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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夫妻夜談

「重八, 標兒是昨晚這個時候醒的,今天一整天了,怎麼沒有來看我們呢。」

「他忙著呢吧。」朱元璋用筷子叉起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 「明天會來的。」

桌子上放著飯菜, 角落里擺著各式水果, 甜瓜、桃子、柑橘什麼都有。圓的扁的, 深紅的淺綠的, 大的小的, 脆的軟的裝滿了籃子。夏天物產豐富, 節儉的老朱同志在這個時候會稍微奢侈一些, 多吃點新鮮玩意兒。

「忙什麼, 你知道嗎?」馬秀英把油燈挪遠了,放下手中繡到一半的手帕到櫃子上,拿起一把白絹繡桃花的漆柄團扇輕輕扇著。

「妹子,給咱也扇一扇, 這天真熱。」朱元璋好像什麼都沒听見似的, 自顧自抹頭上的汗水,「涼面怎麼還沒做好,拿井水冰一冰很難嗎。」

馬秀英把扇子的風向轉過去︰「你才說了要吃,又沒提前交待,誰能做那麼快?和面不要時間,還是切菜不要時間?」

朱元璋扒著碗里的香椿拌豆腐,暗暗松了口氣, 以為馬秀英已被自己成功轉移了注意。

他剛這麼想完, 放下碗擦嘴,就被喊得一激靈。

「說呀!」馬秀英瞪著他道。

「說,說, 這就說。」朱元璋無奈道,「妹子,標兒是真的在忙,他忙的事比較麻煩,咱本來不打算讓你知道的。」

「什麼麻煩?是不是有妖鬼鬧事了!」

「不是,你別自己嚇自己。以標兒如今的本事,很難有誰能惹他。他不去惹那些妖怪,它們就該燒高香了。你還以為標兒只有三歲吶?」

「那是——石人不肯認他?」

「石人肯認,求著他認呢。」朱元璋道,「是修紫禁城的事兒讓標兒知道了。」

「紫禁城……」馬秀英給朱元璋扇風的手停下了,「填燕雀湖的事確實不好辦,而且太不講良心,可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剛攻下武昌,張士誠的地盤還沒拿到,要修也是明後兩年修,標兒現在發什麼愁?」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馬秀英想到朱標的性格,頓時急了,追問道,「重八,你罰他了?你是不是關標兒禁閉了!」

「咱沒罰,是劉伯溫告訴他的。吵架的也是這兩人。」

「是劉先生?標兒很敬重劉先生,劉先生也不是不知變通的人,他們怎麼會吵起來。」

朱元璋笑了一聲,只是這笑聲里卻並沒有溫度︰「是啊,劉伯溫能不知變通嗎。他想討好誰,誰就能被討好——除非他自己故意,何況標兒本來就喜歡他。」

「你的意思是……」

「他這是替咱受氣呢。他知道標兒肯定會因為這個和咱鬧別扭,所以主動把事情先扛起來了。」朱元璋冷笑道,「妹子,你瞧瞧,多忠心的臣子吶。咱們朱家和不和睦還要靠他呢,多大的本事。」

「劉先生是怎麼說的?」

「他叫標兒負責,負起世子的責,不要任性,顧全大局。」

「這話確實踩在氣頭上。」知子莫若母,馬秀英已經能想象到朱標會被氣成什麼樣,「太生硬了,也不婉轉些,難怪標兒不高興。標兒什麼反應?他的脾氣一向很好的,不會罵人了吧?」

「罵了。標兒罵他不似人臣,故弄玄虛,在其職不盡其責。」朱元璋道,「他從石人那里回來,石人告訴他自己根本不能許願,也根本沒有第二只眼楮,所有的能力無非鎮國與入夢,而劉伯溫卻說自己一早知道石人在說謊。」

「這,這也不像劉先生會干的事,是不是另有隱情?」馬秀英擔憂道,「小事上也就算了,既鍛煉標兒的能力,又不擅自越權,可這是大事,他竟也敢……?」

「他寫信告訴咱了,只是沒告訴標兒。這是思退呢。」

「思退?尚早了吧,江南還未一統,這時候思什麼退呢?又如何思退?」馬秀英不解道。

「不早了!就算他不這麼干,咱也快要忍不住了。」朱元璋道,「標兒太親近他。旁的官員有什麼想法咱不在乎,大不了多殺一些,可是……」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朱元璋止住了聲音。馬秀英問道︰「是誰?」

李鯉恭敬道︰「回王妃,是奴婢。」

「進來吧,把面放下,你先出去,不準別人過來。」

「是。」

粗瓷碗里盛著涼面,根根分明白皙,過了冰水以後,蓋著醬菜和黃瓜絲,令人食欲大開。

可惜這時候沒人想吃它了。

朱元璋道︰「標兒遲早要繼承咱的基業,他太依賴別人是不行的,尤其是大臣等類,他們沒有不敢貪的銀子,沒有不敢瞞的事情,沒有不敢說的話!看重他們,就會被他們給騙了!哪怕劉基自己沒這個意思,別人也會叫他有這個意思。表面上,他們遵咱的辦法,背地里,腦子里全想的是錢和權,整日里讀孔孟,心里裝不下一個百姓!」

「標兒不是依賴劉先生。」馬秀英皺眉道,「他是尊師重道,禮賢下士。你這樣說未免小題大做了,標兒懂得輕重緩急,你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嗎。」

「咱知道,咱當然知道。」朱元璋道,「咱們的標兒怎麼樣,咱們心里清楚。標兒當然是好的。咱的意思就是說,他狠不下心去。別人敬他一寸,他還別人一丈,這怎麼能行?咱是怕他吃虧,遭了騙。」

馬秀英不說話,她依舊覺得這是朱元璋太敏感了,疑心病重。

「你想想,那些下人們,哪個不知道標兒的院里最好當差?踫碎了東西,辦砸了事情,既無鞭打,也無斥責,逢年過節竟還有休假,標兒從不黑臉生氣,誰不羨慕魏忠德?」朱元璋一看馬秀英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贊同自己,耐心解釋。

「不說他們,那些小兔崽子,要挨咱打了,個個往標兒那里跑,哭著喊著抱標兒的腿,這像話嗎?」

「寬厚仁德,長兄如父,有什麼不好的。」馬秀英道,「你這個當爹的殺氣太重。標兒要是同你一樣,豈不是讓大臣們,讓孩子們害怕死?」

朱元璋嗯了一聲,他盯著屋外從窗戶格子里透進的燈籠紅光,眼楮里的情緒無法辨認,冷酷得像是陰影里的寒冰,過了一會兒,才恢復在馬秀英面前獨有的溫柔,慢慢道︰「總之,劉伯溫這是明白咱的不滿了,刻意惹標兒生氣,疏遠標兒呢。妹子,這人太聰明了,也不好啊……」

馬秀英看在眼里,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權勢迷人眼,財帛動人心。在這樣的名利場里過日子,臣子無論怎麼做都難得君王的歡心。同樣的,君王怎麼做,都難得順心的臣子。

朱標對張中劉基和宋濂等人的尊重,馬秀英是知道的。在朱標還沒當世子的時候,她就提醒過朱標要懂得自省,凡事用心,不能仗著勢力欺壓百姓,也不能任由別人借勢搬弄是非。

這是她教的道理。

馬秀英教朱標做個仁人。

現在朱元璋也要教道理了。

他要教朱標做個狠人,如何讓別人自省,讓別人用心,讓別人借勢,讓別人壓人,教朱標搬弄是非。

馬秀英攔不住,她也不能攔。雛鷹總要翱翔,哪怕朱標這只雛鷹已經足夠強壯,足夠勇猛,也依舊沒在天上飛過。

怎麼飛,那是朱元璋才懂的事了。

杯子里殘余的茶葉在好一陣沉浮後終于觸底。

「標兒和劉伯溫的事是其一。另一件是拱衛司的事,有消息把他給叫出去了。」

「是什麼?」

「陳善自盡了。」朱元璋拿起茶杯摩挲著,里面的茶葉剛剛沉底,就又再隨著他的動作飄搖起來,數根糾纏著,像是深深綠潭中的水草,盤根錯節,無從拆解,「他知道武昌城破了,又知道陳理被咱給帶回來,所以就有心去死,以身殉國。」

馬秀英道︰「陳善是個好太子,陳友諒的眼光沒出錯。重八,你選塊地方好好埋葬他吧。」

朱元璋愣住了,大笑道︰「妹子,咱果然瞞不住你。」

「你啊,你一撅,我就……」

「吃飯呢,妹子,吃飯呢。」朱元璋端起涼面,面已經坨了,他也不在乎,夾起來就往嘴里送,「咱多待陳理好點就是了。」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陳理要投降,他必須是正統的大漢皇帝,也只能殺陳善了。」馬秀英道,「鄒普勝鄒先生和陳善的關系好,他又和標兒有交情,標兒是為了他趕去的吧。」

「是。」朱元璋手拿筷子在空中比劃著,嘴里因有食物,聲音含糊不清,做著憨厚的舉止,吐出來的話直叫人發麻,「咱派的人去時,陳善已經準備好了,他倒也沒哭沒笑,本來咱是想用毒酒的,考慮到鄒普勝,才選了麻繩,自盡也算體面,搏個忠名。」

「我問過標兒他的事,他和陳友諒之間……」馬秀英沒說下去,「重八,你要引以為鑒,凡事和標兒多商量,萬不能誤會了彼此,生出嫌隙。我知道天下的重要,可是沒有家,要天下來做什麼呢?」

「妹子。」朱元璋放下碗筷,「你這話說的,咱打天下,不就是為了你和標兒嗎。當初要是有咱一口飯吃,咱起義干啥。打到現在,雖然當了吳王,可老實說,沒什麼是咱放不下的,除了你和標兒,咱什麼都能重來。」

馬秀英無奈道︰「老夫老妻了,也不嫌丟人。」

「丟人?」朱元璋道,「誰敢說咱丟人。誒!妹子,你的臉是不是紅了,讓咱看看,別轉過去呀。」

「吃你的吧,我這是燈照的!」馬秀英扭過臉去。

作者有話要說︰  啊,明天有沒有更新不一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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