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圖室里空了。
在得到允許下樓之前,寧秋硯本想去拼圖室里看書。
他記得那里一直很明亮,應該是當初為了讓他可以看清拼圖塊上的圖案,關珩特地叫人改造過燈光。
在進去之前,寧秋硯想過里面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但真正推門而入,看見里面空蕩蕩的地毯時,他還是在門口怔了很久,才敢邁步進入其中。
那張能放三萬多塊的灰色拼圖毯,數個以顏色分類的小紙盒,還有只剩下一部分沒能拼湊完成拼圖,統統都消失了。
房間里沒有任何他曾存在過的痕跡。
寧秋硯不覺得關珩應該一直保留那副拼圖。
畢竟當初他們誰也沒想過還會再見面。
告別,並結束一段沒有理由再繼續的關系,整理與清除是本就應該做的事。
他原本不會再出現在關珩的生活中了。
攏了攏睡袍,寧秋硯跪在空空的地毯上,觸模了以前拼拼圖的位置,忍不住去想,關珩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會覺得,即便再也不見面了,也沒有關系嗎?
寧秋硯發現自己接受,也能理解關珩的想法。
對于無窮盡的一生來說,類似的相遇不知凡幾,沒有誰能將每一段都留住。
出現在這里的寧秋硯,也只不過是正好再次留下了而已。
「都叫人收起來了。」
關珩出現在門口,松松地披了件衣服,袒露著胸膛與腰月復。
他的嗓音依舊呈偏冷的質感,說話時語氣也淡,神態是懶散的,顯得極為有距離感,又極為松弛,是和他很親近的人,才能看見這迷人的一面。
「收起來了?」寧秋硯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問,「那,都拆掉了嗎?」
那麼大的拼圖不拆掉是沒法收起來的。
「嗯。」關珩應道。
「……」寧秋硯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拼了那麼久,他當然覺得非常、非常可惜,可是拆掉它,然後收走,好像才是收納它的正確方式。
關珩來到他身旁隨意坐下,用手踫了踫他的臉︰「覺得可惜?」
寧秋硯黑白分明的雙眼看著關珩,點點頭。
關珩手從他的臉頰滑過,來到軟軟的耳垂後方,五指張開,掌住脖頸︰「沒什麼好可惜的。」
寧秋硯放下書,主動摟住關珩的脖子,面對面坐在他身上,頭靠在他的肩膀,一言不發。
日漸親密,他們已經有了一些默契。
關珩很喜歡這樣抱他。
寧秋硯也很喜歡。
幾個小時前,他們以這樣的姿勢坐在床上,寧秋硯親手給關珩戴上了止咬器。
「你來。」關珩將東西給他,這樣說道。
當時房間里很黑,寧秋硯抖得厲害。
手指觸踫到關珩微涼的臉頰,長長的睫毛,經過耳朵,將那黑色的、滿是暗示的面罩固定在關珩的頭部後方。它遮住了關珩優美的嘴唇,禁錮了嗜血的渴望,讓寧秋硯下意識地用雙手去撫模,想要捧住關珩被遮住的半張臉。
隨即手就被控制住了。
寧秋硯是在服從命令,而不是行使特權。
手腕上的桎梏換成了腰帶。
雙臂垂放在身後,系好的蝴蝶結讓他像待拆封的禮物。
這次他被允許觀看。
和上次一樣,很緩慢。
敏感程度卻以數倍增長的方式,無窮盡地疊加,又溫柔繾綣,讓一切感官都被放大。
關珩總顯得冷淡的手指掐著他,掌托著他。
即使他太過軟弱,根本沒能堅持多久。
大宅的清晨很安靜,在這間臥室里,時間也不再有非常明顯的區分。
先前盛著早餐的餐盤還放在地面,東西只吃了一半。
黑暗中,關珩手里那牛女乃構造的線條一路向下,收得窄而細,極致地凹陷,然後豐盈地凸起,激起一圈圈柔軟波紋。熟悉的聲響充斥,仿佛播放著一首緩和濕潤的雨中曲。
寧秋硯倒在地板上,靠在牆壁上,趴在鋪了軟墊的橫榻上。身上干干淨淨,戒指、耳釘都不在,沒有任何能阻礙他,或者是導致他磕踫的物品。
抱得緊一點,重一點,久一點,都沒有關系。
手腕上的腰帶不知何時松散了。
雙手重獲自由。
他終于得以抓住窗台的邊緣,關珩的手從他的後背向上,輕輕地掌控著他的後腦勺,重而慢地貼近。
寧秋硯收緊了呼吸,身體難以自持地起伏。
清晨的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室內照射出極細的,朦朧的光影。
昏暗處,曲子卻遲遲沒有迎來終章。
關珩汗濕的長發掃過胸膛,寧秋硯試著抓住一縷,讓它纏繞在指間。
發絲很涼。
他無意在起伏中松開,下意識地扣著關珩的手臂,逐漸往上,十指扒住關珩的肩膀,便再也不敢越距了。
汗水同樣浸濕了他的睫毛,混合淚水。
他們的唇隔得那麼近。
如果沒有阻擋物,他們可以一邊繼續,一邊接吻。
但那是被禁止的。
擁抱已經是極限。
面罩遮住了關珩一半的臉,露在外的眉眼仍俊美得難以形容。
他的鳳眸中出現的駭人血色,使得這場緩慢的角逐充滿危險。
夜晚他們听《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從背後相擁。
濕潤的皮膚貼在一起,寧秋硯只要稍微一動作,便會忍不住閉上眼楮,從耳郭一直紅到鎖骨。
太夸張了。
他決定收回血族不會有那種東西的猜想,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全新的認識。
原來是有的,但非常淡,也非常多。
也不是不會有那種時刻,而是需要更久,更粗暴,更……
寧秋硯無法太細地回想,人會燒起來。
後來的一切都變得太快,太重,導致他整個人散架似的掛著,被迫承受疾風驟雨。
而關珩,早已給予了他足夠的適應時間。
那是一場幾乎令人窒息,死去的征伐。
房間里亂得不能看,他們最後甚至只能躺在地板上。
寧秋硯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也不知道最後都發生了什麼,恢復意識的時候,他正靠著溫暖的爐火。
他伸出手去觸踫,好奇為什麼是它能在地板上燃燒。
身後的關珩卻把他的手拿回來,下巴抵在他的頭頂,低聲說「是假的」。
手指親密地劃過白皙的手臂內側,那行深藍的拉丁文字母。
其意為「山巔的月光」,是紀念去世母親的刺青。
寧秋硯好像習慣用這樣的方式來銘記生活里一些想要記住的事,用自己的身體,皮膚。耳後的愛心是,手臂內側的拉丁文是,耳垂上關珩給的耳洞也是,很難說以後還會不會增加別的。
明明那麼脆弱,卻又對自己有奇怪的破壞欲。
寧秋硯和他這個年紀的大部分男孩一樣,都是叛逆的矛盾體。
但是他又太乖。
無論在外面如何張牙舞爪,特立獨行,在關珩面前都會順好毛,無所不從。
如果就這樣將他永遠地留在渡島,禁錮在這三樓,禁錮在這房間的大床上,他也只會睜著那雙濕漉漉的、小狗般單純的眼楮,只要關珩開口,他便會無條件地答應。
因為他是關珩的。
「抬手。」關珩說。
寧秋硯快碎了,但還是翻過來,听話地抬起了手。
火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關珩披散長發,低頭吻了他的嘴唇,獎賞似的說「乖孩子」,輕得如同遙遠的呢喃。
細鏈發出聲響,雙手重新扣在了一起。
關珩細致地分開他。
溫柔繼續。
但不再讓他隨意觸踫。
*
寧秋硯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睡了個昏天黑地。
大概是累極,他沒有怎麼做夢,醒來才發現回到了自己的臥室里。人躺在被子里,穿著自己的衣服,床頭的小黃花換了,是一支白色小蒼蘭,不知道在這種天氣是怎麼摘到的。
那些戒指都放在桌面上,紅寶石的耳釘也在。
他猜是關珩抱他下樓的。
起床時身體酸軟得厲害,寧秋硯的四肢都在發抖,卻不是因為饑餓,而是一些難以啟齒的原因。
好在除了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痕跡,他一點也沒有受傷,所以只面紅耳赤地緩了一會兒,還是穿戴整齊去洗漱。
寧秋硯先去了一趟廚房,白婆婆不在,一位嬸嬸告訴他白婆婆去了農場,還有幾天就春節了,他們需要在那里將準備好的一些食材收好帶回來。
島上不僅有養殖場,也有溫室農場,寧秋硯之前听說過,但那里有些遠,他還一次都沒去過。
廚房里倒是隨時都有吃的。
寧秋硯自己動手做了份簡單的食物,勉強恢復了一些力氣。
康伯也不在大宅里,佣人說︰「他和先生一起出去了,會晚些回來。」
外面還是白天,關珩一般不會在這時出門。
何況關珩並沒有吸他的血。
寧秋硯猜想一定是有什麼緊急的事。
迷迷糊糊地,他記得之前關珩接了個電話,好像是發生了點什麼事,需要關珩去一趟。
不過當時他剛被關珩抱去洗過澡,頭一沾到枕頭就失去了意識。
三樓對寧秋硯開放,即使關珩不在,寧秋硯也可以隨時上樓。
樓下沒有手機信號,寧秋硯來渡島幾天就失聯了幾天,等于人間蒸發,他得重連手機信號,看看有沒有錯過什麼工作或學校的消息。
這還是寧秋硯第一次在關珩不在時,進入關珩的領地。
三樓一切如舊,先前那副不忍直視的情景已經被整理好了,干淨,昏暗,有序。
步入其中,幾天來發生的每一幕便都播放電影似的,于每一個角落在寧秋硯的眼前回放。他穿過的睡袍掛在沙發上,看過的書好好地擺著,喝過水的杯子也都放在一旁的高櫃里。
他坐進那個黑絲絨沙發,熟練地曲起腿,仿佛仍和關珩一起擠在這里。
手機里的信息大部分是同學討論作業的,也有社交軟件的私信,還有幾條是蘇見洲詢問近況的。
寧秋硯一一回復了。
想了想,他給關珩也發了一條。
[您什麼時候回來?]
房間里卻響起短信提示音。
寧秋硯循聲找去,看見關珩的手機扔在了床上,屏幕短暫地亮起,提示著「您有一條新信息」。
寧秋硯心中微微一動。
關珩的手機壁紙是一張熟悉的風景照,是從室內角度拍攝的,白天的溯京鐵塔。
他拿過自己的手機,看著自己設置的那張夜景壁紙,心跳變快了。
原來他和關珩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方拍攝的照片作為桌面壁紙。m.
一張是黑夜,一張是白天。
他又給關珩發了一條︰[雪停了。我想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