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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5 章 第 175 章

陳晚並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早睡,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許空山是何時結束的。手腕上的表針指向十一點,桌上的糖包子和豆漿早已沒有了溫度。

涼透的豆漿帶著股明顯的豆腥味,陳晚噎了半個糖包,干脆放下,等著中午那頓。

許空山記掛著陳晚,中午下班跑得飛快,打了飯揣回宿舍,飯盒里的菜還燙呼著,另外一只手里提了袋瓜果餅干︰「我用錢跟他們換了幾樣吃的。」

說著撿了陳晚剩下的包子吃,就著豆漿幾口吞下,再揭了飯盒蓋子,和陳晚湊在小桌上吃飯。

「我報告打好了。」許空山把回鍋肉上的瘦肉撕下來夾給陳晚,自己吃掉肥的,「行政樓和研發室不能進,我可以帶你參觀我的辦公室和家屬院後面的藥田。」

杜騰龍部隊出身,實行的管理處處可見軍事化的痕跡。

陳晚被許空山昨晚弄狠了,人還有些乏,渾身上下寫滿了縱欲過度四個字,至于另一個當事人,僅休息了四五個小時,絲毫不見困頓。

「山哥,我們要講究可持續發展。」陳晚點點筷子,用了個比較委婉的說法。

類似的話題他曾跟許空山提過,許空山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我已經可持續了啊。」許空山那語氣,似乎有些委屈,他要是不收斂著,陳晚不一定能吃上這頓飯。

陳晚手上的筷子一顫︰「可持續了?」

「可持續了。」許空山不知從哪學的渾話,「不然我那天讓你試試什麼叫不可持續?」

偏偏他說話的語氣十分正經,仿佛在商討什麼要事。

「不,我們換個話題。」陳晚直白地喊停,「夜大的結業考試定在哪天?」

許空山上的夜大是兩年制,他暫且沒有繼續深造的打算,得以和陳晚同年畢業。陳勇飛可有出息了,他光念夜大不夠,還準備考南大的研究生。因著夜大的事他跟廠里鬧了些不愉快,若考上研究生,下一步就是辭職。

陳勇飛的思想境界早已上升了不止一個水平,有能力的人不會缺機會,離了機械廠,他大有別的去處。

「六月十九。」許空山記得陳晚的畢業典禮是六月二十,剛好差了一天,沒有撞上。

「那我十九號送你去考試,二十號你來看我畢業典禮。」陳晚想的和許空山一樣,如此重要的日子,他們不會彼此缺席。

其實制藥廠正式啟用那天,陳晚也想陪許空山共同度過,但礙于出席的大人物太多,封鎖了現場,無關人員不得靠近,陳晚便去了蘇城出差。

跟蘇城的聯系始于兩年前文部長給的那張全國通用采購證,紡織廠的布原材料大多是棉麻和化縴,無法滿足陳晚對布料的需求,但絲綢產量有限,必須憑證購買,所以說文部長的獎勵解決了陳晚的困擾。

每年三月蘇城的繅絲廠都會有一批新絲,今年錢國勝有事月兌不開身,只能陳晚走一趟。

從繅絲廠購入的絲綢,陳晚一部分攢了起來,一部分用于生產東言服飾的高端線。兩年時間,東言服飾的銷售範圍已擴展到了京市、海市、深市等大城市,年銷售額逐年上升,去年的財報,除去原料、設備、人工等成本,淨盈余達到了三十萬之多。

不夸張地說,不出十年,東言服飾定能引領國內服裝風向。

至于為何是十年,而非三年五年,主要是因為外國文化的沖擊。伴隨開放程度的加深,許多國外的電影和唱片傳入國內,蝙蝠衫、棒針衫、踩腳褲,陳晚的力量尚不足以與之抗衡,這是一場持久戰,需要更多人加入的持久戰。

吃過飯,陳晚又睡了一個多小時,怕睡多了晚上失眠,他強打著精神換了衣服出去閑逛,廠區不能進,在四處走走看看也是行的。

許空山取回了留在門衛那的鑰匙,陳晚順手揣進兜里,慢慢悠悠晃下樓。

這幾日陸續有家屬進院,學校在修建中,小孩們撒了歡地玩鬧,在外面跑慣了的小孩基本上膽子都比較大,他們毫不遮掩地打量著陳晚,在陳晚走近後好奇地問他從哪里來。

「河源,你們知道嗎?」陳晚大概是無聊了,竟真和小孩們說起話來。

「不知道。」領頭的小孩搖搖頭,「我是安川的。」

「安川我知道。」安川是安市的一個鎮,在安市藥材廠附近,陳晚听許空山說過。安市藥材廠人多,調了一部分人過來支援制藥廠。

說是支援,但實際是來了就不走了,不然這小孩也不會跟著家里人過來。

「你們在玩什麼?」陳勇陽大了,陳晚過年回家沒見他再玩什麼小孩子的玩意兒,他一時沒認出他們手里的東西。

「陀螺。」小孩給陳晚演示了一邊,看得出他技術很好,一連轉了許久,陀螺依然沒停下來。

陳晚仔細分辨了,才發現他的陀螺是用木頭削的一個圓錐,做工粗糙到讓人很難和玩具聯想到一起。

難得有大人不嫌棄他們的玩具,小孩大方地將其分享給了陳晚。

「你跟廠里的許主任是什麼關系啊?我昨天晚上看見你跟他走一塊了,你也是關系戶嗎?」小孩說話沒有大人的心機,他听大人怎麼說,便有樣學樣罷了。

「誰跟你說許主任是關系戶的?」陳晚抽陀螺的繩子抽了個空,陀螺漸漸停下來歪倒在地。

「哎呀你死了,算了,你第一次玩,讓你多玩一回吧。」小孩有幾分領導的氣勢,他扭頭望著身後的小弟,「他是新手,你們要讓著他,待會我給你們多玩半個小時。」

說完小弟,他重新看向陳晚︰「他們都那麼說,許主任不是關系戶的話,當不成生產部的主任。听說他沒讀過書,我爸爸好歹是高中畢業生呢。」

陳晚心下了然,生產部是制藥廠的重中之重,交給許空山確實會招人眼紅。世上不缺「我上我也行」的人,許空山那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視眈眈。

小孩的父親或許是其中之一,那句「好歹是高中畢業生」,不是他這個年紀能有的語氣。

「他讀過書的,比高中畢業生厲害。」陳晚惱歸惱,但也不會跟小孩子計較,他為許空山正名,「你們許主任上次在班上考試是第一名。」

「真的嗎?」小孩動搖了,不過對父親的偏向仍佔上風,「你跟他關系好,肯定是幫他說話。」

陳晚並非一定要跟小孩爭個高低,但他不能任憑許空山受污蔑。

許空山的確是靠秦承祖的關系進的制藥廠,但沒有他,制藥廠根本不復存在,而且他的付出和努力,豈是一個「關系戶」能抹去的。

「我從來不撒謊。」陳晚把抽繩還給小孩,「我不知道你們在背地里說他的壞話,下次我給你帶他的成績單。」

「你不玩了嗎?」小孩急急拉住陳晚,「對不起,我跟你道歉行嗎,我以後不說許主任的壞話了。」

他們玩陀螺的地點在一處夯實的空地上,在大門的視野之內,但又不會有運貨車經過。許空山一出來,便看見陳晚被小孩們圍在中間,他側著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柔和得不可思議。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許空山不禁回憶起了陳晚從前的性格。

在許空山的記憶中,陳晚幼時身體不好,基本不太出門,即便和小孩玩,也是安靜坐在一旁看著,極為乖巧;上學以後,陳晚出去得更少,經常不厭其煩地坐在小板凳上寫作業,許空山當時便想,許來錢一定是在撒謊,學校如果不好玩,陳晚怎麼會那麼喜歡上學。

到陳晚上了高中,陳家搬去了新房,許空山每次干活都會繞路從他們新房經過,十次里有六次能听見周梅叫他不要悶在家里,多到外面走走,六次里有一次,陳晚會听話出門,然後撞上許空山,叫他一聲「山哥」。

再之後,陳晚重感冒暈倒,許空山背他去了衛生所,從那時起,他似乎很快成長了許多。

但無論哪個時間段,陳晚都未曾這般同外面的小孩親近過,如同畫上的人突然接了地氣。殊不知那地氣,是許空山渡給他的。

「六兒。」許空山站在路邊朝陳晚喊道,見他回過身朝自己走來。

「你下班了,他們教我玩陀螺呢。」陳晚告別一群小孩,與許空山並肩而行,「制藥廠的學校在建,不如考慮把他們送到鄰近的學校先把課上著,由廠里出面應該不是難事。」

「杜廠長讓雷宏達在著手操辦了。」許空山順著陳晚的目光看向那群小孩,「你喜歡孩子?」

許空山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兩個大男人是決計生不出孩子的,陳晚以前不在乎,但人總是會變,萬一突然後悔了呢。

「你要給我生孩子啊?」陳晚小聲笑話許空山,「別胡思亂想。」

許空山于是露出個燦爛的笑來,他在人前已不怎麼笑得這麼開,顯得傻里傻氣,多數時間是淺淺勾一勾嘴角,那副樣子,倒是跟陳晚像了個十成十。

制藥廠現在每個人的任務都不輕,尤其是許空山,他要讓在生產部主任的位置上坐穩,必須做出讓人信服的能力。

半夜陳晚被許空山的動作驚醒︰「你要出去?」

「嗯,車間有種藥的成色不對,我去看看。」許空山穿上外套,給陳晚掖好被子,親了親額頭,「你接著睡,我忙完就回來。」

車間的人在外面等著,許空山很快收拾好走了出去,動作帶著有條不紊的鎮定。

生產車間是整個制藥廠除藥田以外面積最大的區域,劃分了多條生產線,胡立偉采購的藥材會先進行分揀與粗加工,再根據用途配送至各個生產線。

出問題的藥材是在粗加工過程中發現的,生產車間的所有員工皆有經過專業的培訓,藥材不比其他,一旦出問題便是致命的風險,必須格外重視。

許空山這一去就是一整夜,陳晚睡醒後才見他提著早飯回來。縱使體質優于常人,許空山面容也難免疲憊。

他去洗了把臉陪陳晚吃早飯︰「今天沒下雨,我們先去藥田,去年種下的藥材全都發芽了——」

陳晚往許空山嘴里塞了個包子︰「還去什麼藥田吶,你吃完了趕緊睡一覺吧。」

單處理了藥材不算解決問題,查清前因後果,該追究的追究,該反思的反思,總結經驗,制定後續應對方案,接下來許空山將會更忙,陳晚哪有心思想著參觀。

陳晚預料的半點沒錯,許空山睡了堪堪四個小時,便被廠里叫走了,面對他臉上的歉意,陳晚反過來開導他莫往心里去。

次日,陳晚離開了制藥廠,許空山忙得腳不沾地,他在那容易分散許空山的精力,索性回了小洋房。

許空山是趕在假期結束的當天回來的,顯然他這幾天沒怎麼休息,一雙眼楮熬出了血絲,好在神情是輕松的,陳晚知道藥材的問題處理妥善了,跟著放下心。

「杜廠長怕是有人故意鬧事,把廠里上上下下進行了徹查,幸虧只是一場意外。」許空山抱著陳晚不松手,將腦袋的重量放在陳晚的肩膀上,說話的聲音就在他耳邊,氣息拂過耳垂,陳晚的身體麻了一半。

「好好說話。」陳晚忍不住去推許空山的腦袋,語調帶著顫意,手上的勁軟得像棉花。

許空山親親他的手心,在把人惹惱之前稍稍抬起下巴,拉開與陳晚耳朵的距離。

「紅了。」許空山捏住陳晚充血的耳珠,涼涼的,如同女敕豆腐般的觸感,「那藥材是運輸途中不小心淋了雨,潮著了,曬兩天就好,運輸隊被批評了一通,杜廠長讓我去給他們開了個會。」

許空山在南城運輸隊待了一年多,沒出過紕漏,他的經驗能對他們起到一定的幫助作用。

「那杜廠長豈不是該給你兩份工資。」陳晚開玩笑,「生產部要你管,運輸隊也要你管。」

「杜廠長說廠里現在資金短缺,先給我記上,以後掙錢了一塊算。」許空山說著叼住了陳晚的耳垂,這塊女敕豆腐太過誘人了,他饞得緊。

陳晚的耳垂極為敏感,他幾乎是瞬間繃直了後背,下一秒又像液體般軟下來。

許空山抱著他去了樓上,陳晚試圖掙扎︰「你忙了好幾天,要不要先休息。」

「不用。」許空山把陳晚顛了顛,讓他感受自己充沛的體力,「我想你了。」

許空山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陳晚是毫無抵抗力的,他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事。具體是什麼事呢,他沒工夫想了。

陳晚比許空山先醒,他看了一會兒男人的睡顏,想起來忘的是什麼事——他出差給許空山帶的禮物。

許空山睡得很沉,陳晚的目光從他濃密的眉梢落下,長直的睫毛交疊,鼻梁如同挺拔的山巒,這個人,連嘴唇的線條都是硬朗的。

陳晚用指月復踫了踫,模著倒是挺軟。

「山哥。」陳晚不忍叫醒他,但再不起夜大的晚課要遲到了。

「嗯?」許空山給與陳晚回應,初醒的微啞嗓音甚是低沉,沉到墜在陳晚的心尖上。

他說了,許空山這個人,對他的吸引力是從內到外的。

「六點了,你七點要上課。」陳晚把手表湊到許空山的眼前,「我叫你先休息你不听。」

許空山眼神恢復清明,掀開被子,鎖骨下方帶著個一元硬幣大小的新鮮牙印,不多深,但存在感十足。

夜大的授課時間為晚上的七點到九點,八點五十,陳晚到達教學樓外,接許空山下課。和常規課程不同,夜大僅上專業課,每堂課的知識點眾多,稍一走神,便會跟不上老師的節奏。

教室里靜悄悄的,直到老師宣布下課,學生們才陸陸續續站起來。

九點之後,老師會在教室多待十到二十分鐘不等,留給學生請教問題。

「許空山。」老師記得他請了一周的假,「這是上周課程的筆記,你拿去看看,有不懂的到辦公室找我。」

僅用兩年的時間,許空山從入學化學成績倒數第一成為本學期的正數第一,他有資格獲得老師的偏愛。

實力是打破留言碎語最好的武器,面對老師的優待,同學除了理所應當,生不出其他負面情緒。

「許空山,我看到南城制藥廠的報道了。」許空山在學校里極為低調,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在登上報紙之前,班上無一人知道他與南城制藥廠的關系,「你太厲害了!」

他們的佩服在于兩個方面,一是許空山竟然是南城制藥廠的生產部主任,二是他在如此繁忙的工作中,兼顧了學業,背後的努力絕非普通人能比擬的。

單位出具工作證明是夜大的報名條件之一,班上的同學各有自己的工作,往常大伙聊起時,許空山從不參與,他們還以為許空山是因為工作太差不好意思拿出手,現在想來,他們當初的優越感就像個笑話。

凡是選擇化學專業的,工作性質多少沾點邊,正當他們欲往下攀談時,許空山看到了陳晚的身影。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許空山甩開一眾同學,兩步走到陳晚身邊。

自行車鎖在學校的停車棚,兩人走了一段,許空山那鑰匙打開車輪上的鎖頭,跨上車座︰「六兒,上來。」

陳晚熟練地坐到後座,雙手抓住許空山腰側的衣服︰「好了。」

許空山奮力一蹬,自行車沖出車棚,周圍不知哪幾人比起了速度,自行車鈴響成一片,陳晚左右看看,被激起了幼稚的好勝心︰「山哥,沖啊!」

隨著許空山的提速,載著雙人的自行車在其間穿行,好一派風發意氣。

次月王利安終于完成了論文,他拿著被評為優秀論文的獎狀對陳晚感嘆齊仲康的好,仿佛當初後悔被分到齊仲康手下的另有其人。

「走,今天我們上外面吃去。」王利安豪氣地一揮手,「我請客。」

生產線的利潤陳晚佔百分之三十,他的存款在不知不覺中破了十萬,王利安跟著他自然沒少賺,但二人在學校里十分低調,沒有人知道他們是萬元戶。

「你和陶美麗慶祝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陳晚撥下王利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他和許空山如今基本上日日能見面,而陶美麗拍電影一走幾個月,王利安前不久剛跟陳晚訴完苦,說他們兩個是牛郎織女,馮導就是那阻礙他們廝守的王母娘娘。

「嘿,還是你懂我!」王利安沖著陳晚擠擠眼,「怎麼,看我跟美麗感情好你羨慕了?要不我讓美麗給你牽牽線,你喜歡什麼樣的?」

陳晚沒一口拒絕︰「我喜歡長得比我高的。」

王利安當場噎住,上上下下把陳晚打量數遍,半晌憋出一句︰「那你要求可真不低。」

陳晚以為王利安會知難而退,結果過了段時間,王利安突然神神秘秘地告訴陳晚,要帶他見一個人。

「什麼人?」陳晚已然忘了之前的事,他跟著王利安走了兩步,順嘴問道。

「比你高的姑娘啊,美麗給你找到了,我看過照片,姑娘不僅個子高,長得也漂亮,往那一站,跟白鶴似的。」王利安興沖沖的,盡管女孩子矮點更好看,但架不住陳晚喜歡,他做兄弟的,無論如何要幫好這個忙。

什麼亂七八糟的比喻,陳晚沒想到王利安竟然是認真的,立馬扭頭就走。

「哎,你走什麼,不是你說喜歡長得比你高的嗎?」王利安死死拉住陳晚,「成不成好歹見一面吧,人我都給你約出來了,美麗陪她等著呢,你馬上二十四了,該處對象了。」

陳晚深吸一口氣,用力掙月兌王利安︰「我不去。」

「行行行,不去不去不去。」王利安被陳晚的眼神鎮住,卻不肯死心,「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我不喜歡姑娘。」陳晚恨不得把許空山杵到王利安面前,告訴他自己喜歡這樣的。

「啊?那你打算單身一輩子?」王利安瞪著眼,「完了,你真要成神仙了,連七情六欲都沒了。」

陳晚看了王利安一眼,不欲與他爭辯︰「你如果很閑,下月的視察換你替我去。」

生產線平時由錢國勝坐鎮,陳晚每月巡查一次,當天往返,兩年來積攢的車票裝滿了一個信封。

「我不閑。」王利安識時務地閉上了嘴,他又不會做衣服,去了有什麼用。

陳晚身高接近一米七五,南城地處西南,即便是在大學里,想找個比他高的姑娘也並非易事,陶美麗把見過的人扒拉了個遍,勉強有三個符合要求。為了陳晚,她特意打听了關于三人的消息,花心思與其中長得最漂亮的處成了朋友,把人給陳晚帶了過來。

「陳晚呢,怎麼就你一個人來了?」陶美麗望著王利安空空如也的身後,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對不起,我朋友臨時有事,來不了了,下次再介紹你們認識。」王利安跟姑娘道歉,朝陶美麗使了個眼色,把人送回了學校。

末了王利安對陶美麗解釋,陳晚壓根沒有處對象的心思,他倆甭操心了。下次什麼的,不過是一句托詞。

陶美麗于是作罷,不過那姑娘確實對她的性子,兩人依舊以朋友的身份相處著,默契地揭過了介紹對象的話題。

南城逐漸入夏,在不絕的蟬鳴中,許空山和陳勇飛迎來了夜大的結業考試。陳晚如同送他們參加入學考試那般守著他們考了一整天,心情不似之前那般忐忑。畢竟兩人在學校里的表現有目共睹,若第一名都畢不了業,剩下的人更加希望渺茫,這夜大不白辦了麼。

二人出考場時的表情一派輕松,陳晚便沒問他們考得如何,下午五點的氣溫仍帶著熱氣,曬得他冒了一額頭的汗。

「我跟大山哥考完自己回去就行了,你說你非得在這等干什麼。」陳勇飛拿陳晚一點辦法沒有,拿手替他扇了扇風。

許空山也神情緊張地看著陳晚,生怕他中暑︰「頭暈不暈?」

「不暈。」陳晚抬手抹去額頭的汗,側身走在許空山的陰影中,「哪天出成績?」

「二十五,成績和結業證書一起發。」學校里有賣冰棍的,許空山給陳晚和陳勇飛一人買了一根。

馬上要騎車,陳勇飛三兩口咬完冰棍,凍得齜牙咧嘴。陳勇飛的自行車是陳晚買的,型號和許空山相同,但他腿沒許空山長,騎起來少了幾分游刃有余。

陳晚拆了包裝袋,坐上後座,一手拿冰棍,一手環抱許空山的腰,小心不讓它滴到許空山的衣服上。

路上免不了聊起往後的計劃,陳勇飛態度不改,考研究生,他已經在學校報了名。因為高考的中斷,前幾屆大學的課程並不復雜,對于考研,陳勇飛有九成的把握︰「小叔你跟大山哥要是報名的話肯定也沒問題。」

如今大學包分配,選擇考研的有極少數人,按陳晚與許空山的成績,考研真不是難事。然而陳晚志不在此,沒有繼續深造的必要,許空山則是被制藥廠牽絆,暫時騰不出時間,若是將來有機會……

將來再說吧。

次日,收拾打扮齊整的南財大78級學生在學校的禮堂舉行了畢業典禮。作為恢復高考後的第一屆畢業生,學校開放了禮堂,允許親屬進校觀禮。

得到陳晚畢業典禮的消息,陳二姐與陳五姐兩家特意向單位請了假。

「轉眼六兒都大學畢業了,我還老覺得他是個孩子,那麼丁點大,包在襁褓里,小貓似的。」陳二姐靠著丈夫抹淚,蔣慶功拍拍她的胳膊,無聲安撫。166小說

陳五姐雖未落淚,卻也眼眶紅紅︰「六兒向來爭氣,對了,英俊工作分到了哪里,什麼時候回來?」

「回不來了!」大喜的日子,陳二姐本不想生氣,但蔣英俊實在叫人不省心,好不容易讀完了大學,一家人千盼萬盼,結果他竟說要留在當地工作,陳二姐收到信差點沒厥過去。

兒女都是債,陳二姐不願提這些糟心事,擺擺手,告訴陳二姐下次再說︰「快快快,優秀畢業生代表致辭了,我看到六兒了!」

畢業生們穿著統一的白襯衫與黑色西褲,陳晚上台,剎那間,全場的目光向其匯聚。

同樣的白襯衣,在他身上偏偏多了幾分矜貴,好一個風華正茂,灼灼青年郎。

陳晚背熟了發言稿,面對全場的畢業生,回顧往昔,展望未來,他們這一批人,將會前往祖國的各行各業,為祖國的繁榮昌盛,竭盡所能。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掌聲雷動,陳晚的發言听得眾人熱血沸騰。他說得對,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二姐、二姐夫……」陳晚總算得空和陳二姐他們打招呼,陳二姐拉著陳晚的胳膊,上上下下的打量,嘴里連連說好。

「恭喜畢業。」陳二姐滿臉欣慰,「講得真好。」

禮堂擠得密不透風,悶熱的空氣讓人覺得仿佛被糊住了一般,陳晚尋了個涼快的地方,站著跟他們慢慢說話。

「陳晚。」朱文在人群中搜尋到陳晚的身影,帶著朱大娘走了過來。

他們過來沒別的目的,就是為了向陳晚道聲謝。作為文學院的優秀畢業生,朱文筆下的文章堪稱精彩絕倫,卻不怎麼擅長跟人打交道,陳晚是他在學校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如果不是陳晚你的幫助,我們母子二人不會有今天。」朱大娘激動落淚,雖然道謝的話早已說過無數遍,但今日她與朱文一定要再說一次。若非陳晚極力阻攔,他們甚至想沖他磕頭。

簡短地聊了幾句,朱大娘主動告別,望著母子二人的背影,陳二姐小聲感嘆︰「他們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陳晚點頭附和,剛想說帶陳二姐他們在學校里轉轉,又被王利安叫住。他借了相機,四處與人拍照,攝影技術水平是否靠譜尚不得而知,不過拍得很是起勁。

「陳晚,我給你們拍一張吧。」他舉著相機,讓陳晚與陳二姐等人集中站好,「看鏡頭,笑。」

王利安像模像樣地低頭查看拍照效果,又拍了兩張︰「陳晚,你跟你哥要不要拍合照?」

「要!」陳晚答得毫不猶豫,側身去找許空山,「山哥。」

許空山今日同樣穿著白襯衣,乍眼一看與畢業生們無異,他貼著陳晚的手臂,陳二姐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說了句「大山跟六兒的關系還是這麼好。」。

「可惜大哥和三哥他們來不了,要不請六兒的同學給他多拍幾張,洗了給他們寄過去,全當來這看過了。」陳五姐很是意動,「哎,同學,麻煩你個事——」

「五姐,他趕著去見對象呢,回頭我們去照相館拍吧。」陳晚替不好推辭的王利安解圍,繼《霧山戀》後,陶美麗又拍了部《相愛》,名氣愈發大了,不方便出現在這個場合,王利安約了她在別的地方踫面。

于是一行人接著去了照相館,南城的照相館不止大飯店附近那一家,學校周圍就有一家,去年新開的。

這會兒排隊的人不少,大家都趁著畢業拍照留念,等了許久才輪到陳晚。

熱熱鬧鬧地玩了一整天,送走陳二姐他們,陳晚終于有了與許空山獨處的空間。

上輩子畢業時的經歷陳晚已記不太清,他那時一個人在國外,沒幾個朋友,是個「活在自我王國里的國王」。

「畢業快樂。」許空山的聲音令陳晚的回憶戛然而止,快樂嗎?對,他是快樂的。

「山哥,你有沒有給我準備畢業禮物?」在眾人即將各奔東西之際,班上流行起了臨別贈禮,陳晚收了一堆禮物,以書信為主,價值倒是不高,但禮輕情意重,陳晚全部仔細收了起來。

女同學送的信件他一律沒接,怕里面又是「君心知我意」一類的語句,許空山吃起醋來他可招架不住。

出于禮節,陳晚同樣給班上的同學送了回禮,女生統一制式的絲巾,男生則是手帕,現在的衛生紙沒有發展出那麼多花樣,大部分人依舊是隨身攜帶手帕。陳晚的禮物,都能派上用場。

「君心知我意」發生在陳晚大三下期,班上組織看電影,黑燈瞎火的,陳晚沒注意到有人往他大衣口袋里塞了個信封,到家月兌衣服時從兜里掉了出來,被許空山撿個正著。

「六兒你的信掉了。」許空山尚未意識到不對,翻轉到正面,赫然是一句「君心知我意」。

信封不是郵局常見的那種,而是用了淡青的紙自己糊的,湊近了能聞到幽幽的香味,配合封殼上娟秀的字體,種種跡象表明,這是一封情書。

即使陳晚目前處在一個含蓄的時代,他近年來收到的情書也超過了一手之數,但都小心藏起來了,沒讓許空山發現,直至此刻。

「山哥你干嘛用這種眼神看見我。」陳晚莫名心虛,明明他根本不算拆開。

許空山當然相信陳晚不會有別的心思,只不過男人的佔有欲作祟,非得在床上惡劣地逼著陳晚一遍遍保證以後再也不收他人的情書才作罷。

「準備了。」許空山說話時的神色有些奇怪,似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一般。

禮物疊成方型,用牛皮紙裹著,細麻繩系了個蝴蝶結,很薄,掂在手上的分量不重。

「我拆了?」陳晚在許空山的注視下解開細麻繩,絲綢的布料泛著天然的細膩光澤,陳晚起了興趣,兩手展開,竟是一件襯衣。

陳晚起初以為襯衣是許空山買的,然而男人的反應表示並沒有這麼簡單,他翻看了一下針腳,心中有了答案︰「山哥你做的?」

「嗯。」許空山故作隨意,「不知道合不合適。」

「合適的。」陳晚的眼楮堪做標尺,大小合不合適一看便知,「我現在就換。」

盡管兩人該做的不該做的都沒少做,陳晚依然無法自然地在許空山面前寬衣解帶,他讓許空山背過身去,月兌下了身上的白襯衣。

許空山听著背後細微的聲響,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摩挲了兩下,為了給陳晚做這件衣服,他左手扎了至少十個針眼。

「我好了。」陳晚系上扣子,垂順的布料輕柔地貼合著他身體的曲線,他抬手,袖子慢慢堆疊至肘間。

絲綢料子是許空山在制衣間拿的,在他心中,未經加工的白色最貼合陳晚,但似乎有點透,幾乎能看見布料之後的風光。

這件衣服,決不能讓陳晚穿出去,許空山飛快在腦海中想到。

「山哥你確定這是送我的禮物,而不是送你的禮物?」陳晚笑得狡黠,他動,身上的布料也跟著裊裊地蕩,猶如隔霧看花,隱約的朦朧更具曖昧的美感。

襯衣的頸圍稍小了些,有點勒得慌,陳晚解了顆扣子,衣領下耷,露出半截玉般的鎖骨。

床頭的電風扇呼呼地轉著,吹得襯衣輕飄飄地在陳晚身上晃動。屋內亮著燈,屋外是朦朧的夜色,蚊香冒著猩紅的火光,一如許空山的呼吸。

許空山隔著布料去親他,好好的絲綢料子在他手里變了形,最後搭在床沿,要掉不掉,如同捻碎的花瓣,浸出了甜蜜的花汁。

絲綢襯衣終是皺成了一團破布,許空山動作輕柔地洗淨晾干,上面的每一處褶皺都在控訴他的惡劣。穿是不能穿了,只能壓箱底。

陳晚想象著許空山在制藥廠的家屬院,一個人躲在臥室里,右手捏著細得與他不成比例的縫衣針,艱難把布料拼湊到一起,眼底溢出笑意。

「被扎了多少針?」陳晚抓起許空山的手掌攤開,湊近指月復,試圖在上面找到針眼的痕跡。

針眼沒找到,倒是把上面的紋路看得一清二楚。

「記不得了。」許空山老實回答,他被扎時的第一反應不是疼痛,而是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衣服放開,免得白色料子沾上血跡。

送的衣服被弄得亂七八糟,雖然陳晚很喜歡,但許空山始終不滿意,認為它算不得禮物,琢磨了半天,改送了一個錢包,這次沒再自己做,而是老老實實去店里買的。

陳晚收下錢包,在里面塞了張與許空山合照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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