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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此情此景, 這一屋子的禮物是誰所送就不言而喻了。

奚遲能想象到對方當時的模樣,一定是慢悠悠地按開門鎖,沒有絲毫慌張, 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邁著輕快的步伐在房間中巡視一圈,再在每個角落里打上用彩帶包裝的標記。

他默默咬緊了牙,指尖都繃了起來。

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女乃糖貼著他的腿, 委屈地小聲喵喵叫。

奚遲眼中的泠冽頓時散去了,蹲下來揉了揉她毛絨絨的小腦袋,女乃糖一秒鐘變開心, 躺倒在地露出肚皮讓他模。

布偶貓的毛像棉花糖一樣軟,奚遲揉著女乃糖的肚子, 感覺心情也隨之柔軟起來,彎起眼楮把她抱起來,在沙發上坐下。

小貓咪趴在他的大腿上,被溫柔地順著毛, 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沒多久就睡著了。

奚遲把女乃糖輕輕放在沙發墊子上, 這才起身準備詳細檢查一下這些禮物。

他本來還在擔心怎麼喂貓, 現在看見航空箱後面放了貓糧, 和罐頭以及貓咪的小零食裝在一起, 心說還算那個人有點良心。

他先打開了茶幾上的禮物盒, 里面是一只小熊玩偶,歪著腦袋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 是他們小時候最常見的那種玩具。

奚遲拿起它的手微微一頓, 這只熊無論從歪頭的角度, 還是脖子上系的紅色領結,都和他小時候那只一模一樣。

那只熊是他父母送給他的兒童節禮物,後來他父母離婚,他們搬家的時候遺失了。

現在握著這只像復制粘貼過來的小熊,他心里泛起一陣親切感。

緊接著,他居然下意識地想到,這玩偶里不會藏了攝像頭之類的東西吧?

奚遲把玩偶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遍,小熊被他捏圓又捏扁,最後用小黑豆眼無辜地看著他。

雖然沒人看到這一幕,奚遲莫名有點尷尬,心想這也不能怪他,都是那個人的原因。

他接著拆開電視櫃旁一個薄薄的禮物,里面躺著一張碟片,是那種收藏用的原版藍光碟,被小心地封在盒子里。

2008年上映的電影《機器人總動員》。

這部電影當時是他們學校組織集體去看的,他到現在還記得廢棄城市里,孤獨的小機器人wall-e,遇到eva時傻乎乎地想把所有收藏的寶貝都拿給她看的樣子。

送他這部電影的碟片,難道有什麼特別之處麼?

奚遲搜尋著那一天已經很稀薄的記憶,感覺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收起光碟轉身時,他瞥見了茶幾上的水杯,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要說那一天的意外,大概就是他電影放映中失手打翻了飲料,半杯水都潑在了旁邊同學的褲子上。

他連忙拿出紙巾道歉,而那個男生只是低著頭說了聲「沒關系」,然後在一片黑暗中起身匆匆離場了。

奚遲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們那時候集體活動向來按班里座號排序,所以每一次他身邊坐的都是女生啊。

該不會……

他忽然對剩下的禮物產生了濃烈的好奇心,走上前動作里略帶急切地解開了下一個蝴蝶結。

里面放了一本書,淡雅的綠色封面,《葉芝詩選》。

奚遲疑惑地擰起了眉心,他覺得自己像被對方丟進了迷宮的小白鼠,在努力通過線索解密。

葉芝……他默念著,忽然想起應該是高中,學校辦鋼筆書法比賽,他的班主任勸他代表班級報名,他就抄了一首經典的《當你老了》交上去。

得獎後所有的手稿都被貼在公告欄展示,結果第二天上學時,大家發現公告欄的玻璃被整塊撬了下來,其他作品都在,只有他那首詩被撕走了。

因為這件事他被同學調侃了好幾天,都說不知道哪個女孩子這麼猛。

奚遲心髒咚咚跳著,垂眸翻開手里的詩集,扉頁上瀟灑張狂的字跡闖入眼簾。

[遙遠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你在我關鍵的時刻擁抱我吧……]

奚遲刷地一下將書頁合了起來,一絲熱度悄悄攀上了他的側臉。

隨著包裹精致的禮物一件件被拆開,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網將他收緊,絲絲縷縷的細節從過往中抽出,包繞著他。

而那個男人如同注視著一只渴望已久的獵物,眼里漫起笑意︰看吧寶貝,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奚遲心里涌起一陣氣惱,就像玩游戲對方作弊,他輸了,可是又沒法把對方揪出來。

他走進臥室里,想要沖個澡換件衣服,平復一下現在的心情。

拉開衣櫃,他猛然發現里面的隔層上還塞著一個禮物。

奚遲呼吸滯住,想到對方闖進他的臥室,明目張膽地打開他的衣櫃,不知用何種目光緩緩滑過他的所有衣物……他感覺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熱。

抽出綢帶,打開包裝,他指尖觸模到的質感柔順。

拿出來,居然是一套絲質的睡衣,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偏光,貼在他掌心上又軟又滑。

想了一秒,他白皙的皮膚迅速被染紅,觸電般地把手里的睡衣丟到床上。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打開電腦找到曾經給他發神秘郵件的賬號,飛快地敲了一行字發過去。

本以為會杳無音訊,沒想到過了一分鐘,新郵件就跳了出來。

奚遲打開時,不禁屏住了呼吸。

純白的背景上顯示著︰

還沒等他繼續問,第二封郵件閃進來。

明明是簡潔又冰冷的一個小方塊字,卻讓對著屏幕的他心跳驟然加速,泵出的溫熱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奚遲盯著那一小塊輸入框,打字的時候感覺到自己脊背上居然滲出了細汗︰

發過去後,對面沒有立即回復,就當他開始警惕對方會不會突然破門而入的時候,新郵件來了。

奚遲不想承認,「寶貝」兩個字闖進他的視線時,他的後背更熱了。

他穩定心神問道︰

他可以猜到,那個人現在肯定在笑,好像他多麼迫不及待地想跟對方見面一樣。

很快對面回復︰

奚遲看了兩秒,合上電腦。

他總有種感覺,這個危險的人格並不是不想見他,而是在等待某個時機,或者被什麼條件限制住了。

究竟怎麼樣才能把他揪出來?奚遲很久沒有產生過如此迫切的願望了,他有預感這是通往真相的必經之路,甚至是霍聞澤的主人格得以「自由」的前提。

奚遲捏了兩下眉心,去把床上那件絲質睡衣拿起來,塞到衣櫃最地下的抽屜,然後拿了件自己的睡衣去洗澡。

沖著身上的泡沫,他听見浴室外面響起喵喵的叫聲,估計是女乃糖醒來餓了,在眼巴巴地等他喂貓。

他加快了速度,洗完後趕緊給小貓咪喂了食。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明明給女乃糖找出了之前的貓窩,放在床邊,可女乃糖只進去踩了兩腳,就跳上了床。

奚遲只能無奈地任由她在自己身邊踩來踩去,找到個舒服的位置,布偶貓在他臂彎里窩成了一團,蓬松的大尾巴一下一下掃著他的胳膊,幸福得眯起眼楮。

奚遲被溫暖又軟乎乎的貓咪貼著,心情也變得輕盈,困倦之意立刻襲來,很快和女乃糖挨在一起睡熟了。

第二天奚遲只排了半天門診,下午去實驗室跟學生一起推進了一下實驗進度,正坐在實驗台前,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摘了手套,走到窗邊接通。

那邊孟一文的聲音听起來很焦灼︰「喂,奚大夫,打擾你了,你知道野哥現在在哪嗎?」

奚遲估計昨晚霍野回來後,還沒來得及跟他們聯系,就切換了人格。

「他應該有別的事情,我目前也聯系不上。」他問孟一文,「是出了什麼急事嗎?」

孟一文在那頭支吾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心里憋不住事,告訴他了︰「就是之前住在你們醫院那個趙曄坤,他不是飆車的時候車子出了故障嘛,其實……是我一個朋友做的。」

奚遲心里一緊。

「我也是才知道啊!不然肯定會勸他別這樣的。」孟一文忙解釋道,接著嘆了口氣,「唉,出事之後,他們整個車行都害怕得關門回老家了,他也沒家可回,就到處晃蕩,這幾天他發現趙家的人好像在找他,嚇得不行,就跑到老劉這兒來躲著。」

他越說越愁︰「現在被老劉知道了,要報警,這可怎麼辦啊,雖說他犯了大錯,但也是被逼急了,趙鵬升跟他兒子本來就是人渣中的人渣,現在他要因為這種人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了。」

孟一文說著,在那邊抽了抽鼻子︰「我想找野哥商量商量,也找不到人,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心里感覺和奚遲絮絮叨叨這麼多,也太打擾人家了,可他潛意識里就覺得奚大夫和野哥一樣,都是很靠譜的人,又是高級知識分子,讓他想要信賴。

「你先別急。」奚遲明白了事情經過,沉聲道,「我過去看看。」

他趕到修車行的時候,老劉正坐在院子里抽煙,腳底下全是煙頭,孟一文在旁邊耷拉著腦袋。

看到他來了,老劉忙站起來,僵硬地緩和了表情︰「奚醫生,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這渾小子……」

他向孟一文瞪過去。

「劉叔好。」奚遲跟他打了個招呼。

老劉看他斯斯文文的模樣,心里氣順多了︰「前些天去災區支援辛苦了啊!我們霍野沒給你拖後腿吧?」

奚遲抿了抿唇︰「他在關鍵時候救了我。」

「沒白吃我這麼多飯。」老劉哈哈笑著。

「那個小伙子還在這里麼?」奚遲問道。

老劉臉色又僵了,使勁兒嘆了口氣︰「在屋里呢,你要是孟一文找來勸我的,也沒用了,警察馬上就來。不管什麼人,違反了法規就得擔責任。」

「我不勸您。」奚遲眼神微動,「我能不能跟他說幾句話?」

老劉一臉詫異︰「你跟他還能有話說?那你快去吧。」

奚遲走進了里面的房間,推開門,坐在角落里的青年明顯一瑟縮,跟他對視了兩秒︰「……你是警察?」

奚遲覺得眼前這個人跟他想的不太一樣,顯然非常膽小。

「我不是,我是霍野的朋友。」他解釋道。

青年放松了警惕,悄悄地觀察著奚遲,奚遲也打量了一下他,感覺他看起來和孟一文差不多年紀,塌著肩膀,一臉木然。

奚遲直接開口問道︰「趙曄坤出事,是你在汽車零件上動了手腳對麼?」

「是啊。」青年干脆地承認,眼里閃過一絲暢快,「只要小小改動一下,他那跑車加速轉彎的時候必然失靈。」

奚遲沉默了兩秒,看著他的眼楮問︰「是誰指使你的?」

說出口後,他自己的心跳也急劇加速起來,他很怕听到那個答案。

如果這件事和那個人有關,他絕對無法接受。

青年听到他的話,眼神有一瞬間的怔然,然後立刻否認︰「沒人指使我,他出事是他活該,當初趙鵬升為了用地,讓人把我女乃女乃從老房子里拖出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兒子也有這一天呢!」

說到最後他梗著脖子,肩膀都在發抖。

奚遲沒再說什麼,眼前的小青年看起來沖動卻又怯懦,不像是能獨立策劃這種事件的人。

如果讓他這樣做的人是「霍野」的話,他一定會十分信任,可是青年剛才听到霍野的名字,神色好像又沒什麼異常。

奚遲感覺後背到指尖都有點發涼。

正在這時,門又被打開了,門口站的人跟奚遲對上視線,同時愣了一下。

來的居然是何俊才,他繼父何俊良的親弟弟。

和他繼父不同,雖然有相似的長相,但何俊才一向眼神銳利,臉上繃著肅穆的神情。

何俊才身後的警察上前制服了小青年,把人帶走了。

「小奚,你怎麼會在這?」何俊才先詫異地問道。

奚遲斂去眸子里的情緒,平靜地回答︰「何隊長,這個修車行有我一個朋友,今天正好來找他。」

何俊才挑了挑眉毛,兩個人走到院子里的桌前坐下了。

「听俊良說,你剛從震區回來?」何俊才問。

奚遲點頭︰「嗯,昨天回來的。」

「真不錯!好樣的!」何俊才眼里難掩對後輩的欣賞。

其實奚遲和何俊才見面,比跟他繼父早得多,他6歲那年,奚長明遭遇意外的案件就是何俊才辦的。

那個時候何俊才還不是大隊長,處于年輕氣盛的新人時期,這是他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因此對奚遲這個孩子的印象特別深刻。

也不哭,也不鬧,一言不發地坐在凳子上等他媽媽,一雙眼楮像墨色的湖泊一樣沉靜。

不管誰跟他說話,他都像沒听到,一點反應都沒有。

對于這個小朋友,他們全局的同事都特別心疼,全在討論看起來這麼聰明又漂亮的小孩,該不會被嚇傻了吧。

好在奚遲最後只是因為創傷後應激,對近期記憶產生了一些影響,後來還是正常上了學,一路成績優異,去名校留學,成了全省最好的三甲醫院的醫生。

這麼多年過去,何俊才勉強算是看著他成長,加上後來竟然成了親戚,他看到奚遲總有種莫名的欣慰。

他們話題又轉了回來,何俊才感慨道︰「這車行老板還挺大義滅親。」

「是啊。」

「听說趙曄坤是送到你們院搶救的?」何俊才問。

奚遲垂下的眼睫眨了眨︰「是我做的手術。」

何俊才眼神一動,接著無奈地點了點頭︰「你這孩子……」

奚遲高中的時候,趙曄坤的車禍也是他們局調查的,加上那時候他哥哥已經和奚遲的媽媽要結婚了,事情經過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姓趙的背地做了多少腌臢事,依舊天天豪車酒會好不暢快,總有一天得把他們一網打盡。」何俊才語氣憤慨地說。

看著他堅毅的神情,奚遲有種開口問問霍以辭那件事的沖動,又努力壓了下去。

kilig garden 二樓,霍以辭從沉沉的睡眠中醒來,站起來時呼吸滯了一下。

他伸手觸向刺痛的肩膀,模到了一塊紗布。

他疾步走到衛生間的鏡子前,月兌掉上衣,揭開了那塊紗布。

肩膀上的傷口對合很平整,上面三條縫線間距均勻,連線頭都一樣長,從藝術的角度甚至可以說很精巧。

霍以辭的臉色卻一下變得蒼白,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傷是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鑒定?

他腦海里浮現出了奚遲穿著白大褂,站在階梯上回頭望著他的模樣,眉目間像帶著清冷的月輝。

他的胸膛中驟然被柔軟和酸澀填滿,他明明已經告訴自己,奚遲是他弟弟的前男友,他必須克制自己的感情。

霍以辭輕嘆了一口氣,走出來語氣溫潤地喚道︰「女乃糖?」

並沒有小貓咪喵喵叫著回應他,他眉心收緊,在兩層樓中上下搜尋了一遍,都沒有看到布偶貓的身影。

霍以辭立即將手機開機,還未找出附近寵物店的電話,一條消息跳了進來。

是奚遲發的,點開時他的心跳倏地一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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