

朱標看了它一會兒,突然抬手掀開簾子,問道︰「還有多久能到鳳陽?」

一直緊緊跟在馬車旁邊的年輕將領立刻道︰「回殿下,至少還要三個時辰。」

「嗯。」朱標道,「你不要告訴別人,我要先去鳳陽看看,給我牽匹馬來。」

「這,殿下三思。」將領惶恐道,「您要是有什麼閃失,臣萬死也……」

「不會有事的。」朱標道,「我會帶上紅色的信號彈,什麼時候你在天上見到,什麼再來找我。」

「臣還是派遣幾個兵卒隨您一同前去吧。」將領不死心,繼續勸道,「讓他們偽裝成下人,殿下有什麼吩咐也好支使他們,省得勞累。」

「牽匹馬來。」

「……是。」

龐大的車隊停了下來,眾人只當前面的路況有些問題,或是殿下要下來透透風,便都趁機松松胳膊腿兒,抽空聊幾句天,啃點干糧吃,找點水喝。

不過一刻鐘,長隊又開始前行,大家該干什麼干什麼,誰也沒有注意到朱標騎著馬,身側跟著六出白,悄悄奔入側面的荒野中。

沒有人跟著,不需要注意後面負重的貨車是否掉隊,六出白這才開心起來,在山林的小路中狂奔,替身後的朱標開道。

兩側風聲呼嘯,嗅到的是草木的香氣,看見的是四野的山色,哪怕朱標並不因長途旅行而感到煩悶,此時也覺得舒適很多。

一個多時辰後。

四蹄踏過落葉,朱標向後扯緊韁繩,駿馬嘶鳴一聲,頭向右側一歪,立在泥濘的土路上。

六出白跑出去一段路,見主人沒有跟上,搖著尾巴折返回來。

「你看這棵柿子樹。」朱標指著遠處,「臨行前我娘對我百般交代,找到了這棵柿樹,也就找到了我爹出生的村子。」

「汪?」

「據說我爹當年因為饑荒快要餓死的時候,就是因為吃了這里的柿子才活下來。他打算在登基以後,封它為凌霜候。」

朱標向下看了一眼六出白︰「我告訴你這些,是為了讓你對這棵樹尊敬一點,它是未來的侯爺,最起碼你不能在樹干上撒尿。」

柿樹的葉子已經落完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棕色枝干,不過上面仍掛有許多飽滿紅潤的柿子,顆顆泛著晶瑩光澤,墜在枝頭,沉甸甸的,像是橘色的圓形燈泡。

朱標將馬牽到樹林里拴住,從它身上掛著的包裹里取出一套滿是破洞的麻布衣服換上,捧起一把土,模在自己臉上,而後又用法術從空中抓出一個水球,澆在六出白身上,按住它在地上磨蹭了好幾下,直到雪白的毛發變成土灰色才停下。

六出白疑惑又委屈地叫了幾聲。

「听好了,從現在開始,你不是六出白,你的名字是……大壯,懂了嗎。」朱標從狗子的眼里看出驚恐,不顧它的反應接著道,「我也不叫朱標,我是林示,家里是……嗯,賣大餅的,還算有點錢,我和爹娘走散了,與你相依為命。」

既然是回來為家鄉的百姓干實事的,不微服私訪簡直說不過去,至于後續身份暴露後會不會有失體統的問題,朱標認為這種小事是無所謂的,畢竟老朱同志在稱帝後也曾坦然的宣稱過朕本淮右布衣。

向前看了看,朱標抬步朝柿子樹走去。

盧近愛離開自己的茅屋,走向村頭的柿子樹。

道路兩旁是翻過的土地,呈現出單調的黃色,三五戶人家的房子立在那里,有炊煙筆直上升,籬笆里犬吠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響起來,伴隨著男人女人聊天的動靜,和諧而略有枯燥。

鳳陽村很貧窮,盧近愛也很貧窮,但他的貧窮,並不是自身原因造成。

盧近愛有一張瘦削的臉,五官端正而並不出彩,下顎處的線條硬朗,脊背永遠挺得筆直,一看就是一個古板的、嚴肅的、不知變通的剛硬男人。

盧家是世代讀書的人家,祖上出過幾個小官,最高干到縣令,更多時候都是窮秀才,與起伏的家境相反,盧家的家教非常穩定優秀,奉行君子之風,他們家的人,無論提誰出去,都能令古今賢人撫掌而笑。

到了這一代,盧近愛的父親早年生了一場大病,家中幾畝薄田全賣了出去用作買藥,還欠下不少外債,病沒有治好,人也死了。

盧近愛的母親沒有再嫁,一個人在亂世中拉扯著兒子生活,靠縫補和替地主耕種養活兩人,躲過了戰爭,躲過了饑荒,沒有躲過日漸衰老的殘破身體,最終還是逝去了。

但她確確實實養成了一個好兒子。

她的兒子極有骨氣,極為孝順。他不顧及自己的死活,用家中最後的錢財為老母買了一口薄棺。

所以如今淪落到了沒有飯吃的地步。

這棵柿樹是他不久前發現的,說來也奇怪,樹上那麼多紅彤彤的甜柿子,村里的其他人仿佛都看不見似的,哪怕是被他剛摘下來的,別人也看不到半個,愣說他手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事出有妖,盧近愛本該小心一點,但他家中實在不剩半粒米,在不願意欠人情的情況下,沒有別的選擇。

故而他穿上一身灰色的麻衣,腳踩草鞋,背好一個斗笠,用一根磨光的木棍梳起頭發,拿起一根頂端開叉的長竹竿便出發了。

他在樹下站定後,伸出長竿,用頂端的縫隙嵌入掛有柿子的細枝,輕微一扭,帶下幾個紅柿。

采夠一頓所食後,盧近愛停了下來,對柿樹拱手道︰「多謝兄台,我這就挑一擔水來給你澆上,往後幾日恐怕還要叨擾。」

風吹草動,樹梢似乎晃了晃。

用衣擺包住柿子,他剛一扭頭,就看到大路上迎面走來一人一狗。

人是個少年,狗的模樣怪里怪氣,似乎是瘦得過分了,一身毛發糾結纏繞,掛著泥漿和雜草。

這是哪里來的?怎麼要飯要到鳳陽村來了。

等著朱標走近,盧近愛往他手中的破碗里放入一個柿子。

作者有話要說︰  鳳陽這個名字其實是朱元璋登基後賜名的,大家當成本來就有吧。

也算是歷史小常識?

鳳凰山之陽,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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