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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堂哥的志向

說後天就真的是後天。

說走就真的走了。

其實老朱同志說的什麼天下、元廷、張士誠、紅巾軍, 這些東西劉伯溫又怎麼會看不到,就算沒他看的透徹,那也是皆入眼中。

只不過他攔不住朱元璋, 朱標攔不住,馬秀英也攔不住。

如果老朱同志真的是能被別人輕易攔住的、說兩三句就會改變心意的一個人, 那他現在就該還在寺廟里頭敲鐘擦地板, 又或者是餓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不會有現在的成就。

開局一個碗, 真的就是一個碗而已,走到這步, 其中的經歷別人無法想象, 古往今來也絕沒有人可以復刻。

書房里, 課間休息時間, 又在心里吹捧了老朱同志一頓的朱標同學, 拿起茶杯來緩緩喝了口茶。

樹上的小鳥叫聲很好听, 嘰嘰喳喳,清脆如鈴鐺,宋濂也喝茶,眯著眼楮淺酌,悠哉悠哉地听著那動人的聲音。

朱元璋走了,他總算不用再開小會了,平時負責一下朱標的課, 批批作業, 清閑得很, 腰也不疼了,腿也不困了,連飯也香了很多, 一頓能多吃一碗米。

「公子啊,你听這鳥鳴聲,多麼悅耳。」

朱標道︰「……是很不錯。」

他听到的鳥叫聲在朱標耳朵里可不一樣。

春天了,鳥是會求偶的。

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其實就是——俺看上了你了,嫁給俺吧!給俺生蛋吧!俺的羽毛賊順溜!

宋師喜歡听就好……

朱標看著宋濂陶醉的神情,默默又吞了一口茶。

過了有一柱香的時間,宋濂已喝下一壺茶進肚,他站起來,那張嚴肅的臉上重新掛住嚴肅的表情,咳嗽一聲,開口道︰「那麼我們繼續,之前講到……」

門外突然傳來了不小的動靜,竟然是李鯉來了。

她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輕聲道︰「宋大人在嗎?公子,公子在嗎?」

朱標立刻起身︰「宋師您坐著,我去開門。」

李鯉進來以後,先對著朱標行了禮,然後又對著宋濂行了禮,看她的表情,似乎沒什麼急事。

但偏偏她又打斷了朱標的課,不像是沒有急事的樣子。

「宋大人,夫人說今日中午有個宴要公子去赴,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早些下課?」

宋濂幾乎在一瞬間就下意識地皺起眉毛,對他這種嚴肅古板的人來說,早點下課和遲點下課,都好像是人少了胳膊和腿一樣嚴重,不能容忍。

但是——但是馬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給,而公子一向勤勉努力,天資也出眾,尊師重道……

「那就去吧。」宋濂叮囑道,「下午的課也不用上了,但作業還是要按時給。」

「是,宋師慢走。」

「嗯。」他應了一聲,開始收拾東西。

送走了師父,朱標跟在李鯉身後走進長廊里去。

帥府這幾年因為人丁興旺的原因,重新擴建,面積大了,很多地方都翻修了一遍,房子越來越多,僕從也越來越多,他們要從書房走到會客廳去,還真是要走不短的距離。

而且要不是李鯉領著,廳房那麼多,朱標也分不清自己該到哪個去。

「是什麼人來了?」朱標問道。

李鯉恭敬道︰「是大都督。」

大都督就是朱文正,老朱同志的佷子。可是他好端端的來帥府吃飯干什麼?重要的是馬秀英竟然還請了客。

朱標心里逐漸浮現出一個猜測來,又問道︰「堂哥是不是要走了?他被派去守哪里?」

「是,大都督被派去駐守洪都。」李鯉道,「今日大都督來辭別,夫人就順勢留他吃了飯,因為其他姨娘們正好也在的原因,所以去了廳堂。」

這還是個小型的家庭聚會,那麼這樣的宴會,朱標確實沒有缺席的道理,也難怪一向重視教育的馬秀英會替他向宋濂請假了。

朱標進來的時候,朱文正還沒來,桌上坐著的全是自家人。

氏領著朱棣和朱橚,李氏領著朱棡,孫氏帶著朱鏡靜,座位已經快坐滿了,就剩下朱標和馬秀英,以及朱文正那一個椅子。

看來朱文正並沒帶著他的母親與妹妹過來。

「大哥!」

朱鏡靜身上仿佛有什麼雷達系統似的,她第一個發現朱標,像個彈簧一樣從座位上彈了出來,一眨眼就掛在他身上,笑道︰「大哥,一起吃飯!今天有兔兔吃!」

小孩子才不懂今天是為了歡迎誰,又是為了向誰送行,她只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哥哥來了,所以才高興,同時向他分享自己最喜歡的食物。

朱標笑了,托住朱鏡靜的腋下,把她舉起來抱著,一邊走一邊道︰「吃,想吃幾只吃幾只。」

朱棡正坐在那里,被李氏牢牢地管著,還讓她給瞪了一眼,想要過來又過不去,只好眼巴巴地看著朱標與朱鏡靜玩鬧。

朱橚張嘴啃著自己的拳頭,另一只空出來的手揪著朱棣的頭發,含糊道︰「哥,大哥來了。」

朱棣被他揪得頭痛,呲牙咧嘴地扯住氏的袖子︰「娘,娘,你快讓他把手拿開。」

氏這時候正伸長脖子笑盈盈地看門口的動靜,听到聲音,回頭一看,才發現兩個兒子竟又糾纏在了一起。

朱棣只比朱橚大一歲,但是比朱棡還要穩重很多。

因為是哥哥的原因,他總是讓著弟弟,不成想卻總被欺負,臉,手還有頭發,時不時的遭殃,不是被啃一口,就是被扯一下。

長兄如父,老朱同志和馬秀英不在的時候,朱標就是最值得尊重的。氏分開兩個小孩兒,小聲說道︰「快,你帶著弟弟去見過大哥,和那孩子學學,撒一撒嬌。」

朱棣在母親的催促下,帶著朱橚下了椅子,看著朱鏡靜撒嬌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了禮節,所以還是立馬去了,再晚點難免不夠恭敬。

老朱同志是個暴脾氣的人,暴脾氣本來沒什麼,但可怕之處在他的暴脾氣是內斂的,暴在心里,當時看不出來,其實把仇恨很深很入骨得通通記住了,事後呢,一找到機會就要報復,爆發出來的時候往往殺一片的人,有點關系就是砍頭。

作為朱元璋的長子,他未來大業的繼承人,大明王朝的預備天子,朱標的脾氣和他老爹一比好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最起碼他的臉上是經常掛著笑的,一種寬松的隨和的笑。

因此朱棣雖然與他見面不多,卻對朱標很親近,他一想到曾經抱起自己就跑,讓自己逃離了老朱同志暴打的那個記憶里的身影,就拋掉了猶豫,也掛在了朱標身上。

朱標︰……幸虧我練過武。

老爹太能生也不是好事兒。

朱標平時很忙,他對弟弟妹妹很不錯,但畢竟相處時間少,這麼一想,兄弟關系和睦竟然大部分靠了老朱同志。

李氏這時也放開了朱棡,小蘿卜頭從一個變成四個,通通擠在朱標周圍,讓他看起來像個葫蘆藤。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眾人還沒有察覺到有人來的時候,朱標就拖著四個孩子到了左邊,讓開了過道。

是朱文正來了。

朱標上次見到他,還是在過年的節宴上,那是老朱同志第一次辦家庭過年的宴會,也是迄今為止的最後一次,從那以後朱元璋就忙得很,再沒辦過。

除了那次年宴外,他們兩個的活動區域根本沒有交集,到了現在竟然只見過一面。

青年還是一副很驕傲的神色,氣宇軒昂,挺胸抬頭,矯健極了,走起路來衣袖帶風,好像下一步就要跨出應天城去,在天上踩個窟窿。

按親戚關系,他是朱標的堂哥,但論上下關系,他可是朱標的臣子。

但朱文正竟然大步走了進來,好像根本看不起帥府森嚴的規矩,見了掛著一串小蘿卜頭的朱標,他也只是微微拱了一個手,行武將的禮節,並不恭敬,更並不鄭重。

朱標眯了眯眼楮,笑道︰「堂哥,你來了。」

朱文正點點頭︰「嗯,夫人呢?」

「夫人有些事要處理,還沒有來。」李鯉回道。

「哦。」朱文正又點點頭,神色間似乎有些不耐煩,「那我們再等等吧。」

看他的樣子,叫他等等馬秀英,竟然還是個麻煩事。

他走到廳堂里去,在空出的椅上坐下,一聲不吭,拿起筷子來卻不夾菜,只是在手中握著,露出一副別人欠了他百八十萬銀子的臉色。

姨娘們都不是傻子,她們之間的聊天逐漸停下了。就連這群小蘿卜頭,因為生在這等家庭,也都神思敏銳,掛在朱標互相看了幾眼,閉上了嘴。

除了朱文正以外,所有人的眼楮都看向了朱標。

可是朱標也並沒有什麼表示,他還是一副很輕松的樣子,好像完全沒有感覺,笑著把朱鏡靜、朱棡、朱棣、朱橚一個個從自己的身上摘下來,問他們要不要吃糖。

他的眼里好像簡直沒有別人了,只有這幾個弟弟妹妹。

朱棣反應最快,說道︰「大哥,我餓了。」

「餓了就吃。」朱標道,「李鯉,你去看看熱菜都做好了沒有,好了就讓人端上來,把這些涼菜都換了。」

「是。」李鯉行禮,朝門外走出去。

朱標這個時候才道︰「堂哥,你這次出門,要去哪里領兵?」

朱文正面上雖然表現出不在意的樣子,其實一直暗暗注視著朱標,把全身心能夠調動的注意力都投在了他身上,這個時候听到他問話,先是裝作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回應道︰「這次去洪都。大帥叫我去洪都。」

「去洪都?那麼堂哥一定是收到了重要的調令。」

「嗯,還行,也就那樣。」朱文正含糊道。

他刻意強調的「大帥叫我去洪都」並沒有得到什麼特別的反饋,而朱標平淡中帶著恭喜的話,多多少少讓他心里奇怪。

他就不生氣,不憤怒?

他怎麼……

「標兒。」馬秀英的人還沒進來,聲音就先進來了,「你去幫娘送點東西。」

「好。」朱標對著眾人交代一聲,出門離去。

馬秀英站在門口,那是個不會被眾人看到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話。

但是朱標能感覺到,他知道馬秀英全部都听見了,也都看見了。

他剛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輕松與不在意,馬秀英就把指頭豎起來,將東西給了他,遞過去一個安撫的關心的眼神,進屋去了。

她今天穿了身亮色的衣物,孔雀綠的裙子,米色的上衣,頭上帶了點翠的海棠頭花,銀鍍金的如意簪子,總之金銀一片,光亮異常,富貴而不俗氣,盡顯主母的氣派。

她一進來,整個房子都好像變亮了一點,連朱文正也忍不住坐正了,然後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問好。

他對著朱標的態度不好,可在馬秀英面前是非常乖巧且听話的。

原因只有一個。

在朱標還沒出生的時候,老朱同志並沒有兒子,他的最直接的親屬就是前來投奔的幾個親戚,其中姐夫帶來的孩子,畢竟不算是老朱家的人了,只有朱文正和他關系最親,在血緣倫理上最近。

所以在那段時間里,朱文正是被當作繼承人看待的,雖然大家都知道老朱同志遲早會有自己的兒子,可是,問題是,他那個時候確實還沒有!

朱文正享受了一段時間作為正統繼承人的待遇。

朱標出生以後,這個待遇就消失了。

那時他雖然失落,但還沒什麼別的想法。可是後來,在攻下應天以後,朱元璋封了他作樞密院同僉,樞密院改為大都督府以後,他又成了大都督。

這個官職的意思就是,老朱同志領地里所有的軍事,都可以歸他管的。

這本來是一種信任與器重,到了朱文正這里,就變成了暗示與鼓舞,隱秘的一直在騷動。

憑什麼,憑什麼那個什麼也不做的小毛孩就可以成為大帥的兒子?憑什麼他就是正統的繼承人?憑他投了個好胎?

還是說憑他是夫人的孩子?

難道我不行麼?

抱著這個想法,朱文正一直在討好老朱同志,討好他的同時,就連帶上了他的妻子,而且同時他也並看不起朱標。

其實他如果有點政治頭腦,有點厚黑心術,就該對朱標更恭敬才對的。

但是他沒有。

他只是站起來對馬秀英笑道︰「嬸嬸,您來了。我明日就要隨大軍調動,今日才來看您,實在是遲了,遲了。」

馬秀英溫和道︰「不急,你有這份心就好,坐下吧,多吃一點,去了洪都,那里的條件就沒有這樣好了。洪都——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1,你一定要多用點心,把地方管好,不要貪玩。」

「是。」

「你叔父叫你去洪都,是看重你的本事。」

朱文正點點頭,忍不住得意起來。

「以後你要更努力,多多在你叔父身側輔佐,他在外征戰時,你若有空,就來帥府教教你堂弟軍務。標兒他啊,雖然學了很多孔孟之道,在軍事上還一竅不通呢。」

有李善長、宋濂和劉伯溫在,加上老朱同志給他開的小灶,旁听的各種會議,朱標再怎麼說也不會對行軍行伍一竅不通。但是馬秀英這樣輕輕淺淺,普普通通的一番話,正如同利箭一樣扎進了朱文正心里。

你要輔佐你叔叔,你叔叔不在,就要輔佐他的兒子,總之無論怎樣也是輪不到你自己的。

就是這麼一個意思,被馬秀英無聲地講了出來,明明白白地告訴朱文正。

不愧是馬秀英,不愧是馬皇後,她的心里清楚著呢,她的嘴上也不饒人。

朱標這時候也送完了馬秀英批改過的關于軍中家屬住址安排的文書,踏進門來,笑道︰「開飯了麼?堂哥,你多吃點。」

朱文正沉默地說了一句好,終于將表情收斂一些。

熱菜終于好了,一碟碟的被端上來,鹽水鴨、獅子頭、扣肉、鴿子蛋、烤鴨、醋魚、麻辣兔頭,什麼都有,流水一樣送到桌上。

朱標坐在馬秀英身邊,叫下人把米飯熱湯等先給小孩子們。

熱氣騰騰的菜燒掉了冷凝的氣氛,姨娘們趁機把氣氛抬起來,熱火朝天地說話、關心朱文正,夸他捧他,不至于讓這里在交鋒中冷場。

朱文正的心情慢慢恢復過來,他伸出筷子去夾一只羊腿。

筷子伸出去的時候,也有一雙筷子已經到了那只羊腿前,且比他快得多、離得近。

他抬頭一看,那是朱標的筷子。

朱標溫和地笑了笑,把手收回來,十分恭敬道︰「堂哥請。」

朱文正的臉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引用自《滕王閣序》

今天依舊有事,提前一點更新。

好冷哦,想穿棉褲……

—————

我︰你看我這章咋樣。

基友︰挺不錯的。尤其最後一段,用羊腿暗示繼承人啥的,完全沒有明寫,但是特別讓人回味——不管是繼承人還是羊腿,朱標都比他堂哥離得更近,動作也更快,羊腿嘛,朱標可以讓,他讓,堂哥才有,但繼承人他不會讓,他不讓,堂哥就沒有。寫的很妙。

我︰……?

基友︰配合上前面主角不理堂哥,眼中只有弟弟妹妹,還有對那句「大帥叫我去洪都」沒啥反應也算一個回擊——你把自己想的厲害,但我都懶得理你,然後馬皇後不輕不重敲打堂哥,最後用這個羊腿收尾,整章都寫得很流暢很完美。

我︰……原來我的羊腿是這個意思嗎!其實我腦子里什麼都沒想,只是寫了個羊腿而已!

點煙jpg

但是基友說完我竟然覺得我很厲害,這說不定是潛意識在寫文,所以我可能還真的有權謀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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