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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牆外的冬天

朱標從屋頂上輕輕跳了下來, 落在地面,沒發出半點動靜。

他就落在烏品旁邊。烏品送他們上岸後沒有離開,恢復成原來的大小跟上來了。

朱標向它招招手, 一起到雜草叢生的地方去等著。

「公子, 你不繼續盯著?」烏品問, 「雖然這事情是挺感妖的, 但是該警惕還是得警惕,一點都不能松懈。」

「鄒先生已經在往外走了。」朱標頓了頓, 說道,「何況站在這里我也能看見。」

烏品點點頭︰「這位太子生不逢時。」

「他身上的龍氣已經不多了。鐘山那邊的氣也在壓著他呢,持續消磨下去, 最終不會剩下什麼。」

活到現在,烏品的年齡在妖怪里雖然不算什麼,可是不管對于人而言, 還是按修士算, 都已經是長者中的長者。

它見過的悲劇比朱標吃過的鹽還多。彎月沒能勾住它的心。

所以它只是感嘆一句, 就立馬說起別的事情來︰「我听說朱元帥很快就要自立為王了。」

「嗯。」朱標回答道, 「是吳王。」

烏品真心誠意道︰「被叫做吳王的時間不會太久的!」

這意思是朱元璋離稱帝的日子不遠了。

它繼續道︰「我們家殿下听我們說公子的故事已經很久了, 礙于一些原因不能出現,可是他對相見這件事的熱情並不低,還望公子體諒。」

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殿下」究竟是誰, 朱標實在猜不出來,猜不出來的事情自然就被他放到了一邊, 烏品猛地提起, 他倒還覺得奇怪。

「我明白。他對我幫助良多,只是現在我沒有能拿來感謝的禮物,以後一定想辦法報答。」

單說引薦張中這件事, 朱標怎麼謝也不為過,一開始他覺得這是為自己帶來了實力和機緣,但是現在,朱標已經意識到這更是為自己帶來了值得尊敬的師父和深厚的感情。相比之下,前者甚至都沒那麼重要了。

烏品連忙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東西不重要,我們怎麼會想要什麼回禮呢!就是怕公子你多想罷了。」

「我明白。」朱標笑道,「在那個時候就對我投資,獲得回報的可能可不高,更多是看好我罷?」

「正是!」烏品道,「我們這般地步的人和妖,凡事不就圖緣法嗎?金銀珍寶太沒用了,誰會在乎。」

隨後它又道︰「而且這幾年我們與公子交往頻繁,互通有無,也經常玩樂,已經是朋友了,說法又不一樣。」

朱標笑而不語。

這時鄒普勝出來了。

值夜班的侍衛在他從門里出來以後,落了鎖繼續站崗。

「鄒先生,聊的如何?」

鄒普勝道︰「……尚可。今日能來,麻煩公子了。」

「我並不討厭他。」朱標道。

他本來是想看看太子什麼樣,為自己今後的職業規劃打個草稿,參考一個對象,沒想到會見到這些。

「鄒先生以後還想來見他,就自己來吧。」朱標把牌子遞給鄒普勝,「只是一定要在入夜以後見面,多加小心,別讓人抓住把柄。」

鄒普勝猛地抬頭,驚訝道︰「這怎麼行?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我爹已經叫我自行處理了。鄒先生放心就好。」朱標道。

鄒普勝猶豫片刻,還想推辭。

朱標沒等他開口,就道︰「拿著吧,若是不想來,也就是佔地方罷了。」

鄒普勝這次沒有辦法拒絕,接過令牌,再三道謝後先行離開。

烏品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夜色里,忍不住扭頭問道︰「這,這確實不合適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朱標道,「就算他們想有什麼動作,傳什麼消息,那也不見得是壞事,正好借此清理一下城中探子。」

烏品暗贊一聲,又把自己變大,爬向河水︰「我們走吧,公子。」

——————

朱標的事情很多,剛歇了沒幾天,他就又得開始念書上課、修煉打坐,鎮妖處的事情他偶爾要插手,酆都的修復,他也要幫忙,日子在忙碌中過的格外快,轉眼就入冬了。

這一天,他手拿幾個從匠人那里定做的湯婆子,準備給馬秀英那邊送去。

衣服、圍脖、皮草、暖具、煤炭,近段時間,白甜甜、黃修竹和鄱陽湖水族等送來的寶貝,他有什麼給什麼,恨不得用物資把小院堆滿,睡覺也給自家娘鋪上二十層墊子。

因為馬秀英懷孕了。

別的姨娘懷孕,朱標不好過于殷勤,只吩咐下人多關照,但是馬秀英懷孕,他做什麼可就都不為過了,怎麼過分,別人也只能說是孝順。

老朱同志都沒朱標去得勤快,倒顯得朱標才是親爹。

路過朱元璋原先的院子,朱標腳一拐彎,走了進去。

里面有幾個人正在掃雪,但他們已經不是朱標上次見到的太監——朱元璋把他們換掉了,為的是不在韓林兒身邊保留任何親信。而且說真的,他現在也沒有妃子,要太監有什麼用?

「你來了。」韓林兒高興道。

他分不出腳步聲,但會來看他的只有朱標一個人,也就不用再辨別,一听到動靜,他就明白是朱標來了。

「給你。」朱標分他一個湯婆子,「大雪天你在外面傻站著干嘛?」

韓林兒圓圓的臉上有兩抹紅暈,鼻子尖上也是紅的,他把手揣在袖筒里,貼胸口放著,像是一個縮手縮腳的球。

朱標給他東西,他把手伸出來,然後又趕緊放回去,一看就是不耐寒的嬌貴身體。

「朕在看朕埋在雪里的大白菜。」

朱標哦了一聲,仔細瞅了兩眼︰「種得不錯啊。」

「你給的種子好,而且朕只種了白菜,要是還種不好,那就太笨了。」

「我那里有幾扇臘肉排骨,改日叫張子明給你送來。」

張子明在經過略顯繁瑣的調動和培訓後,成功在初秋時搬家來了應天,目前擔任朱標的貼身保姆,啊不,保鏢一職已經有四個多月了,隨叫隨到。

韓林兒記得這個人,他總是跟在朱標身後,所以對見他沒有抵觸,乖乖點頭。

「還有幾個閑書話本。」朱標道,「也一起給你。過段時間天更冷,你吃鍋子嗎?我叫人給你做。」

不管大情況如何,朱標與韓林兒兩人是以朋友的身份來往的,他們一個擅長替人做決定,一個習慣被安排,相處起來,性格上很是互補,從沒鬧過矛盾。

「吃。」

「沒事我就先走了。」

听到他要走,韓林兒下意識想挽留,隨後又忍住沒說,用落寞的眼神送他離開。

沒想到朱標剛走幾步,就折返回來,笑道︰「有件事差點忘說,你在滁州的宮殿已經快修好了,馬上就能去那邊住了。」

「真的?」韓林兒驚喜道,「還有多久?」

「年前一定能去。」

「年前?好快。」

「到了那邊,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是願意,也可以給我寫。」

韓林兒道︰「朕一定給你寫!」

興奮過去,他這才從朱標的話里意識到更深層的意思。

能搬到滁州去,說明朱元璋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即使將自己放遠,亦有信心控制自己。

而他這麼做的原因,除了常規因素外,就是連街上兒童都知道的消息——朱元璋要稱王了。

皇帝在這時是多麼礙手礙腳!

沒有朱標,下人們會變本加厲地欺負朕吧,朕真的能更自由嗎?

就算更自由了,那種心驚膽戰、謹言慎行的感覺……

他的笑容一下就沒有了,像六月的天氣,變得極快,嘴角甚至是剛剛上揚就落了下去。

朱標早就料到這樣的情況,他把安排提前告訴韓林兒,是為了讓他盡早有個準備。有準備的變化,總比突如其來的「命運」要好很多。

除此之外,立場問題,他不能再做更多,他們的友誼終究不夠純粹,也根本不能純粹。

韓林兒借著厚重衣服的遮掩,狠掐大腿一把,平靜心緒以後,胖乎乎的臉上重新掛上有點傻的笑,好像之前失落的根本不是自己,好像剛才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他樂呵呵的,催促朱標︰「趕緊走吧,去吧,不是還有事要忙嗎?朕的字難看得很,現在有空,正好趕緊練練,到時候給你寫信,你認不出來,那就出丑了!」

他又接著道︰「別浪費朕的時間!朕就不送你了。」

朱標愣了一下,配合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那我就走了,你好好練。」

「行。」

朱標真的說走就走,他轉身大步離開,很快出了門洞,走到小路上,然後又到了院門里,消失在鵝毛大雪中。

望著他的背影,韓林兒慢慢挪回房里,聲嘶力竭地讓其他人都出去,喊著如果他們不出去,自己就自盡。

威脅很成功,等房里沒人以後,他靠著冰冷的門,隔著外面的冬天,坐在了地上。

那一頭的朱標,心中也很不舒服。前世的社會給他穩固的價值觀,給他靈活的頭腦,給他在古代這奢靡的墮落場中亦能堅守「仁慈」的信念。

可是這一世的考驗,沒一個是能借用以往經驗的。隨便拿一個出來,就能叫他手足無措。比如這次,哪個現代人會輕易遇到父親和朋友有仇而不能相處的情況?

不,也不能說是有仇,更為復雜一些,這是利益的糾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什麼辦法都想不到,走著走著,到了後院附近,里面有陣陣歡聲笑語傳來。

朱標清空腦子里的東西。

他這人有個很好的優點,那就是絕不把情緒向不相干的人發泄。舉個例子,如果他正在生氣時,有旁人向他搭話,無論怒火有多重,朱標都會用尋常態度與其交流。

對待陌生人尚且如此,何況是親人。

為了不掃大家的興,朱標把愁緒隱藏,確保自己看起來與以往沒有太大區別,才繼續出發。

原來是戲班子在表演。

他听見的那陣喧鬧,是十幾個人串連做出猴子撈月動作而得來的喝彩聲。

空地上扎堆聚著七八十個人,最前面擺著椅子,坐在上面的是馬秀英和十幾個姨娘,除此外還有朱標的弟弟妹妹們。

李氏、孫氏、氏、胡氏都在,朱樉、朱棡、朱橚等也在,就是不見朱棣和朱靜鏡。

他們身後站著的,是侍女小廝、婆子女乃媽等人,其中一些是隨行看護公子小姐的,還有一些是跟著姨娘來的。

總而言之,陣勢不小。能來帥府表演的戲班子顯然很有本事,戲還沒有開始唱呢,就憑雜耍征服了觀眾。台上一有動靜,不管是拿筷子頂碗,還是翻跟頭什麼的,都能激起

朱標悄悄走到馬秀英身邊坐下,這樣熱鬧的氛圍下,大家很難注意到其他,沒有幾個人發現他來了。

「娘,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還請人來家里?」

馬秀英笑道︰「十五罷了,熱鬧熱鬧。」

她的右手正輕輕搭在肚子上——原先平坦的月復部,如今已經微微撐起寬松的衣服,約有小半個籃球那樣的大小了。

朱標悄悄用眼楮為她做了一個透徹的孕檢,放心不少。

馬秀英察覺他向自己瞥了一眼,很快意識到他在做什麼,笑道︰「你不是我生的嗎?擔心什麼,頭一胎也許困難點,第二胎會順的。」

「話是這麼說,可也不能不當回事。娘,你平時還是得多注意點,少吃寒食。」

「都說酸兒辣女,懷這孩子愛吃酸,可見她說不準也同鏡靜一樣,是個男孩兒的性子。」

胎兒還小,生理上看不出性別,朱標從陰陽之氣上加以區分,發現這是個女孩兒,也就告訴了朱元璋與馬秀英。

馬秀英在老朱同志心里的地位不需要靠生孩子來穩固,朱元璋覺得生男生女無所謂,有個小棉襖也挺好,兩個人都高高興興地準備迎接新生命到來。

「什麼性格都好。」朱標道,「她肯定又聰明又漂亮,干什麼什麼行……」

沒等他吹完妹妹,突然就听到了用妖力凝聚成束,傳入耳朵的救命聲。

「老板,救救我,我被鎖在屋子里了!」

朱標無奈起身,把懷里的湯婆子們交給正好迎面走來的李鯉,擺擺手示意她不用行禮,然後躲到了路旁的一棵樹後。

「你有急事做?自己破開窗戶走吧,我派人去修。」

「這不是窗戶的問題!」

「沒窗戶的倉庫?那把牆撞開……」

「也不是牆的問題啊老板!」橘非四腳環抱住房梁,不斷發出喵喵喵的淒厲叫聲,「是你弟弟!你弟弟又來了!他簡直不是人!他還帶著你妹妹!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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