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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 第 104 章

在渡島時,關珩曾親口對寧秋硯听過關家的約定,不過他們沒有深入地聊過,寧秋硯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只知道關珩獨自登上了渡島,而關家不願意任他孤獨下去,通過血監會找到了他。自那以後,關家的每個後人一生中都會在島上待幾年。

可是,這個約定為什麼又會和秦惟之有關?

寂靜無聲。

許久之後,秦惟之才重新開口。

故人已去,很多過去的事都淹沒在了時光里,連訴說的對象都沒有。現在能有機會在寧秋硯面前揭露關珩的秘辛,讓秦惟之很有興趣。

「大慶元豐五年,鎮南侯攘外安內功高蓋主,皇帝昏聵听信讒言一夕間風雲突變……侯爺居安思危,早有所料,那年三月,我奉侯爺密令去塞外接一個人,一個灰袍人。」

實際上,他似乎根本沒有在意寧秋硯是否在听,談吐語句自然而然地變得不那麼白話。

因為比起這個,重要的是說。

寧秋硯手指下意識地蜷縮︰「灰袍人?」

難道就是那個轉化關珩的人嗎?

秦惟之沒注意到寧秋硯的不自然,眼底映出櫃中長刀景象︰「那個人來自冰雪之地,傳說本是困在千尺寒冰之下的妖怪。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相識的,侯爺只說,那個灰袍人在很久之前欠他父親一個人情。」

寧秋硯不再插嘴,靜靜地等著秦惟之繼續。

「沒人見過灰袍人的臉,沒人知道他的性別,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只听說他不老不死,常年住在萬里冰封的雪域,有讓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秦惟之說。

「侯爺單名一個惟字,我本因名字與侯爺犯沖受盡打壓,卻偏偏得到了他的賞識,他對我恩重如山。我奉命尋人,在雪域足足找了三個月,硬生生凍壞了兩腳拇指。」

「回去的時候仍是來不及了。」

即使是千年前的事,寧秋硯還是听得神色微變。

去年在圖書館資料中查到的「誅九族」三個字,驀地闖入了他的腦海。

「聖旨一下,關家上下一百一十七口,均已喂了穿腸毒藥,唯有一獄卒心軟,讓偏房剛出生兩天的嬰兒幸免。」秦惟之道,「毒藥名為‘伏地散’,以發作後七竅流血月復痛難忍,四肢掘地為名。其毒性狠辣,並不會使人當場暴斃,而是讓人受盡煉獄之苦、手腳僵硬後才緩慢致死,藥性無解。」

「我抱著嬰兒站在外面,將這把刀和灰袍人送了進去。」

「許久之後,灰袍人抱出了關珩。他露在外面的雙手皮膚青灰,而關珩滿身毒已解,只有一雙眼楮血紅。」

寧秋硯听到這里,急忙問道︰「是灰袍人救了他?」

「救?」秦惟之怪異地重復了一遍,卻沒有解釋,而是繼續道,「我听見侯爺讓關珩發下毒誓,讓關珩保證護嬰兒周全,讓關珩逐字重復誓言,只要他不死,關家便永恆不滅。」

「侯爺還下令,只要未來關家一息尚存,哪怕只有一個活口,都要永世陪著關珩身邊,永世不讓關珩孤獨。」

為了逃避追兵,秦惟之抱走嬰兒先行一步,暫時與他們分開。

他帶著嬰兒逃至塞外,一個月後听見皇城傳來的消息,關家一百余口皆死在牢中,見血封喉,下手的人夠狠夠穩,這一百多口人,都沒怎來得及品嘗「伏地散」的痛苦。

明明已經是千百年前的事,寧秋硯听到這里仍覺得驚心動魄,止不住地顫抖。

那種沉重的悲哀仿佛讓他感同身受,卻無法替關珩承擔一分一毫。

秦惟之在三個月後的一個夜晚,于塞外找到了失去理智的關珩。

被轉化的關珩膚色蒼白,眸如血墨,早已不負昔日的矜貴模樣,跪在殘肢之間,像是擁不滿足口月復之欲、只知道瘋狂啃食血肉的野獸。

「你那位只飲動物血,慈悲善良的關先生……」

秦惟之說到這里,回頭看了寧秋硯一眼。

「你知不知道,之後的好幾年我不都敢帶他往人多的地方走。」

不用刻意提及失去理智的關珩有多殘暴,秦惟之的言下之意也足夠清晰。

寧秋硯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秦惟之說︰「可惜那時常有戰事,到處都是流民,我也並不能每次都控制住他。」

那段歲月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可能對秦惟之來說,那是曾經的相依為命,比天還大的驚心動魄,幾年的時光足夠拉長成一個人的前半生。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很久,才再次開口。

「忽然有一天,關珩清醒了過來……」

寧秋硯的臉又白了幾分。

從理智沖清醒,卻清晰地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很難想象當時關珩會有什麼心情。

「不,他可能早就清醒了,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秦惟之的語氣漸漸變了,「有天深夜,他終于不告而別,我信守諾言,還是把關家遺孤帶到十五歲,但一直都在尋找他。」

「可是歷經千辛萬苦,那一年重逢,我不過是殺了幾個低賤的漁民,他就要替天行道,生生扯下了我的頭顱。」

說到這里,秦惟之居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臉皮堆起溫和的笑紋,但眼里一絲笑意也無。

寧秋硯汗毛倒豎,開口問道︰「那時候你也……」

「是,我也轉化了。」秦惟之說,「可惜轉化我的只是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書生,連他自己都還是個新生兒。」

「我在海邊的泥土里待了三十年。」

「地貌變遷,泥土干涸,終于有一天,我咬住了一個路過的山民。」

掩不住的怨毒終于溢出來了。

秦惟之回憶︰「再次踫見關珩,他正作為領袖、作為仁慈與力量的化身,接受血監會初代創始人的殊榮。」

論力量、地位,秦惟之與關珩相差懸殊。

他們相知于末路,一起墮入污泥里。

偏偏關珩爬了出來,拍拍灰塵,就重新站上了遙不可及的雲端。

憑什麼呢?

沒有秦惟之,就沒有所謂的後來的關家。明明一起在地獄里模爬滾打,明明是那個給了關珩一切的人,秦惟之憑什麼被厭棄?

關珩又是憑什麼,撇干淨滿手鮮血,搖身一變成了血族中最仁慈、最具權威的存在,受萬人敬仰,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俯視自己的恩人?

「如果沒有我,如果當初我沒有找到灰袍人,他什麼也不是。」

秦惟之的齒關幾乎能碾出血沫。

「世上最古老的吸血鬼,賜予了他無可比擬的力量。」

寧秋硯什麼都懂了。

秦惟之根本不在意什麼翻天覆地的血族改革,不在意血族是否主宰世界。時代變遷,不再分什麼出身尊卑,他想要的,是站在與關珩平等的、或者比關珩更高的位置,擁有同樣強大的力量。

他有那樣的資格,他只是,曾經與它擦肩而過了。

房間里安靜了很久。

只有怔愣的人類發出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秦惟之反而平靜下來,對寧秋硯露出微笑︰「沒關系,我能找到灰袍人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歲月還那麼長。」

*

古都闃靜,風雪交加。

深牢之中枯草遍地,燈火如豆,數道寒光閃過人的咽喉。尸體堆積如山,一雙雙眼楮圓睜著,頭發散在枯草中,臉裹在泥地里。

仿佛長長的電影鏡頭,或許是真的在哪一部古代題材電影中看過,連畫面都有清楚的配樂。專業使然,寧秋硯在這時,還清楚地知道聲音該從哪里進,又適合從哪里淡出。

一聲城中鐘響,彷如古剎木魚,更多尸體倒下,更多的血自枯草中溢了出來。

悲歌起。

鏡頭忽然調轉,掠過灰藍如墨的大海,掠過一座寂靜小島。

風過積雪林梢,呼嘯著涌向海的另一端,在小島斷崖被切斷,那里貧瘠荒蕪,寸草不生。

穿越千年,一道孤寂身影出現在漆黑的岩石上。

風終于近了,拂過他狼狽濕潤的長發,露出那雙寧秋硯熟悉無比的、冷淡英氣的鳳眼。

整個人猛地一震,寧秋硯心跳如擂地從夢中清醒過來,他竟然夢見了千年前關家被滅門的場景。

渡島的歡聲笑語仿佛就在昨日。

春節,關珩自三樓下來,輕輕捏著他的後頸,站在他的身後和藹地欣賞桌上的後輩們剪出來的喜慶窗花。夜里熱鬧非凡,他們在大廳里合影,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的微笑。

白發蒼蒼的康伯,年少寡言的關子明……一代代的關家人將日子過得安穩,平靜地履行著千年之前的誓言。

海面之下波瀾洶涌。

那段歷史早已淹沒在時光里,是不為人知的秘辛,是關家的傷痛,早不再被後代刻意銘記。

只有關珩還記得。

寧秋硯是意料之外的闖入者,他來到渡島進入他們的生活,知道他終會了解渡島,了解關珩的一切,所以從不著急弄清全部。

因為這個謎讓他上癮。

他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揭曉了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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