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陸少爺,拜托你不要再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了。」
飛船上,薛銀環雙手環胸,靠在醫療室的門口,冷淡地沖著陸之昭說道。
陸之昭的突發行為直接打斷了他的休息時間,如今整間醫療室周圍都已經被戒嚴,而薛銀環和黑曼巴更是直接值守在了醫療室門口嚴密監視起了陸之昭的所有行為。
不過,出于某些原因,蛇窟甚至都沒有派來專業談判專家勸說陸之昭終止他這種自我傷害行為。
而薛銀環已經煩得跳腳。
「……這種無聊的小手段真的很掉價,如果讓其他人知道蛇窟的飛船上竟然鬧出這種笑話,以後我們可是很容易被其他人恥笑的。」
毒蛇沒有一點感情地抱怨道。
「不用擔心,此事已經被列為機密,並沒有泄露風險。」
耳麥里人工智能涼涼地回應了薛銀環的話。
薛銀環一更,轉而又望向了醫療室內那名憔悴的alpha青年。
「陸少爺,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薛銀環板著臉一字一句地開口道,「就算你真的死在這里,頂多也就是麻煩一點,蛇窟還不至于落魄到要跟陸正恩做交代……」
听到薛銀環的話,陸之昭嘴角歪斜,似笑非笑。
目睹到陸家少爺臉上的表情,黑曼巴眉頭微蹙。
「銀環,安靜。」
他冷然說道。
陸之昭的言行舉止,甚至他看似癲狂的舉動,都莫名的讓身經百戰的黑曼巴感覺很不舒服。
明明根據資料顯示,陸之昭並沒有經歷過任何波折,可他身上彌漫出來的那種氣息,卻總是讓黑曼巴想起自己曾經手刃過的連環殺人重犯。
「你們蛇窟很了不起,我叔叔也很了不起……」
可薛銀環沉默後,陸之昭還是吃吃地笑了起來。
「但是我本來就沒有指望過你們會在乎過我的生死。」
說著說著,陸之昭的笑容加深了,明明身處在戒備森嚴的狹小醫療室,他卻一直盯著牆邊的某個地方看,就好像能夠隔著金屬牆壁真的看到什麼東西一樣。
「小涼會在乎我的。」
陸之昭斬釘截鐵地說道。
听到陸之昭痴痴低語,薛銀環忍了又忍,才沒有直接沖著他翻白眼。
「我真心誠意地覺得,回到中央星區以後他真的很需要找治療師整整腦子吧。」
薛銀環非常小聲而快速地在通訊頻道里沖著黑曼巴嘀咕道。
而在這期間,陸之昭仿佛察覺到了什麼,青年瞳孔又細又小,眼白處卻滿是血絲,他只是看著薛銀環和黑曼巴,沉默片刻後,他咧開了嘴,笑容仿佛一直能裂開到耳垂下方。
那是一種類似火星野犬進攻前齜牙似的笑容。
「你們什麼不知道……」
你們根本不知道,在上一輩子,那個人曾經為了我付出多少。
你們也不會知道,他到底有多愛我。
而我,又有多愛他。
陸之昭在心底想道。
「他回來見我的。」
陸之昭重復了一句。
而就在他這句話落下的瞬間,黑曼巴的通訊器響了起來。
黑曼巴點了點自己的耳麥,靜靜地听著話筒那一頭傳來的指示。片刻後。他側過頭望向了薛銀環。
「蘇涼少爺會在十五分鐘後抵達主艦,二十分鐘後,他會跟陸少爺見面。」
听到黑曼巴的話,薛銀環瞬間僵住。
「 ……」
一聲輕笑自他身後傳來,薛銀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轉過頭望向陸之昭。
他在陸之昭嘴角看到了一絲極其得意而刺眼的笑容。
稍早之前,在四十八區的破爛小巷里。
听到陸之昭的要求之後,陸太攀面無表情地抬手,迅速地熄滅了個人終端。
但是即便是這樣也為時已晚,蘇涼依然清楚地看完了整段視頻,自然也已經听見了陸之昭那近乎荒謬的要求。
陸太攀轉過頭來,望向蘇涼,臉色很平靜,只是眼神略微染上了一抹陰沉。
「不用擔心,」陸太攀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地說道,「這種自殘把戲……我之後會給予黑曼巴應有的懲罰。但這種行為本身對我們起不到任何威懾作用。陸之昭並沒有他自己想的那麼重要。」
陸太攀注視著蘇涼,在發覺自己喜歡的那個人臉色依舊蒼白時,蛇窟之主心中騰起了對陸之昭的厭惡。
指尖有些發癢。
那種久違了的,想要殺戮,想要撕碎什麼人的瘋狂渴望,又一次在陸太攀靈魂深處蠢蠢欲動。
這讓男人的眼瞳變得比平時更暗了一些。
「他的精神已經明顯不正常了,你不用理會他的威脅。」可在現實中,蛇窟之主表現得一切如常。那種瘋癲與嗜血的細微苗頭被他克制地壓制在了心底。
他斟酌著詞句,有些笨拙地企圖安撫蘇涼。
然而,蘇涼開口時,說的卻是……
「我打算去見他。」
少年說得很認真,但偏偏就是這種認真的眼神,讓陸太攀的心髒一點點沉了下去。
「……正好我也有話也想要跟他說。」
陸太攀听到蘇涼繼續說道。
懾人的冷意與殺意瞬間浸透了他的心靈,然而面對蘇涼的要求,在沉默了很久之後,陸太攀只是點了點頭。
「好,我會安排。」
理智和自制力宛若薄冰。
陸太攀垂下眼,不想讓蘇涼看出自己眼底的暴虐之氣。
蘇涼趕回飛船時,一切都按照陸之昭的要求設置好了——飛船上被布置出了一間獨立的密閉房間。
沒有任何人打擾,沒有監視設備。
只有陸之昭和蘇涼。
陸之昭的槍已經被取走了,而他全身上下都被仔細地搜尋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事物會對蘇涼造成傷害,緊接著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被扣上了鐐銬。
這對于一名所謂的「陸家下任家主」來說本應是奇恥大辱,但不知道為何,在毒蛇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陸之昭卻自始至終保持著冷靜和配合。
他一直在微笑。
「靠,真他媽讓人覺得不舒服。」
薛銀歡看著被緊緊禁錮在安全椅上的男人,發出了一聲小聲的咒罵。
「你真的要進去?我的直覺告訴我跟這種玩意接觸會很晦氣。」
緊接著,他轉過頭來望向身側的蘇涼再次勸說道。
「我知道。」
蘇涼模了模腰間的離子槍,苦笑了一聲。
他當然看得出來,好友滿臉都是不贊同。
「你真的沒必要跟這種人接觸,跟這種瘋子其實真沒啥好說的……而且我跟你說,你別看我們老大悶不作聲答應你跟這玩意單獨聊聊,好像是一臉不在意的樣子,可我跟了他這麼多年,多少也琢磨出來了,就是我們老大這種人啊,醋勁其實可大了!你這麼一刺激他,到頭來受苦的肯定還——」
蘇涼本來還想解釋一下,自己和陸太攀其實也沒有到那一步,然後他就發現薛銀環突然卡殼了。
「銀環?」
薛銀環沒敢吭聲。
因為他這剛發現,原來此時此刻,暗影處還站著一道人影。
陸太攀一臉冰涼地看著蘇涼所在的方向,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身上散發出來的精神力卻宛如已經染上了墨色,隔著這麼老遠一段距離,同為alpha的薛銀環便已經隱約感受到了那股刺骨的寒意……還有殺意。
薛銀環眼中緩緩泛出淚光。
他就說……
怎麼黑曼巴分明也是不贊同蘇涼跟陸之昭見面的,等蘇涼真的到了隔離室,那人反而一句話都沒說。
原來是早就發現,蘇涼背後還跟著另外一尊魔神?!
「不用擔心,我只是進去跟他說幾句話,馬上就出來。」
蘇涼看著薛銀環瞬間慘淡的臉色,抿了抿嘴唇,然後安撫道。
下一刻,他忽然若有所感地回過頭。
明明正處于潛行狀態,即便是身經百戰的蛇衛薛銀環,也是花了好一段時間才能發現的男人,蘇涼卻只看了一眼,便準確地在暗影中捕捉到了陸太攀的身影。
「真的,就幾句話。」
蘇涼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忽然間有點兒不自在起來。
他沖著眼神漆黑的男人,略帶一點小心地發出了保證。
聲音很軟。
人……也很乖。
「嗯。」
陸太攀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是並沒有多說任何話。
蘇涼走進了那間房間。
金屬聲緩緩響起,極為厚實的金屬門在他身後砰然閉合。
完全密閉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多余的設施,只有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屬安全椅,還有被束縛在椅子上的男人。
雪亮的白光自從頭頂落下,將精神穩定值極低的alpha臉色照得愈發慘白。
蘇涼停留在門前,並沒有再靠近。
有好一陣子,蘇涼沒有開口說話,陸之昭也保持著沉默。
在死寂中,他們互相打量著對方。
……很陌生。
這是蘇涼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與陸之昭見過面,可是,也許是因為知曉了陸之昭的「特殊」,如今再見到陸之昭,蘇涼卻覺得有如隔世。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與陸之昭之間確實也是有如隔世。
「你終于願意來見我了。」
對上蘇涼的眼楮,陸之昭終于喃喃開口說道。
他那貪婪的目光仿佛冰冷的舌頭,將蘇涼從上到下都舌忝了一遍。
而他說話時的腔調,還有他的表情,無一不讓蘇涼感到陌生而又異樣。
陸之昭之前,也是現在這個模樣的嗎?
「是的,我來了。」蘇涼定了定心神,神色不變,他盡量平靜地對陸之昭開口道。
「我有話想——」
「我一直都很想你。」
陸之昭打斷了蘇涼的話。
青年看著蘇涼的眼神有些渙散,也不知道在這一刻,他看著的現在的蘇涼,亦或者是多年前,早已死去的那個少年。
「陸之昭……」
「我被騙了,你知道嗎?我真的被騙了,騙得好慘。他們跟我說,你過得很好。我還接到了你的電話,電話里你的聲音那麼快活,那麼溫柔,你告訴我一切都好,讓我不用擔心,我真的信了。過了很久我才知道。原來那個聲音是截取了你跟我之前的通話重新合成的。」
「所有人都在騙我……」
「父親,阿寧,呵呵,他們把我當成傻子一樣騙。後來我終于發現了真相,我立刻就打算沖出去找你。可是。阿寧跪在我的面前哭著求我,他說如果我不跟他結婚的話,他一定會死的。他答應我,只要完成婚禮,只要我們之間能有一個孩子,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你看,那兩家人終于有了後代,他們不會再將目光放在我和你身上,我的精神力也會變得穩定,我不會再發狂,不會再傷害你,讓你感到害怕和絕望。」
「而阿寧……他有了那個孩子也再也不會是工具人,他解月兌了,我們所有人都可以解月兌了。我以為這會是一個對我們所有人都好的選擇。可是,我偏偏不知道,不知道你已經病成那樣,我不知道。」
「我被騙得好慘。」
一行眼淚沿著陸之昭的眼角緩緩流下。
他定定地望著面前的蘇涼,恍惚中又一次看到了自己曾經摯愛的那個人。
漂亮,縴細,笑起來時候,溫柔得好像能把人心都融化的少年。
那是他一見傾心,從此無法忘懷的人。
「……」
蘇涼皺了皺眉頭。
很明顯,陸之昭已經很難分清楚現實和過去。如果蘇涼不曾重生一次,那麼現在的他站在這里,看著一直自言自語的陸之昭,大概也只會覺得莫名其妙吧。
可此時,蘇涼卻只是站在原地,他听著陸之昭那痛苦到極點的低語,眼底一片安靜。
「我去找你了,小涼,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沒有失約,我說過我會回去找你。我真的回去了。」
「求求你,原諒我……我已經……」
蘇涼嘆了一口氣。
「我一直以為我喜歡你的。」
蘇涼像是有點沒頭沒腦地開口說道。
打破了陸之昭的獨角戲。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我不是喜歡你,只是憧憬你。」
在宴會上被眾人環繞的俊朗青年,等級很高的alpha,陸家的大少爺,諸多光環加身,可他卻沒有一點架子。名為陸之昭的那個青年,顯得那麼誠懇,善良,開朗,當他置身于人群,就像是太陽一樣燦爛,好像在這樣的人面前,無論有什麼艱難險阻,他都可以艱難堅定地朝前走下去。
跟當時那個身不由己,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瞻前顧後的beta完全不一樣。
「……你是陸家的大少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告訴我自己,我必須更加沉穩而冷靜,我必須展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因為只有那樣我才可以配得上你。我想,我大概應該也做到了。「
所以他淡然寬容地接受了陸之昭的「好友」寧嘉逸插足在兩人中間,他冷靜自若地面對私奔後的一切艱辛痛苦,他淡然地面對戀人發狂後留在身上的傷口與心理陰影,他有條不紊地處理一切瑣事與流言蜚語,而不讓陸之昭有絲毫困擾。
上輩子的蘇涼,只要在陸之昭面前,永遠都是那個最穩妥,最溫柔,最包容的戀人,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失態。
包括他臨死前,打給陸之昭的那一通電話。
……
「可事實上,真的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這樣的。」
蘇涼很認真地看著陸之昭,說道。
「真愛一個人的時候,是根本不可能保持冷靜的。」
一場傾盆大雨。
一朵時間到了便要綻放的花。
濕漉漉的小狗打起哆嗦。
真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愛就是那場大雨,那朵花,和那只濕漉漉的小狗。
根本無從掩飾。
也根本無法控制。
……
蘇涼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月色下陸太攀極其狼狽的背影,還有在四十八區的小巷中,男人緊握自己時微微潮濕的掌心,當然還有自己在察覺到這一切時,那轟然作響的心跳。
他笑了起來,這一次無比溫柔。
「陸之昭,結束吧。我希望在多年以後,我想起你時,記憶中的你會是比現在更好一點的樣子。」
陸之昭仰著頭,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淡去了。
「你真的要結束?你對我……」
alpha啞著聲音,然後問道。
「我們之間其實早就結束了。」
蘇涼說。
早在上輩子,在他死之前的很久很久,他和陸之昭就已經結束了,只是那個時候,他們倆人都不曾意識到。
說完這幾句話,蘇涼沒有再理會陸之昭。
他轉過身,剛想抬手按下按鈕離開這里,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听到了一聲異樣的低語。
「我不允許。」
蘇涼的神經驟然繃緊。
陸之昭聲音隔得太近了,怎麼會這麼近?
「我們會在一起的,還沒到結束的時候,我們也不會結束——」
蘇涼感覺到自己身後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將他一瞬間壓倒在了地上。
沒有人能夠想到,陸之昭早已不再是普通的alpha。
上輩子的他曾經歷經過無數嚴苛的追捕與刺殺,他早已在無盡的殺戮中千錘百煉。用于禁錮他的束縛帶早在他精神力爆發的那一瞬間已經斷裂,房間里的所有設施更是瞬間被他的狂亂的精神力入侵直接宕機。
「砰——」
幾乎是同時,門外傳來了巨大的撞擊聲,有人要進來。
可是陸之昭顯然運用了什麼手段讓隔離室直接鎖死了——也許早在他要求這間房間時他便已經計算好了這一切。
「滋」的一聲,下一刻不房間里原本雪亮的光照頓時熄滅。
「陸之昭,你干什麼?!」
沉重的身體死死地壓在了蘇涼身上,即便是沒有與人肌膚相觸的地方也泛起了刺骨的細密疼痛。
蘇涼的呼吸一頓,整個人幾乎快要被極度的憤怒和恐慌徹底吞沒。
他本能地探向腰間的離子槍,可在他動手之前,陸之昭已經強勢地按住了他。
「我早就應該標記你的。」
陸之昭在笑。
「標記你以後,你就不會再胡言亂語了。」
他說。
濕噠噠的,粘膩的東西正貼在蘇涼的後頸出,是陸之昭的舌頭,信息素過敏帶來的劇烈刺痛甚至超過了蘇涼此時的暴怒。
「我應該讓你去死——」
蘇涼咬牙切齒,在疼痛中努力喘著氣,勉力壓榨著身體的每一點力氣。
他數著自己的呼吸。
沒事的。
他對自己說。
他還有機會反擊,他在四十八區學過這種情況的應對方式……
「砰——」
下一秒,在巨大的金屬碎裂聲中,光線撕開了房內的黑暗。
一道漆黑的影子在金屬門被撕裂的同時,直接闖了進來。
陸之昭被人直接摜在了地上,骨頭包裹在皮肉中被摔碎地悶響就在蘇涼耳邊響起來。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地拉長,而蘇涼的視野也因此而變得扭曲而模糊。
他看見陸之昭瞬間便失去了人形,口鼻出血地直接暈死在了地上,身下的金屬地面都在某人出擊時候的力道下微微凹陷。他還看見了魚貫而入的其他毒蛇迅速地控制住了場面——但是他們並沒有理會地上暈死過去的軟爛血人陸之昭,而是無比緊張地將控制設施對準了場中氣息狂暴的頂級alpha。
陸太攀身上有血的氣息,精神力更是狂亂到讓在場所有alpha都咬得牙關嘎嘎作響。
每個人身上的警報儀都在尖叫個不停,預示著他們又將面臨自己老大的全面失控。
然而,陸太攀卻並沒有做出任何瘋狂的,傷害到任何人的行為。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俯,然後紅著眼楮,將蘇涼緊緊地抱在了自己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