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飯以後,陸太攀自然而然地便站起身來,把碗筷收到了廚房。
蘇涼下意識地也站了起來,正想幫忙,就被陸太攀又一次按在了座位上。
「坐好。」
陸太攀語氣淡淡地,然後驟然伸手,解開了蘇涼腰後圍裙的布帶,將那件圍裙從蘇涼身上取了下來。
多年前在槍林彈雨中模爬滾打的男人,如今當著蘇涼的面系起圍裙來也是一臉泰然自若。
「等我一會兒,我待會兒送你去村里小學看看。」
陸太攀說說道,沒給蘇涼拒絕的機會便進了廚房。
其實自己一個人去也能夠找到地方的……
蘇涼撐得簡直坐不住,訥訥地湊到了廚房門口看著男人洗碗的背影,在心底暗暗想道。他是真的知道村小位置,畢竟昨天跟村長吃飯的時候,那個眼角已經有了皺紋的中年男人已經在他耳邊念叨了好多次。
可是當陸太攀那麼理所當然表示自己要去送蘇涼的時候,蘇涼發現自己好像根本沒有辦法拒絕對方。
陸太攀煎荷包蛋的手藝是真不行,又焦又油,但是洗起碗來動作卻很麻利。沒多久碗筷便全部洗得干干淨淨放回了碗櫃。
蘇涼連忙轉身回了客廳,然後便看見陸太攀走出廚房,擦了擦手,摘下了廚房用的圍裙,緊接著,男人換上了一件筆挺的,跟陸家村環境有點兒格格不入的白襯衫。
等陸太攀再出現在蘇涼面前時,蘇涼實在沒忍住,往前者身上多看了好幾眼。
多年未見,蘇涼總覺得,陸隊好像……好像比自己記憶中那個男人更帥了一些。
沒有了昔日硝煙浸染出來的冷峻銳利,在山村里度過了好幾年的男人看上去更加閑散溫和,然而在薄薄的的確良襯衫面料下方,那肉眼可見的結實起伏的肌肉,依舊暗暗彰顯出這個男人身體里蘊含的強大力量。
會煎荷包蛋,會洗碗的陸隊……
奇妙的反差氣質似乎讓陸太攀身上多了一種別樣的魅力。
蘇涼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著陸太攀,不由自主的,覺得自己心跳亂了一拍。
「走吧。」
陸太攀倒是沒有察覺到蘇涼那一瞬間的小鹿亂撞。
他看了一眼蘇涼手邊,之前蘇涼已經整理出了一些今天要帶到小學去的東西,都是為開課準備的一些雜物和教案什麼的。無需多言陸太攀直接越過蘇涼,拎起了並不算輕的編織袋,然後便領著蘇涼出了門。
昨天晚上在飯桌上,村長不止一次地跟蘇涼強調,說村里小學條件不好,但是等明年建了新校舍,條件立刻就能好轉了,只要有老師,一切都好說。中年男人字里行間都是生怕蘇涼嫌棄村里小學條件太差,當時蘇涼倒是沒太在意,結果今天到了地方,蘇涼才意識到,為什麼村長昨天晚上那般不安。
村里這所小學,恐怕還是華國建國前留下來的遺跡吧?
雖然看得出來,這所小學的校舍已經被人仔仔細細打掃並且修繕過了,畢竟原本的土牆上還刷上了一層白灰,然而只要仔細一看便能看得出來,這校舍,嗯,有點蕭條。
窗格搖搖欲墜,門洞狹窄陰暗,連里頭的課桌和板凳看上去都是歪歪斜斜的不成套,怕是從各家征集而來的。
多年未曾有人在此居住過,只要從屋外走進教室里,就能感覺到一股陰冷和潮濕之氣混雜著泥土的腥味迎面撲來。雖然都已經開春了,但是人一站在教室里,就覺得寒氣一點點從腳脖子那往褲腿里竄。其實像是陸家村這附近的偏僻學校,基本上也都是這條件了,嚴格說起來,這地方被村長好生修繕過一遍,連屋頂上的瓦都是特意新燒的,又重新砌過了,狀況已經算是不錯了。
然而蘇涼本人了確實有記種奇妙的金尊玉貴的大少爺般的氣質,當他身穿襯衫,手中抱著教案,站在教室中時,與周圍環境產生的強烈對比感,就讓這所學校本身顯得格外凋零破落。
而這一幕落在陸太攀的眼里,不知道為何,竟然讓男人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像是蘇涼這樣的人似乎並不應該待在這樣的地方,他應該待在……
他在哪里呢?
陸太攀腦海中倏然閃過了一些昏暗的畫面,那是很多年前他帶著人去搗毀一處非法場所時看到的︰金碧輝煌的地下室里,耗費重金而打造出來的金絲籠子里用鎖鏈拴著非法勢力暗地里囚禁的男男女女。
當時那畫面實在是有些不堪入目,也十分挑戰正直的蛇窟小隊的想象力。
而陸太攀對于當時自己看到的那些事情只覺不屑,更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能想出那麼多有的沒的花花腸子,真不知道有什麼樂趣可言。
然而此時此刻,陸太攀也不知道怎麼的,瞬間就想到了當時那昏暗迷離的地下場,所以及金絲籠里,層層疊疊的真絲軟墊。
不同的是,在他的腦海中,軟墊上橫陳的是某個青年單薄縴弱的身體。
如果是蘇涼的話……
明明這時節氣溫還很低,可某個男人身體里卻驟然竄過了一陣邪火。
不過下一秒,陸太攀便猛地驚醒,他的眉頭頓時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真是有些不太像話了——
陸太攀嚴肅地想道。
他根本就不應該想這些這些有的沒的,更何況對象還是蘇涼!
高大,英俊而正直的冷峻男人,生平第一次開始唾棄起自己的道德品質。陸太攀牙關緊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早已爛熟的紀律法規,這才覺得自己的心境平靜了一點。
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進了教室。
蘇涼彎著腰,此時剛好在搗鼓著教室正前方的講桌。
這張老舊的講桌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產物了,看上去倒是還行,結果剛才蘇涼一把東西放上去,木制的講桌便搖晃了起來。
而蘇涼此時正努力地將幾個小磚塊疊在桌子腳下,企圖讓連桌腿都不齊的講桌能穩當一些。
陸太攀看道眼前的場景,不由嘆氣。
「別擺弄了。」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蘇涼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在暗光之下,青年的那一小節手腕白得仿佛一塊溫潤的玉。某些本應該被永遠壓到心底最深處去的臆想又開始蠢蠢欲動,陸太攀一臉嚴肅,迅速撇開了目光不敢多看。
「這桌子腿都朽了,撐不了多久,我家還有些木材,今天下午給你重新打一張桌子。」
陸太攀沉聲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著這桌子還挺結實的……」
陸太攀說得輕飄飄的,可實際上要打一張講桌耗費的木材和人工可不一般,蘇涼也不是真的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哪里能不知道?听到這里,他連忙推開口推遲。
青年在不好意思的時候,臉上便會微微有些泛紅。
粉女敕得像是夏日汁水豐盈的水密桃。
陸太攀的喉頭滾了滾。
男人聲音沉穩,看上去也還是那般冷靜自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刻他心情有多麼奇怪。
好吧,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則是怎麼了。
身體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燒得這個一直以來永遠鎮定的男人心里直發慌,總覺得這樣下去怕是要出大事,然而卻偏偏控制不住腦子里那些不應該有的怪念。
「就是一張桌子而已,不費什麼事,更何況你把桌子給弄好,那幫兔崽子也能更好學東西。」
陸太攀這麼一說,原本還想推辭的蘇涼立刻就不吭聲了記。
甚至,等到了下午,看到陸太攀當真無比熟練用偏房里拖出來的好幾塊上好桐木給他打了一張嶄新的講桌時,蘇涼還滿臉通紅地,硬著頭皮小聲地提出了額外的要求。
「陸,陸隊,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再幫我漆一面木板,刷成黑色……」
蘇涼窘得都快不敢看陸太攀了。
這也算是「得寸進尺」吧,白得了一張桌子不說這時候還想著黑板。然而蘇涼實在是有點眼饞陸太攀的手藝。而且之前到教室里去看場地時,漏風的桌子和潮乎乎的教室他都覺得有辦法解決,畢竟漏風的地方能到時候再用的灰泥給堵上,潮濕陰冷的話可以放點炭盆子空燒個一兩天。
可是那張黑板,蘇涼是怎麼看怎麼覺得不行。原本教室里的黑板,都不知道在那里頭放了多少年,估模著就是用焦油在土牆上刷了一塊黑出來,這麼多年下來早就斑駁不清,根本就沒辦法用了。
一想到這關系到孩子們的學習,蘇涼硬著頭皮也得這麼求一下陸太攀給自己弄塊黑板。
陸太攀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明知道不應該,他還是情不自禁往蘇老師微微漲紅的臉上連瞅了好幾眼。然後,陸太攀拿起茶缸給自己灌了一肚子冷茶。
「行啊。」
他說道,聲音有點微妙的暗啞。
「不過有條件。」
實在是耐不住,他終究還是補了一句。
「什麼?」
蘇涼睜大眼楮望向他。
然後便看到院子中的男人深深地凝望著自己,唇邊似乎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輕聲道︰「別叫我陸隊了,听著也太生分了。」
蘇涼︰「啊?」
「一張桌子,一塊黑板……總得叫聲‘哥’吧?你說是不是,小涼老師?」
其他人會叫蘇涼「蘇老師」,要不就是「小蘇老師」,唯獨到了陸太攀這里,就變成了一聲「小涼老師」。男人聲音里浸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親昵與試探,連帶著那一聲「小涼老師」落在耳朵里,也能燙紅某人的耳尖。
之前在外面討生活,蘇涼也沒少嘴甜喊人一聲「叔」啊「哥」啊的,可不知道怎麼的,到了陸隊這里,這一聲「哥」就叫得格外令人害臊。
「陸……哥。」
良久,蘇涼面紅耳赤,細如蚊訥地喊了一聲。
結果這下,臉上開始飛紅的人,卻換成了某個看似游刃有余出言討便宜的男人。
「嗯。」
陸太攀忽然轉過身去,飛快的扛起木板便刨了起來。
于是,那一天,蘇涼便有了一張特別平整,光滑,漆得特別好的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