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在用法力逼迫出鮮血的時候, 也將其附著在了里面,防止風把它們吹走。
他手邊匯聚的那一大灘血液,都是剛剛流下的, 充當一個硯台,以備做材料刻畫陣法。
此刻的頂層,若是能從空中向下俯視而看,可以看到一個碩大的正圓形法陣印在上頭, 以鎖龍井為中心, 刻畫出了無數復雜深奧的符咒, 隱隱像是陰陽太極圖,卻又不同,十分神秘。
血有些不夠, 朱標來之前怎麼也料不到這里會有一口鎖龍井, 只能臨時變更計劃, 拿了些上好的朱砂湊數, 效果雖然差了一點, 可他也不能讓自己流血而死。
食指在地上擦出最後一筆血痕,血如紅玉, 微亮光芒。
他從腰上的小包袱里掏出臨行前朱元璋給的瓶子,一手打開蓋子,一手在里面蘸了一下。
這里面是朱元璋的血。
老朱同志不能修道,所以他的血遠沒有朱標的那樣好看, 可是里面卻飽含人道龍氣,瓶口一被打開, 朱標的耳邊就響起了一道高亢龍吟。
吟昂的聲音震開,妖火都被壓伏下去,氣焰弱了很多。
以朱元璋的血勾連氣運, 以朱標的血加持法力,兩者都被鐘山龍脈所承認,如此一來,大事可成!
先用鐘山龍脈之氣驚駭黑蛟,逼它提前化龍,解開鄱陽湖的危機,再通過石橋,將其鎮在井里……
嘩啦一聲。
暴雨傾盆。
朱標的頭發眨眼間濕成一縷一縷,黏在臉上身上,雨水順著他的臉滴進脖頸里,浸透里衣,他立刻感到自己身上重了幾分,本來就窄的衣袖緊緊貼在了皮膚上。
是泰山府君開始對付趙輕涯等人了!他借陰氣降下雨和雷,不出意外還會通過城中所有的白燈籠來監視自己的同伴。
要再快一點!
朱標艱難挪到鎖龍井旁,在它周圍畫完最後幾筆,然後將手中的瓷瓶狠狠砸了進去。
咚——很輕很輕的聲響。
嘩啦。瓷瓶碎了。鮮血流淌而出,蜿蜒曲折,只有幾滴,在漆黑不見陽光的井底里簡直是找也找不到,不出意外,很快就會干涸。
可是朱標卻露出了如負重釋和期待的表情,往地上一躺,癱成了一個大字。
幾息過後,鎖龍井中沖出一陣直插雲霄的光束,一舉沖破空中陰雲,撕開閃電,掀翻狂風,掃淨整個酆都的陰氣,霎那間天晴地闊,老老少少的鬼們相互攙扶著推開門,紛紛驚詫抬頭望天。
這是幾百年來他們見到的第一眼太陽。
———
鐘山。
陽光明媚,微風從山下吹來,扶倒一片長長青草,碧綠的山色在乳色薄霧中若隱若現,在山頂上有片竹林,林聲濤濤,酒香四溢。
兩個妖怪坐在一張石桌前推杯換盞,好不痛快。
其中一個一身青衣,儀態如竹,閑適淡雅,另一個穿著草編簑衣,腳蹬布鞋,嘴里嘟嘟囔囔的,好似鄉間老農。
「來,喝一杯。」黃修竹抬手和竹知節踫了個杯,干瘦的臉上酡紅一片,「再喝一杯,快,再喝。」
竹知節無奈道︰「你吃些下酒菜,哪怕花生米也好,省得醉厲害了。」
「我怎麼會醉?」黃修竹摘下頭頂的斗笠,隨手放在一邊,咂咂嘴,勉強用筷子夾了一根青菜塞進嘴里,「老夫我酒量千斗,不把你喝趴下萬不會醉的。」
清澈小溪潺潺流過,幾條手指長的小魚甩動尾巴,逆游而上,時不時被打回去幾寸距離,但不氣餒,仍然向前出發。
它們的尾巴濺起幾滴水珠,掛在了黃修竹的簑衣上,正好被他瞧見。
「唉,老竹你看,就連這小小魚兒也知道上進,自強不息才是天地至理啊。」
「不要叫我老竹。」
「那叫你什麼,瘦竹竿?」
竹知節嘆了口氣,懶得和他計較,說道︰「你這個臭蟲最近越來越文鄒鄒的,平日里哪會有這些感悟,吃錯藥了就說,我好提前為你準備棺材。」
「你不懂,自從公子指點過我以後,我看什麼都覺得新鮮,以前注意不到的東西,現在皆覺得別有深意,細細琢磨一番,美啊——妙啊——大道至簡!」
他搖頭晃腦,沉醉在自己的進步中,手中酒杯月兌手而出,掉進了溪水中,發出清脆一聲,緩緩沉下,踫在石塊上。
那幾條小魚被嚇了一跳,後退一些,隨後張大嘴無意間喝了妖怪所釀成的美酒,精神振奮,紛紛躍出水面,跳過石頭,竟是成功游遠了。
「……」竹知節沉默片刻,點點頭道,「你這樣一說,我很期待和那位劉先生的五年之約。」
「馬上就到啦!就算是五十年,對我們也還不是彈指一揮間嗎?」黃修竹笑道,「不過你提起這個五年,我還得想想到時候送什麼禮好,總不能和你空手去見公子。」
「你上次送了那塊玉石,想得到更好的禮物太難,不如送些俗世的金銀給他,就算他不喜歡,他的父親麼……總會需要的。」
「唉,再說吧,再說吧。」黃修竹頭疼地擺擺手,「過些日子我下山去趟鎮妖處,問問那里的和尚道士,看看人間最近流行些什麼東西。」
「也好,你自己去問,可你問之前先好好介紹自己,免得被人家打出來……」
忽然間,地動山搖,鐘山仿佛是熱鍋上的蓋子,不斷被蒸汽頂起,左搖右晃,上下蹦跳,數不清的山石滾落,樹木連根月兌出,溪水河水倒流,連他們兩個大妖在的地方也未幸免于難。
酒菜灑了一地,竹林在竹知節的控制下勉強抓住泥土,可是除此以外的東西,它們根本管不了了。
數千的竹筍們被震出來,在地上跳來跳去,驚慌失措,嘴里尖叫著竹老爺,朝著竹知節逃過去,以為這是世界末日。
「地龍翻身了!」黃修竹酒醒了,「一會兒就會停下,沒有大問題。」
「不,不單單是地龍翻身,你仔細看!」竹知節驚訝道,「你看地上!」
土地裂開縫隙,斑駁的網絡中,不斷有金色的光點裊裊浮現,飄向空中,亮晶晶的,一閃一閃,似黑夜中的螢火蟲群。
從山頂上放眼看去,山坡,山腰,山腳,每一處都是這樣的情形,就連河流里也毫不例外。
「這是,這是龍氣。」黃修竹瞪大了眼楮,猛地跪在地上,趴下去朝地縫里看,試圖一眼就能看到地底深處,「不單是地龍翻身,龍脈也跟著動了?」
一聲長吟從地底發出。
黃修竹向後坐去,摔了個蹲,腦袋里仿佛被插了一把刀,這刀還在腦花里攪動,駭得他頭皮發麻。
「怎麼樣了?」
亂蓬蓬的黃發下,屬于黃鼠狼的眼楮呆滯異常,過了有一會兒,他才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老友,遲疑道︰「龍脈,好像要出來了。」
「什麼?!」
誠如黃修竹所言,不多時,竹知節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氣息從腳下沖出,像是有什麼極為可怕的生物在憤怒、搖動、怒吼,然後緊接著,它就要一腳踢開家門,從許多年的沉睡中醒來!
他回首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金色的,長有百丈的飄帶。
等他再仔細回神一看,明白這不是什麼帶子,而是龍須!
幾乎遮蔽他整個視野的,單單只是一條龍須罷了!
不多時,龍須向上而去,竹知節再能夠看到的只剩下金色,金色與金色。
碩大的龍首遮天蔽日,龍角、龍眼與鬃毛,每一個細節都栩栩如生,美麗異常,當這一中神話中才有的生物出現時,過往里印象深刻的所有景色再也不算什麼。
龍脈繼續向上飛著,直到露出了一節鱗片才停下。
這是無形的氣運,只是從地底探出,故而不曾傷到什麼,但已經擁有了無可比擬的巨大身形,光是這一部分,足以比擬幾座小山,其下甚至還有綿延千里的身體不曾顯露。
它本來不是活物,現在卻短暫地擁有了精神與思想,一爪伸出,按在了最高峰的山巔之上,遙遙向遠方的鄱陽湖怒吼一聲。
竹知節再也支撐不住,同黃修竹一樣坐在了地上。
聲音率先在應天府周圍震蕩開來,穿過城牆,巷道,抵達每一戶人家的屋檐與門戶,在帥府處略有停頓,于馬秀英的窗台環繞一圈,繼續追風逐電般向前。
烏品從護城河中游出,張大嘴看著遠處的龍脈,又一個猛子扎回水里,飛速前進深處朝燕雀湖游去。
這是怎麼回事?龍脈發生什麼事了?要問問殿下才行!
「二哥!等等我!」寧萬從秦淮河另一條支流中竄出,神情驚慌,看見自己的二哥,才算是好了一些,趕緊尖聲追了上去。
它們兩個的動作只是周邊妖怪的一個縮影,方圓數萬里的妖怪、鬼魂與靈性動物們,不是向家中躲去,就是于原地瑟瑟發抖。
就連鎮妖處大牢中關押著的妖怪們,也從昏迷中醒來,不顧被電擊的痛苦,瘋狂地沖擊牢籠。
辦事處中的道士、和尚們火速聚到院中,面色驚疑地看著城外的金龍,誰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只有一位老前輩在第一時間回應了朱標的動作與龍脈的呼喚。
它就是山谷中的石橋。
它霍然起身,拔出深埋泥中的橋台,站直身體,振奮道︰「要來了!老夫已經感覺到了!人道龍脈!是人道龍脈的聲音!到時候了!」
鐵索上所掛著的斬龍劍,叮哩當啷地搖晃著,響了起來,哪怕現在與主人遙隔千里,也在為他的所作所為而激動。
「來吧!來吧!老夫尚有一飯之力!」
作者有話要說︰ 教資考完了,我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