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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一時俯仰

吳王府。

「全在這了?」

吳策在門口處立著, 恭敬道︰「回世子,拱衛司能找到的奏報都送來了。」

桌子上除了朱標自己的筆墨紙硯和零碎東西外,在角落里還放著一厚摞的文書,听他們的對話, 這些顯然是吳策帶來的。

「嗯。」朱標點了點頭, 拿起一封打開。

旁邊的椅子上,有一只胖胖的橘貓吐著舌頭, 滿頭大汗蹲在桌上, 用兩只前爪使勁搖著一把芭蕉扇, 不斷為他們送去涼風。

吳策目不斜視, 好像壓根看不到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這幾個月來,鄒普勝, 不,何野雲風餐露宿,吃住都與乞丐沒什麼兩樣,走走停停並不住店, 身披一件破衣服,形骸放浪, 靠給人看風水、算卦賺點錢花。」

「他常做些幫窮人看病, 為冤者伸冤,打抱不平, 懲治惡人等類的事,故而在走過的地方皆留下不少好名聲, 甚至有百姓自發為其立碑。」

吳策接著道︰「此人腳程快, 已經到元廷的地盤上去了,屬下的人不便再嚴密監視,後面的記錄便斷斷續續的。」

他說完了, 朱標也正好把文書放下。

「他有沒有說什麼話,見什麼人?」

話當然是一直在說的,人也當然是一直在見的,只是吳策知道朱標指的並不是那些瑣碎,所以搖了搖頭。

「先……劉基那邊呢?」

「劉大人近段時間除了偶爾請宋濂宋大人一起飲酒登山外,照常辦公點卯。」吳策心中一凜,恍然最近的風聲果然是真的,心里有波濤駭浪,面上表情不變,小心回話。

「知道了,你退下吧。父親問起來,你該說什麼說什麼。」

「是。」

吳策後退幾步,隨後轉身走了出去。

輕輕的吱呀聲過後,室內安靜極了,塵埃在空中慢慢沉浮,于光線下顯出淡淡的金色。

扇子常在空中飛舞,知道朱標喜歡安靜,遇到夏蟬,便專門打落,外面日頭高照,本就寂靜無人聲,現在更是連蟬也不叫了。

橘非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它很少動用腦子想什麼,見吳策走了,朱標又側著頭不知在想什麼,忍不住放下扇子偷懶。

它在昨天偷吃了廚房準備的魚,足有一整筐,害王府里的下人連夜跑出去找漁民重買,朱標知道後讓它從馬秀英院子里搬出來,住到自己這邊,監督其吃兩個月素以作懲罰。

過了片刻,橘非突然想到自己也許該趁人少拍一個馬屁︰「老板,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有威儀了。」

朱標回過神來,淡淡道︰「嗯?」

「吳策那小子在外面可是呼風喚雨的,到了您這兒,乖得像只老鼠。」

「是嗎。」

「那可不是,簡直是一跺腳泰山都跟著震哇。」

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朱標瞥它一眼︰「油嘴滑舌,諂媚世故,在我這里多住三個月。」

「救命,蒼天啊。」橘貓渾身一抖,肥肉跟著悲痛,卻不敢抱怨什麼,苦著臉癱軟在了椅面上。

這時有人在門外道︰「殿下,小姐來了,說是按王妃的吩咐來找您玩,讓您不要悶在屋子里讀書壞了眼楮。」

這是借口,朱標的眼楮還能有問題嗎?

馬秀英是什麼人,她稍微一听李鯉得到的只言片語,便明白朱標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她也不去拉偏架,她知道有的架是不能拉的,像是小孩子們爭執,如果大人下了場,事情往往不可收拾,反之若放他們自己去鬧,總是沒過多久就會好的。

朱靜鏡和朱標走得近,活潑開朗,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鬧騰起來,朱標一準沒心思想其它。其母孫氏性格柔弱,也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兩人呆著最適合不過。

另有一點也是馬秀英清楚的,朱標是真的仁德,長兄如父這個詞安在他身上毫無不妥,弟弟妹妹送過去,他很少不開心。

就這樣,朱靜鏡在馬秀英的安排下迫不及待地來了朱標的院子,滿心歡喜等著大哥帶自己「浪跡江湖」。

朱標听到稟報聲,稍微一想就懂了馬秀英的用意,嘆了口氣起身道︰「你讓小姐等一等,我馬上出來。」

那太監道︰「是。」

「你就呆在這里讀書。」朱標扭頭對橘非道,「書架上的四書五經你都可以看,既然說我有威儀,你得配得上這威儀,做只有文化的貓吧。」

不等橘非說話,桌子上的折扇飛起來展開,扇面上寫哈哈哈三字,在一雙縮成豎瞳的貓眼楮前晃了晃,勾起搭在衣架上的外袍給朱標送去。

朱標接過衣服穿上後,折扇把自己的扇柄遞過去,他一手握住,推門出去了。

竹林旁的溪水邊,朱靜鏡托著臉,光腳在水中蹲著,聚精會神看幾條小魚游來游去,腦袋上頂著的草帽都歪到嘴邊了,也並不去扶。

「怎麼不在里面等我?」朱標站定,幫她把帽子戴正了,擔心道,「就算你身體好,也難免不會中暑。」

「大哥,你來啦!」朱靜鏡轉頭驚喜地叫了一聲,「我不怕熱,你看我的草帽,好看嗎,我自己做的!」

朱標笑了︰「就你的小肉指頭,捋得清草繩嗎?誰的功勞被你領了?」

「哼。」朱靜鏡道,「反正草是我自己拔的。」

「那就勉強算是有九成的努力吧。」

「這還差不多,等我再求娘帶我去城外,接著拔草回來,給大哥也織一頂!」

「不給朱樉朱棡他們做嗎?」

迎著陽光看向自己身後的大哥,朱靜鏡仰著被曬紅的臉,站起來伸手要他把自己從小溪里抱出去,朱標也會意這麼做了,一直把她抱到樹蔭

魏忠德一路跟著朱標,見狀趕緊招呼人找了厚布鋪在地上,又拿冰過的西瓜和桃子裝盤放下,最後取來張小桌子。

「你不要在這里了,晚飯時再過來吧。」

魏忠德低頭應下,快步拿過朱靜鏡落下的鞋子放在樹旁,然後才徹底離開。

朱靜鏡跳到布上,捧起那切開的半個西瓜,拿起勺子道︰「才不給他們編呢,朱樉朱棡只喜歡玩打仗的游戲,傻乎乎的,朱棣老是悶在家里,他娘不讓他出門,我的草帽不給討厭的人戴。」

「你是討厭他們的人,還是討厭他們不陪你玩兒?」朱標也坐下了,五六月份的天,即使是樹蔭下的土地,也有些發燙。索性他寒暑不侵,不在乎這些,而朱靜鏡的體格也異于常人。

「嗯……」朱靜鏡把西瓜子吐在碟子里,糊了一臉的紅汁,「晚上涼快了他們也出來,我們一起玩過家家,我是娘,朱棣是爹,那時候他們就不討厭了。」

朱標笑了。

接著他注意到小姑娘今日穿的是粉色衣服,可愛明朗,只是頭上帶了根精致的金銀步搖,墜的是只翡翠小燕子,與衣著格格不入。若不是他眼神好,不一定能從帽子的遮隱下看出來。

「這是誰送的首飾?是不是有些……」

朱標不知道怎麼把成熟這個詞說出來。

正高興的朱靜鏡嘴角扯下來了,握勺子的手也頓住。

「怎麼了?」朱標關心道。

「是娘給我戴的。」朱靜鏡抿著嘴道,「這是娘的首飾,我戴著有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

朱標的心好像被誰拿錘子敲了一下,頃刻間他有些愧疚,入夢醒來以後,他光顧著別的事情,竟然都沒有好好關照這些小蘿卜頭,連他們的變化都沒注意到。

若是往常,朱靜鏡根本連喊都喊不住,早踏著一腳的泥在自己院中飛奔了,更不會對編東西這類耗時間,又要枯坐的事情感興趣。

回顧朱靜鏡玩水的動作,和要他抱的舉止,朱標隱約明白了什麼,低聲問道︰「告訴大哥,孫姨娘為什麼要你戴這個?」

「娘說我平時太跳月兌了。她還說我已經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該學規矩,再沒大沒小的,爹會打我,別人也會看不我順眼。」

「可是……」

朱標想說點反駁的話,腦袋卻里空白一片,根本找不出什麼大道理來。

「娘說我須要識字讀書,和大哥、弟弟們一樣學習,做個能夠相夫教子的淑女。」

「讀書是好的,讀書明理。」朱標用干澀的聲音慢慢回應道。

「還有相夫教子呢?」朱靜鏡轉頭道,「娘的意思就是我要嫁人吧?像過家家一樣,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嗯。」朱標道,「你想嫁人嗎?」

「遲早要嫁人的吧?」朱靜鏡戳著吃到一半的西瓜,「我听娘說這是沒辦法的事,知書懂理,婆婆才會喜歡我。」

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頭壓在朱標心里,他仿佛被哽住,坐直了身體。

「大哥?」朱靜鏡疑惑地看他一眼,見他沒事,還是溫和笑著,于是道,「以後的丈夫我要找大哥這樣的。娘說我的婚事不是爹做主,就是大哥做主,大哥和我一起挑個大英雄吧?」

朱標知道這些都是小孩子的無心之言,朱靜鏡還這麼小,孫氏疼愛她,不會專門講這些話,應該是無意間與婆子侍女們發牢騷讓她听見了。

小蘿卜心思活泛,喜歡新鮮東西,這麼一說,恐怕就被她記住。

「嫁人以後就能出府吧?我想天天在外面玩,這里能玩的,我都玩過了。」

朱靜鏡還在絮絮叨叨念著,一會兒聊自己的玩具,一會兒聊自己的零嘴。

耳邊听著她的話,朱標想到了更遠的未來。

是啊,朱靜鏡是公主,她會嫁人,嫁給高官貴人的兒子,或是干脆嫁給高官貴人。他們在朝為官,一旦受到牽連,或是如劉伯溫那般明哲保身,朱靜鏡會是什麼遭遇呢?

她會開心嗎?她會滿意自己的婚姻嗎?

老朱同志將來要殺藍玉,要殺李善長,要殺幾萬人,要大遷民,要編大誥,自己又能做什麼?

幫著他穩固江山,還是像歷史上的懿文太子一樣據理力爭?

江山江山,百姓是江,順東而流,君王是山,依江而矗,一時俯仰,一時治世,可以留下什麼?

「大哥。」朱靜鏡停下喋喋不休的嘴,「你是不是熱了呀,我們進屋去,你給我講故事怎麼樣?」

朱標深深凝視著自己寵到如今的妹妹,沒有權力,不說讓她自由生活,他甚至無法為她選一個好人家。

萬事滾滾而行,自有定數,是非成敗一時空,而功過卻不在一時之間,劉基如何,鄒普勝如何,隨他們去吧!

從今以後,我是世子,是太子,是皇帝,既然不能優游,便去爭去斗。

「走,你想听什麼?」

朱標重新抱起朱靜鏡。

「听穆桂英掛帥,朱棣和我提過,後來我去問他,他根本說不明白……」

到了晚上,馬秀英收到自己滿意的結果,只是這次事情的變化到底與她想的有所出入,朱標振奮的原因,是他們中的誰也不能搞清楚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分了卷,不過不說大家也能看出前面那幾章鋪墊的基調了。文案觀看指南第五條的價值來啦。

歷史上朱靜鏡嫁給了李善長的長子李祺,李善長一家牽扯進胡惟庸案後悉數被斬,公主一家被流放。

ps︰除了多更新以外還有什麼辦法獲得更多的評論?(陷入沉思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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