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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酆都鬼城

夜明肚子里很寬敞, 約莫著有一個宮殿內室那麼大——如果比照還未修建的南京故宮來看。

而且這里面並沒有水,干燥且干淨,點亮了一個火折子後, 朱標甚至發現腳底下踩的並不是自己想象的胃壁內髒器官。

地面觀察起來有點像灰色的泥土, 或者說干脆就是很像水泥。

木槎幻化成人形, 暫時擺月兌了被當作交通工具的命運,接過朱標手里的火折子,從懷里掏出幾只蠟燭來,把它們點亮黏在了地上。

「我們在一個屋子里。」木十三道,「這是夜明曾經的主人修的一間小屋子, 他去世以後, 夜明就把它吞進肚子里了。」

「夜明的主人?」朱標問。

「對,夜明先前是有主人的。」木十三畢竟是與人結緣很深的妖怪, 對妖怪擁有主人這種事並不反感,「夜明妖代代傳承,世上永遠只有一只, 上一只夜明死了, 下一只夜明才會出現。」

「而那位修士就是在夜明剛從魚卵里孵化時發現它的, 並且他還把夜明帶回了家里, 養它到五十歲。」

好家伙,這麼一養可比養孩子費勁多了。

養孩子只要十幾年, 孩子就大了, 滿地跑,也能幫忙做事, 養妖怪就太難,不僅教它們說話難,跨越那時間的鴻溝也難……

「夜明成年早, 等到六十年時,就可以開口了,也能做事,有神通。」木十三說到這里嘆了口氣,「可以那位修士在第五十九年就去了,他的修為不高,所以延年益壽的效果就不太好。」

「似乎是個大雪天,老人家在床上去的。」木十三繼續道,「隔了不夠一丈遠,夜明在魚缸里,眼睜睜看著他走的。只是它年歲不夠,什麼也做不了,離不開水,安慰他幾句也不行,甚至連個遺言也听不清……」

趙輕涯也嘆了口氣︰「這不免太令人遺憾。」

「誰說不是呢。」

木十三回了一句,繼續道︰「所以夜明同我一樣對人頗有好感,我們因此結成好友。這次它听我說了酆都的事情,一口就答應帶我們過去。」

「我們多久能到?」朱標問道,「夜明的行進速度是否比你要快?」

鄒普勝其實早在船下時就猜出了朱標的身份,現在听了這句話,忍不住輕輕看了他一眼。

在陳友諒那里見到的人與事實在太傷他心,所以鄒普勝一直暗中觀察著朱標,也借著一些對話仔細分辨其言行舉止所能透露出來的想法,現在見到他不為夜明的悲劇所動,這麼快單刀直入問題的切要之處,心里倒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也不知他是毫無憐憫,還是將首要問題看得太清。

唉,還需再多相處相處為好……

「公子不用擔心。夜明一個時辰內可走足足四千多里,神速異常。」

朱標皺眉在心里換算一番,這個速度已經比飛機要快多了,確實很不錯,去泰山還是越快越好,不能將時間放在無意義的趕路上去。

石室被夜明藏于肚內,分外穩定安全,偶有輕微振動,木十三就會告知朱標,這是他們已經游到了某條江的某個拐點,又或者是正在逆著哪條河流而上,再者又許是爬到了某處瀑布上稍有剮蹭。

憑著夜明什麼水路都能走的特性,他們並無耽擱,一路北上,以在封建社會時期根本不敢想的速度抵達了目的地。

料高百齡也絕不會想到,正值鄱陽湖水戰的關鍵時期,竟然還會有人不遠萬里的去偷家。

「噗」的一聲。

夜明張開嘴,把幾人吐了出來。

還是在水流之中,木槎再次化為本體,載著人游了出來。

沒了石室的蠟燭,眾人視野里再次昏黑一片,只有趙輕涯的劍充做光源,釋放著隔水的法術,也發散著淡淡的熒光。

為了避免再次晃到幾人,夜明已經閉上了眼楮。

木槎對它說了聲保重再會,就帶著朱標等人向上游去,一個猛沖,自深潭飛出,落在了岸邊。

水花四濺,灑在青草葉片上。白光閃過後,他們全立穩在土地上。

此刻太陽升起有一段時間,山林中卻還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白霧,縈繞在青綠、翠綠、濃綠和陰綠的樹木中,讓這里看起來既寧靜,又幽深,更顯得美麗。

「鄒先生,泰山近了嗎?」朱標選擇詢問最博學的鄒普勝。

鄒普勝有點受寵若驚,抬起手來掐算一番,點頭道︰「這里就已經是泰山腳下了。」

「已經是了?」橘非蹲在趙輕涯腦袋上作威作福,「我怎麼沒有看到有山?」

木槎道︰「已經在山上了,怎麼能見到山呢?這就是當局者迷——夜明已經把我們送得夠近了。」

橘非還沒有來過這麼北的地方,它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就連露水,它也覺得泰山路露水要比應天和金華的清新寒冷。

樹上站著幾只麻雀,蹦蹦跳跳看著他們,忽然嘰喳幾聲,飛到另一棵樹上去了。

「這里似乎就是普通的山林罷了。」趙輕涯走了幾步,模了模潭水邊濕漉漉的青石,沉思道,「我闖蕩江湖的時候,這樣的山不知道見過多少,此處好像也沒什麼不同,要怎麼找到酆都?」

橘非大驚,猛一拍他的頭︰「你個白蘿卜大頭蒜,是在騙我老板?不是你說鬼城在泰山的麼?」

「誒!貓兄,話不能這麼講。我是知道它在這里,可泰山這麼大,酆都也不會敞開大門任我們尋啊!」

「晝夜交替時,人鬼難分,陰陽逆轉,酆都應該會露些影子出來。」鄒普勝提議道,「等到晚上試試看吧。」

「不用。」朱標突然指著前方的一處只有他能看清的山巔開口,「我們現在就走,去那里。」

———

正午時分,陽氣大盛。

酆都上方的陰氣在炙熱太陽的普照下散去不少,由于高百齡多日未來及時補充陰魂,反而抽走不少拿去的原因,它顯現在人間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偌大的鬼城時隱時現,若有若無,如同海市蜃樓,高高盤踞在空中,像是個可怕的噩夢,它的下方離山巔較近,但卻絕沒有挨著,赫然是人間不該有的邪物。

在它出現的那一刻,陰雲也隨之升起,遮蓋在鬼城上方,與陽氣抗衡,使得這里的環境立刻惡劣起來,電閃雷鳴,狂風陣陣,山上的樹都給吹斷幾棵。

奇特的是,在酆都那猙獰恐怖的城牆前,歪歪斜斜的通出去一條路,鋪向虛空,盡頭是一片黑暗,布滿白色霧氣,根本看不出那里會有些什麼。

木小一知道。

它恰巧知道。

沒有誰會比它更清楚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它都會看著這條路,不看不行,走不掉,也逃不開。

不如說到了後來,盯著酆都前方延伸出的這條押解之路已經成為了它為數不多的樂趣。

畢竟它哪里也不能去。

——因為它就是酆都鬼城的城門。

木槎妖的木槎,本來就是木板子的意思。木小一是木十三和一只船精生出來的妖怪,兼具他們二者的優點,本體高大漂亮,寬厚堅硬,被抓走後送來酆都,竟充做了這里的城門。

城門對酆都來說很重要,和尋常的城鎮不同,酆都只有這一個出入口,再無其它的門洞,鬼卒們進出都要從這里走,他們既押回來新的孤魂野鬼關住,也禁止城中未得到允許的鬼出來。

就連高百齡,來往之間也走的是這里。

轟隆一聲,一道雷劈下,白光閃過,路的盡頭慢慢出現幾個身影。

咯噠咯噠的腳步聲傳來,不像是人走出來的聲響,倒像是驢騾一類的牲畜蹄聲。

只見一只牛蹄首先從迷霧里踏了出來,緊接著,它的全身也暴露在木小一的視線下。

它有一個牛的腦袋,穿著一身深褐色衣服,有些像是官袍。它的手雖是人的手,衣擺在石頭路上。

而它身邊,也是個打扮一致的妖怪,不同之處在于這妖怪頭上頂著的,是個馬腦袋,腳上是馬的蹄子,一手拿著一張虎皮,一手還握著一根長長的繩索。

隨著它們走近,繩子被拉動,帶著被栓住的七八個鬼出來,這些鬼魂穿著不同花色、不同年代的衣服,有男有女,但全都渾渾噩噩,神情戚戚,面上帶著淚,隱隱還發出哭聲,飄在空中,不情不願地被扯著向前。

木小一看到他們手上的小指頭全都沒了,出聲道︰「牛哥,這是倀鬼?」

馬面應道︰「對,牛頭昨天打死一只老虎,沒想到這老虎道行不高,收的鬼倒不少,全給我們拘回來了。」

牛頭聞言不高興︰「要我說,倀鬼最討人厭,哭哭啼啼,明明是被老虎吃了,卻幫著騙人,到最後還恨不得給它們守孝似的。」

「不要這麼說,他們是倀鬼,天性使然,本就是這樣的。」馬面勸道,「帶進城里關些日子,恢復過來也就好了。」

「哼。」牛頭嗤笑一聲,奪過馬面的繩子,「我來拉吧,你也拉了一路了,休息休息,咱們進城以後,去老紀頭那里喝點酒去。」

「行。」馬面模模懷里的紙錢,「我還有些薪資。」

「此話怎講,今天當然是我請!」

木小一看著它們二妖交談,往左側走了幾步,讓開一條縫隙來,就算是開門了,隨後請它們進去。

馬面朝著木小一拱拱手,又給牛頭使了個眼色,牛頭恍然回神,掏出一包東西來放在地上,憨笑道︰「今日是你到酆都的紀念日子,我和馬面給你買了些吃食回來,你不忙的時候能咂咂嘴。」

紀念日子,紀念我被從父親身邊奪走麼?

即使知道它們倆沒有壞心,平時也和牛頭馬面相處得不錯,木小一也調動不起什麼正面的情緒來,滿月復的痛苦與憤懣,胡亂一應聲,就催促它們趕緊過去。

二妖進去後,一扯繩子,倀鬼們就也入了鬼城,從此想再出去,難于上青天。

等到時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木小一的情緒才好轉一些,它從木板一樣的身體上,幻化出火柴人一樣的手腳,伸手解開了包袱,想看看里面都有什麼。

東西四散掉出來,麻糖、柿餅、糕點、米粉、臘肉、紅薯干、饅頭、臘肉什麼都有,煞是好看,堆成一堆,散發著馥郁香氣。

木小一撿起一塊糖來放進嘴里,吃著吃著,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也買來過一樣的東西拿給自己,忍不住嗚咽一下,哭出聲來。

哭著哭著,它突然看到前面的路上又有了一些影子,心里疑惑又有誰來了,暗道不能丟了面子,給他妖瞧不起,所以擦干眼淚,又把手腳收了回去。

還沒等它把包袱也放好,就听到霧氣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里頭帶著驚喜與詫異,顫抖喊道︰「小一?」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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