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舷窗旁看著窗外雲層,踫見瓦格納•瓊斯的後產生的驚悚感仍然沒有完全褪去。
寧秋硯總是記起那場地下宴會,記得那些衣冠楚楚蟄伏在陰暗處,借機開著派對,卻賣弄情調,撕開虛偽面具後盡情狂歡、啃咬、進食的血族。
好在落地後,看著家鄉熟悉的街道、嗅著熟悉的氣息的喜悅感沖淡了這一點。
霧桐大雪,銀裝素裹。
在回到這里之前,寧秋硯沒想過自己會這麼想念她。
他見證過這座小城的每一次區域變遷,知道哪里的小吃最地道,熟悉這里的每一條街、每一個角落,那種歸屬感不是繁華的溯京可以比擬。
回到家里就更舒服了,心情也重新好了起來。
家里暖氣很足,蘇見洲幫他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到處都很干淨。
他沒有休息,而是將家里開窗換氣,又簡單地打掃了一下,隨後才開始整理行李。
躺在行李箱中間的,就是那只黑色的小皮箱。
因為有金屬配件,他恐怕以後都忘不了掃描後,機場安檢人員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寧秋硯倒在了床上,蜷縮著。
明明很期待去渡島的,連耽誤幾天都會難受,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關珩。
可是等到現在這麼近了,他竟又生出了一點怯意,希望可以再晚一些上島。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陸千闕打來了電話,像以前那樣告訴寧秋硯,平叔將在同樣的時間點抵達碼頭,希望寧秋硯不要遲到。
「你先去玩幾天。」陸千闕道,「我們會等到下個周末過來。」
寧秋硯問︰「你和顧煜也要上島來過年嗎?」
「當然,這幾年都是這樣,快成習俗了。」陸千闕笑道,「過年就我們幾個和島上的人一起,年後還會有先生的一些朋友、故交上島,每年過年島上還是很熱鬧的。」
「好。」寧秋硯也期待著,「那到時候見。」
去年陸千闕送給寧秋硯的那只有兩條長手臂的擁抱枕還在,當時寧秋硯沒有準備,今年也給陸千闕和顧煜準備了禮物。趁有時間,他又去進行了一些采買,將東西都放進了行李箱中。
又過一日,寧秋硯拖著行李箱從家里離開,乘坐公交車來到終點站換乘大巴。
「是你啊。」輪班的司機正好是原先那位大叔,「又去回收海洋垃圾了?」
「是的。」寧秋硯對他微笑。
大巴沿著海岸線往前駛去,寧秋硯一路上的心情與以前類似,卻又大不相同。
重走著本來以為再也不會踏足的路線,令他仿佛回到了那個獨自前往碼頭,最後卻放棄了租賃船只去往渡島的絕望夏日。
下車後踩過滿是積雪、枯葉的路面,穿過樹林,踏上了堆積就船只的海灘。
天空雲朵低沉,海面沒有風。
渡島的白色大船靜靜地停留在岸邊,沒走幾步,平叔就從船艙中走出,來到了甲板上。
寧秋硯遠遠地對平叔揮了揮手。
上船時平叔幫忙搬了行李箱,他常年卸貨,力氣很大,人看著仍然很精神,也一樣不善言辭。但面對寧秋硯的笑臉,烏黑發亮的眼楮,在寧秋硯對他說「平叔,好久不見」的時候,他客氣地點了點頭,難得和顏悅色。
「好久不見。」平叔說,「進去吧,里面暖和點,馬上開船了。」
「好。」寧秋硯鑽進船艙里,來到以前常坐的位置。
最初的雪季已過,海上沒有再下雪。
風平浪靜中,他們很快就抵達了渡島,望著那座島嶼在視野中越來越近,寧秋硯渾身的細胞好像都不受控制地躁動了起來,連心跳也加快了。
海鳥在空中鳴叫,康伯靜靜地站在車子旁邊,笑吟吟地沖寧秋硯招手。
「康爺爺!」
寧秋硯一下船,就拖著箱子小跑過去。
老人給了寧秋硯一個擁抱,慈祥地拍他肩膀︰「小寧是不是長高了?」康伯「瘦了。」
寧秋硯連忙說︰「沒有,沒長的。」
「那就是瘦了。」康伯說,「在島上住一段時間,讓白婆子給你養回來。」
他們上了車,司機還是從前那位,寧秋硯禮貌地對他也問了好。
所有人都沒有奇怪寧秋硯為什麼還會回來,也沒有人詢問,只是表達著最自然的歡迎。在這樣歡樂祥和的氣氛里,車子穿過林海,開始翻越山丘。
渡島的冬日比去年還美。
寧秋硯目不轉楮地欣賞沿途景色,感覺這里的一山一湖,一草一木,似乎都極度與關珩貼合。
經過在溯京的事,此時看著渡島,寧秋硯終于理解了為什麼明明那麼不適應大面積的水,關珩卻很喜歡渡島的原因。
對關珩來說,渡島是他的世界。
除此以外的地方才是孤島。
康伯講了一些島上最近發生的事。
說關子明第一次接生了小牛,薄膜未破,他手忙腳亂地幫忙撕開了薄膜,將熱騰騰、水淋淋的小牛抱了出來。說島上的工人修建護林小屋,意外發現了新的珍稀植物。還有白婆婆難得遭遇廚藝滑鐵盧,研究新菜式的時候將菜汁炸上了天花板。
說關珩很少整夜待在三樓,有了新的感興趣的事,還用一個房間做了影音室,有時會在那里看電影。
這都是寧秋硯沒有參與,也不知道的事,康伯將這些都講給他听,就像他不是客人,而是回家的人,本來就是島上的一員。
車子終于駛入了大宅,停在噴泉旁的空地上。
大宅里出來的人也是熟面孔,熱情地幫寧秋硯提了行李。
他們走過積雪的草坪與棧道,寧秋硯抬頭朝這棟白色建築望去,看見每一扇窗戶都關閉著,拉著厚重窗簾,這代表大宅的主人醒著,沒有進入漫長的休眠期。
宅子里依舊是暗的,在玄關處寧秋硯月兌下了大衣和圍巾。來到樓梯與走廊的岔口時,康伯與提行李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
「先生讓我問你。」康伯和藹地詢問,「是要住以前的房間,還是去三樓住?」
寧秋硯有一瞬間的錯亂,會過意以後臉馬上就紅了。
難道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嗎?
見寧秋硯的反應,康伯笑著說︰「沒關系的,要是不習慣,我們就先住著以前的房間。不過先生也交待了,你隨時都可以上樓。」
寧秋硯下意識地抬頭,往樓上望去。
樓上很安靜,樓道中央亮著漂亮的大吊燈。
「知道你今天回來。」康伯道,「先生還在等你。」
*
寧秋硯只在以前的房間里帶了一小會兒。
這里的布置和以前一樣,床頭的花瓶里擺著一束小黃花,窗簾是拉開的,站在窗前,就能看見遠處淡藍色的湖泊。
寧秋硯去浴室里洗了一把臉,望著鏡子里神情掩不住興奮的自己,懊惱地再次往臉上潑了一把冷水。
隨後,他便離開房間往樓上走去。
大宅里靜悄悄的,人踩在厚地毯上沒有什麼聲音,沿著樓梯蜿蜒而上,手撫在厚實的木質扶手上,很快就摩擦得再次發燙。
終于,他來到了那扇雙開門前,俯視著銅制把手,看著上面自己的影子。
思念如大雨滂沱。
寧秋硯伸出手探向把手,在他擰開它之前,把手卻忽地轉動起來。
轉動一整圈後,門開了。
關珩穿了件黑色的袍子,膚色白得晃眼,正站在門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雙鳳眸很黑,很深,寧秋硯與他對視,心悸得幾乎站不住,分開後的幾十個日夜都在這一刻洶涌地淹沒了他,讓他想要溺斃。
「先生……」他干啞地開口。
關珩沒有說話,但抬手踫了寧秋硯滾燙的臉。
微涼的觸感傳來,寧秋硯眸光閃動,透出一股濕意。
緊接著,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寧秋硯就這樣被抱了起來。
兩人仿佛位置調換,寧秋硯下意識摟著關珩的脖子,低頭望進關珩那雙縈繞著一點紅色的眼楮。只听門「啪」地在背後合上了,寧秋硯後知後覺,關珩抱著他這麼大的一個人,用的竟只是單臂,可見他們的力量究竟有多懸殊。
房間里非常暗,只亮了一盞落地燈,有熟悉的燻香味道,但寧秋硯從未覺得那味道曖昧、旖旎至極。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而關珩依舊顯得淡定自如,甚至撫模了他的耳釘。
像是在檢視自己留下的標記,或者是檢視忠誠度,關珩問︰「有沒有摘下來過?」
寧秋硯搖頭︰「沒有。」又說,「只是在清洗護理的時候有。」
千里迢迢地趕回來,主動上樓,還在電話里說「我很想你」,寧秋硯這副樣子是在太乖。
關珩眸中的紅色加深,往瞳孔邊緣擴散,人卻比任何時候都冷靜。
「乖孩子。」
關珩低低地表揚,似乎非常滿意。
「想要獎勵嗎?」
寧秋硯的手無意收緊,指尖貼在睡袍軟滑的布料上,微微陷入布料下的肌肉里。
「想要獎勵。」他羞赧地回答。
「嗯。」關珩道,「想要什麼?」
寧秋硯洗過臉,發梢還有點濕潤,身上有很清爽的味道,單純得一眼就能看穿。
他的臉已經紅得不能看了,卻還要大膽地將想要的獎勵說出口。
他小聲地對關珩說︰「想要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