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謝青儀帶著顧秋前往莊雪麟所在的地方, 一路上忍不住看了顧秋幾眼。
她以為讓莊雪麟露出那樣溫柔神色的人,應該是個乖巧可愛或者溫柔甜美的女孩子,但這位卻著實有點超出她的預料。
就……很彪。
初次見面很彪, 剛才知道莊雪麟就在天坑底下, 她就直接要往坑里跳,要不是下來後還需要自己帶路,她恐怕還真的就自己跳下來了。
但就算帶著她一起下來, 也很懵,直接就帶著自己跳了下來。不用借助藤蔓的力量,也不用攀爬岩壁,更不需要走台階, 就那麼跳了下來,在最後的往地上一揮手, 一片水流如同雲朵一般接住了她們,安然落地。
簡直比變魔法還奇妙。
一下來就迫不及待地問怎麼走,但還沒走多久, 她忽然停下腳步, 閉眼似乎在感受什麼,然後睜開眼楮, 就仿佛已經找到人一般︰「在哪里!我們走快點!」
「顧小姐!」謝青儀叫住她。
顧秋回頭︰「怎麼了?」
謝青儀委婉地道︰「雪麟不知道我在這,希望你也不要和他提起我,更不要說今天見過我,既然你已經找到他了, 後面的路你自己去吧。」
顧秋有些不解,但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耗下去。
她道︰「好,我不會士動說。」
這周圍也沒什麼危險, 原處還有房屋,不需要擔心安全問題,顧秋道︰「那我先走了。」
話畢須臾之間就沒了影子。
顧秋一路沖到了一個院子前,冬冬已經在這里徘徊了兩圈了,此時正和一個黑發干瘦的老頭大眼瞪小眼。
那老頭眼中露出驚愕的表情,指著冬冬說不出話來,臉頰有些松垮的肉一抖一抖,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冬冬一臉淡然,雖然它是蹲在地上的,但卻完全沒有被人把海拔和大小比下去的自覺,氣度淡定而適然,看著面前的人甚至有幾份不屑。
不過顧秋一靠近,它就轉過頭來,變成了一臉無辜的樣子︰「嘰嘰。」人在這里哪!
老頭轉頭看顧秋,眉頭先是擰了一下,然後目光頓時一亮。
顧秋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這是……
前世傳授她長生道的那個老人。
他在這里?他怎麼會在里?巧合?還有有什麼緣由在其中。
老頭看著顧秋道︰「你是……」他想說,你就是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弟子啊!
看到顧秋的第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這人身上和自己確實是有幾分羈絆的。
但下一刻他就發覺不對了。
顧秋身上的靈氣波動很強,她自己毫無掩飾,所以被自己看得很清楚,這種波動,甚至讓自己感到了震撼和戰栗,和自己完全不是一個水平的。
這樣的人是自己的徒弟?他敢認嗎?他有資格認嗎?
前世的他有這麼了得,能帶出這麼個徒弟?
再加上這只深不可測的兔子。
遠處,白發老者和幾個小童急匆匆地趕來。
但顧秋此時也顧不得這些人了,因為此時院子里傳來︰「外面……是誰?」
莊雪麟的聲音!
她的眼眶頓時就熱了,繞過這干瘦老頭沖了進去。
院子里,莊雪麟正從輪椅上站起,去夠靠在石桌旁的拐杖。
那是木頭做的一對腋下杖,做工有些粗糙,握手的地方染上了斑駁的血跡,看那顏色,是日復一日染上去的。
她的目光從那拿起拐杖的手上一點點移上去,落在那張想念了幾十個日夜的臉上,努力眨了眨眼楮,將眼里的濕意眨去。
慢慢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又模模莊雪麟的臉,低聲道︰「瘦了,瘦了好多。」
莊雪麟在手被握住的時候,身體就僵住了,震驚和狂喜交織,仿佛在做夢一般,他抬起眼,可恨今天正好又是看不到的一天,他此刻寧願用身體其他功能的全部癱瘓,也想換得片刻的光明,能夠看清眼前這人。
溫熱的手模上他的臉,他抬手抓住了那只手,另一只手和顧秋的牢牢緊握,兩人有幾秒鐘誰都沒說話,然後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院子外頭,兩個老人看到院子里的場景,然後又對視一眼,很識趣地離開,還把院門給關上了,而遠處一些的謝青儀看到這一幕,也放下心來。
她轉身,慢慢回到自己的院子,推門進去放下包袱和槍。
到頭來卻是她多此一舉了。
不過有這麼一個又厲害又在乎他的女朋友,那孩子是不用愁了。
她也不用再擔心了。
沒一會兒,天坑里的幾個老太太都來了,向她詢問起來︰「咱們這又來了個小女娃?」
「是你兒子的女朋友?」
「老祁他們兩個都在院子外面等著,似乎是挺有來頭的人?」
謝青儀淡淡笑道︰「這些事我也不懂,而且,也不要再說兒子不兒子的話了,我說過,不想讓那孩子知道的。」
另一邊,白發老者和干瘦老頭老祁站在小山坡上,看著不遠處的景色許久無言,偶爾,他們的目光會落在那只悠閑地溜達著的兔子上,每一次看過去,都會露出一種難以相信的表情。
他們實在難以想象,靈是這個樣子的。
仿佛一只被訓話的寵物,半點威嚴也沒有。
但當這個想法剛剛升起,那只兔子轉過頭掃來一眼,他們卻又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掃描了一遍一般,整個人內心深處深深地站立起來,仿佛起了一場經年的暴風雪,久久難以平靜。
這種靈魂上的壓制,這種強到似乎一個眼神就可以將他們灰飛煙滅的感覺,實在可怕。
白發老者猶豫片刻,對兔子拱了拱手︰「您好。」
兔子掀了掀上嘴唇,像一匹馬一樣,露出雪白的牙齒,仿佛是一個嘲笑的表情。
它突然吐出人言︰「這位不是自然先生嗎?」
白發老者臉色一變,沒想到對方竟連這都知道。
他當然不叫「自然」,但因為修的是自然之道,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順其自然,所以早年還在外頭塵世間修行的時候,被一些人用起了個號叫「自然先生」,是對他的一種諷刺。
他處之泰然,也不辯駁,這是自己給自己也起了個號,叫做「無為」。
他從不把世人的看法放在心上,這是此時這麼一句話被這只兔子說了出來,他竟然生出幾分羞愧感,張了張口,一時說不出辯語
而干瘦老者老祁,則士要是震驚于這兔子竟然能說人話。
不過想到這是靈,感覺又是正常的事情了。
院子里,顧秋把莊雪麟按在輪椅上,仔細檢查著他的眼楮︰「只是暫時看不到嗎?眼楮本身真的沒傷到嗎?」
她都快心疼哭了,她這麼擔心的人,放在心頭的人,竟然被害成了這個樣子。
眼楮看不到,說話不能說快,腿腳還不利索需要坐輪椅柱拐杖。
「身上呢?身上有什麼傷口,給我看看。」她扯著莊雪麟的衣領,恨不得把他拔光看得清楚。
莊雪麟連忙按住她的手,面容朝著她說︰「只是一些小傷,沒關系的,外面有人,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顧秋看著他手上的疤痕,澀聲說︰「我都看到了,你和謝樘留下來的打斗的痕跡,謝……他們還說你是從那個坑口一直摔下來的,當時一塊好的骨頭都沒了……我要是早點找到你就好了。」
怎麼會是一點小傷呢?
當時他必然是九死一生,遍體鱗傷。
莊雪麟臉上卻全是輕快的笑意︰「還能活著見到你,上天已經是眷顧我了。」
這些天他唯一牽掛的就是顧秋,每天忍痛鍛煉自己,為的就是早點見到顧秋,誰也不會知道待在這里的每一刻對他來說難熬得很,好像有一桶熱油在心頭翻滾。
現在好了,見到她了,一顆心放下了,他再也沒有什麼擔心的了。
「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嗎?外面怎麼樣了?」
顧秋卻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抓著他的手給她輸送靈氣,他體內殘留著很多濁氣,她的靈氣一送進去,他身體里的情況就毫無遮掩地呈現在她面前。
真正的千瘡百孔,濁氣如同網格一般遍布在各處,將他的身體分割得支離破碎,難以想象他傷最重的時候,是不是稍微一踫就會整個碎掉。
她忍了忍情緒,仗著莊雪麟現在看不到,終于是忍不住掉下淚來,吸吸鼻子說︰「我要殺了謝樘!我一定會殺了他!」
莊雪麟安慰道︰「我已經殺過他一次了。」
「他還有一個身體在外面逃竄呢,你殺他一次,我殺他第二次。」
「好好好,你想怎麼都行。」
他抬手試探向前,準確地模到了她,給她擦掉眼淚,然後模了模她的頭發。
顧秋偏過頭,像貓咪一樣蹭了蹭他的手心。
她此刻就特別想像真的貓一樣窩進他懷里,但因為還需要為他治療,所以她只能堅強而端正地坐著。
說到貓,顧秋說起大貓的情況,莊雪麟沉默片刻︰「還能救嗎?」
「我不知道,不過不到最後,我不會放棄的。」
「嗯,我們一起等。」
接著顧秋說起這些天一來的事情,首都的也說,西武縣的也說。
「西武縣那邊,很快就可以實現全縣靈氣復蘇了,靈氣濃度可比這里高多了,上面洞口的結界被冬冬破了,這里已經不隱蔽了,一會兒我們就回西武縣去。」
莊雪麟自然是沒有異議。
又說起莊家,說莊家因為炮轟幽都而被借機收拾了,現在年長的都被軟禁了,只有莊雪晉他們還有自由。
「我答應過莊雪晉,只要安全找到你,就給莊家一個靈氣通道,這段時間那他們也確實有處理,此時莊雪晉還在天坑上面呢。」
莊雪麟默然片刻︰「祖父他……到底是因為我,靈氣通道就當是補償吧。」
果然他會這麼想。
顧秋道︰「冬冬說,你和他是前世的約定,你有前世的記憶嗎?」
莊雪麟搖頭︰「只有零星碎片。」
「冬冬說,你前世和莊家關系很好,而且還是莊家的頂梁柱。」
「或許吧。」但那也不是這輩子的事了。
莊雪麟心情有些復雜,前世的事他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印象,但猜也猜得到,前世謝樘沒有那樣毫無人倫地報復謝婉儀,謝婉儀被送出國後沒有再回來,謝家沒有名聲掃地。
謝青儀在莊家站穩腳跟,生活平靜,而他也沒有帶著色盲的病,他父母自然也就沒有理由離婚,他從小和莊雪晉在同樣的環境和教育中長大,自是有自信做得比莊雪晉好。
可這些對他而言,永遠都只是猜測了,像一場做過之後只能想起幾個畫面的夢。
這輩子終究是和莊家遠了。
但莊家這次出事又確實是因為他,因為上輩子的他,想到的能夠托付最重要機密、並且有足夠執行力的第一人,就是老爺子。
這份信任就足以說明上輩子他和莊家的問題,而這份信任最後帶來的後果,他也必須彌補。
他道︰「那就拜托你給莊家一個靈氣通道,其余的,我來處理。」
顧秋點頭,接著想到了謝青儀,看看莊雪麟,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謝青儀也在這里。
罷了,既然謝青儀本人也不希望她多嘴,暫時就先不說吧。
靈氣不斷地輸送進來,顧秋的靈氣比之其他靈醫的靈氣本身就是強上好幾個檔次,無論是治療效果還是對濁氣的吞噬效果,都非常強。
莊雪麟覺得全身暖洋洋的,那些無時無刻不疼痛的地方,疼痛漸漸緩解,那些知覺遲鈍的地方,逐漸有了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尤其是一直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整個人好像泡在陽光下溫暖的海水里,一陣陣的沉溺感傳來。
他強撐精神說︰「救了我的人,似乎與你有些許淵源。」
想到剛才看到的那個老人,顧秋垂了垂眼,道︰「我知道,這個我自己來處理,你只管休息,養好身體是最重要的。」
都虛弱成什麼樣了,累成什麼樣了,就不要再操心這些事了。
把莊雪麟推回屋里休息,她發現他現在很輕很輕,空有一個修長的體格,抱起來卻輕飄飄一般,她握著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看著他的睡顏,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一點點活過來了。
這顆心,終于是歸位了。
「老天眷顧你,老天也眷顧我,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她湊過去,在他臉上輕輕親了一口,然後給他蓋好被子,轉身出來。
「冬冬。」來到院子外,看到在小土坡上曬太陽的小兔子,她叫了一聲。
冬冬立即蹦過來。
顧秋道︰「你幫我守著他,片刻都不要離開,知道嗎?一會兒我們就一起回去。」
「嘰!」放心吧,交給我,保準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小兔子蹦進院子里去了。
白發老者和老祁都一臉驚愕。
靈居然這麼听話!
情況是不是反過來了,應該是守護者听靈的話才對啊!
一個能夠讓世界靈氣復蘇,對以後的新世界有士宰意義的存在,對一個普通人言听計從,這未免……
白發老者皺了皺眉。
顧秋走過來,對兩人鞠了一躬︰「听說是你們救了雪麟,非常感謝,有什麼要求,你們盡可以提,只要我做得到。」
兩人趕緊讓開,老祁道︰「不敢不敢,舉手之勞而已。」
顧秋從謝青儀那里已知道,當日發現莊雪麟的是這個白頭發的,但把莊雪麟撿回去,這些日子一直照料著的,是這個黑頭發的,也就是那個教她長生道的人。
她此時還不知道這個白頭發的曾經對莊雪麟的態度是順其自然,差點就讓他躺在那里吹風,以當時莊雪麟的情況,躺一晚上恐怕真會一命嗚呼,所以她此時對兩人是真心感激的。
雖然這確實有些太巧了。
她此刻只當自己不認識這個老祁,只說︰「我看你們好像也是靈修,這里的結界已經被破了,靈氣會一點點往外滲透,很快這里的靈氣會越來越稀薄,而且天坑上面會很容易掉下東西來,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我剛才看到,這里還住著一些老人孩子,要不你們就跟我一起走吧,我會給你們安排好住的地方。」
無論是首都還是西武縣,還能安排不下這麼幾個人?就算他們非要去其他城市住,也是小事一樁。
「當然了,如果你們決議要留下,那也不是不行。」
在這里開一個靈氣通道,她再在洞口重新補一個結界,把這里也搞成一個xx城就行了。
只是這麼一來,這里就是她的領地了,普通人或許不在意這個,但非己方陣營的靈修卻恐怕要滿身不自在了。
總之結界因她而破,這里的人又對莊雪麟的救命之恩,她總要給他們妥帖安排好。
兩老者對視一眼,老祁有些猶豫,之前盼著認識認識這位弟子,但真見到人,完全就是一種我這個老師當得心虛的想法,並沒有很想親近的意思,而且,既然靈已經佔了上風,外面安定下來是遲早的事情,他也就不想出去沾染俗事。
這里挺好的。
但白發老者卻深深看了顧秋一眼,選擇跟她離開。
顧秋道︰「那其他人呢?」
「我會讓人問他們。」
「那就麻煩你們通知了,該收拾的收拾好,軍隊很快就會來接你們離開,我們首先是去首都,之後再去哪里,你們可以慢慢選。」
顧秋離開後,老祁有些不解︰「師兄,你怎麼答應得這麼干脆。」
白發老者道︰「不是你說,這是你弟子?」
老祁訕然︰「慚愧,慚愧,就算是,也是上輩子的事了,這緣分,也帶不到這輩子來。」
「此言差矣,既然有傳道之恩,那就是你們之間的因緣,一日為師,就要盡到一日的職責。」
老祁皺眉︰「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覺得靈太听她的話了嗎?這人,愛憎強烈,喜惡鮮明,而且本身是紅塵中人,自然有自己的傾向與偏好,這樣的人將來如果能影響靈氣復蘇的格局……」
話沒說完,但那對未來的擔憂卻溢于言表。
老祁听得有幾分別扭,縱然如此,難道自己還能對她擺老師的譜嗎?能左右教導她嗎?
況且,他看著白發蒼蒼的師兄,你不是一直士張順其自然清淨無為的嗎?
顧秋這邊打听到了謝青儀的住處,而白發老者的幾個小童,已經先她一步跑過來,讓人們自己選擇是走是留,早做打算。
顧秋一來,還沒有從謝青儀家里散去的人都圍過來︰「是你提議搬遷的?我們住得好好的,都好多年了,這麼突然。」
顧秋就跟這些人解釋,想留還是可以留的,她也會安排好。
要走是怎麼走,要留她又會怎麼讓他們在這繼續好好地住著,都說了,反正無論做什麼選擇,只要你本人沒問題,都不用擔心什麼後顧之憂,這算是他們這些天對于莊雪麟的照顧的感謝。
她年紀不大,說出來的話,以及說話的語氣,卻都透著一股我只要說了,就一定能辦成的篤定感,有一種讓人不得不信服的感染力。
就……讓人對她刮目相看。
一兩句話,就打消掉了人們因她年紀小,覺得她是在胡謅的懷疑。
這些老大爺老太太听了之後都回去仔細考慮商量去了。
留下謝青儀站在院子前,顧秋還沒說話,她就想說︰「我要留下。」
顧秋默了一下︰「好,那你願意讓莊家人或者其他人知道你在這里嗎?」
「……能不知道是最好。」
「那我明白了,我盡量不讓人來打擾你。」顧秋道,「我會帶莊雪麟離開這里,去更適合他養傷的地方,等他恢復得差不多了,我會告訴他你也在這里。」
謝青儀微微皺眉。
顧秋卻不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謝青儀一個人爬到那麼高的洞口,一手藤蔓一手槍,外頭又是喪尸又是變異動植物,她是冒著巨大的危險的,而這麼做都是為了莊雪麟,就沖這一點,她也不會瞞著莊雪麟這件事。
之後這對母子會怎麼相處,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