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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不出來了?

夏樵喃喃,心頭兀地一跳,終于明白卜寧口中的「瘋」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伸向籠門的手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收回來,卻被聞時抓住朝前送了一下。

「哥!」夏樵慌忙叫了一聲,但手掌已經踫到了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是一片濕霧,跟山野林間隨處可見的霧氣一樣。他們甚至可以透過那片氤氳的淡藍色,看到鳥雀從樹枝間乍然驚起。

可當夏樵踫到的時候,濕霧里瞬間蔓延開金色裂紋,巨大而清晰。

仿佛有一面碩大無朋的玻璃牆自始至終都矗立在這里,上千年來有無數人從這里經過,卻無人能看見。

直到此時此刻,才第一次露出端倪。

猛烈刺骨的氣流從裂縫中傾涌而出,強力摧折草木。

夏樵猛地偏開臉,躲過足以撕裂皮膚的氣流,手掌在風的推力下劇烈顫抖。

那些氣流帶著高山之巔特有的寒冷,順著他的手指結了霜,從指尖一直裹到了手腕。

那本是極其痛苦的,但他卻在那種痛苦里嘗到了一抹熟悉的滋味。

就好像……魂歸故里。

他在那一刻聞到了最為清晰的枯焦血味,一如當年他代替聞時走出封印大陣所聞到的。

這是夏樵和籠距離最近、牽系最深的時刻。也許正因為此,他忽然理解了聞時的決絕。

不出來就不出來吧。夏樵心想︰還有我呢,我陪著他們。

傀不就該如此嗎?生來就站在傀主身側,永不離開。

他以前不知道這些,現在開始明白也不算晚。

可就在他翻手破開籠門,跟在聞時身後要踏進去的那一剎,有人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夏樵近乎是茫然的。

他下意識看向胸口那只手,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听見巨大的風場在他耳邊尖嘯,而那股混雜著枯焦的血味倏地輕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籠外。

由他破開的金色裂縫在另一種力量的作用下飛速彌合——

籠門在關閉,而他被聞時推出來了。

他都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卻被聞時推出了籠。

「哥!!!」夏樵猛地一步上前,手指扒住一道裂縫,試著重新跟籠建立聯系。但他怎麼用力,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覺。

……就好像那道聯系已經被切斷了。

除了走進籠里的聞時,他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做到這點。

聞時沒打算帶人。

從始至終,聞時就沒打算帶別人進這個籠。

意識到這一點的夏樵血液沖頭,心髒卻如墜冰窟。

他驀地紅了眼楮,用盡力氣想要撕開籠門跟進去,手背和脖頸青筋都隆了起來︰「哥你讓我進去!」

「你別一個人啊!」夏樵在風里說,聲音嘶啞︰「你不能一個人!我是帶路的,你說好了讓我帶路的——」

他听見聞時的聲音從狹長裂縫里傳出來,帶著山巔的風︰「你帶完了,後面跟你無關。」

「不是這樣——」夏樵急了,「哥!你別——我跟你一起進去。我得跟你一起!傀都是這樣,你——」

「誰把你當傀。」聞時的嗓音湮沒在風聲的長嘯里。

可其實他並沒有走遠。

夏樵看見他的背影筆直孤拔,穿過縫隙轉頭看過來,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多久︰「你也說了,你喊我哥。」

所有裂縫在那一刻徹底彌合,山巔而來的凜冽風聲戛然而止。

籠門關閉,夏樵手里一輕,傾注的力道無處可去。他在慣性作用下踉蹌了好幾步,再抬頭時,四周只剩下最薄的霧。

他茫茫然站著,再听不見山音。

***

籠外還未到早秋,籠里卻已經是隆冬了。

風比之前縫隙里透出去的還要猛烈,吹刮起地上松散堆積的雪,打著旋兒撲過來。

聞時就在雪里迷了眼。

從踏進籠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體內的靈相碎片在震動,和嗚嗚咽咽的風聲相融成片。

或許是靈相牽動的緣故,又或許是這里寒氣太重了,他垂著的左手手指連著心髒一陣抽痛。

聞時偏開臉避讓著風雪,拇指捏著骨關節,從食指捏到無名指,發出  輕響。又過了很久,那種僵硬的痛感才慢慢緩解。

風雪太盛,四面皆是蒼白。

他抬腳卻不知往哪里走,最後憑借直覺邁了步。

……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冰寒徹骨是什麼感覺了。

但這里真的很冷。

不只是冷,這里的雪原一望八百里,寂靜無聲。除了他,仿佛整個世間再沒有其他人。

他身上是冷的,骨頭縫里是疼的,靈相撞著空蕩蕩的軀殼。以至于生出了一種錯覺——他好像從始至終都被困在這里……

長途跋涉,從未有盡頭。

他有點忘了自己從哪里來了。

不記得悶頭走了多久,也許三天,也許三年……聞時忽然听到了撲簌簌的輕響,像積雪從高枝抖落。

他怔然抬眼,看到了綿延向上的松林。

那是他曾經很熟悉的地方,是松雲山的西坡。

他其實不該意外的,甚至應該早有預料會在這里看到松雲山。但當他走到山頂,穿過樹影看到那兩間屋子的時候,依然長久地怔在原地。

可能是之前在雪里走了太遠吧……

所以這一瞬間,他才會恍然覺得自己終于回到了家。

山上和山下仿佛是兩個世界。

他來時白雪皚皚,山頂卻是個晴夜。

天上彎月高懸,繁星萬點。

他不知道這是何年何月,幾時幾分,只看到前面蒼松的枝椏上倚坐著一個人。

那人長發束得一絲不苟,曲著一條腿,藍色的綁腰幾乎不見褶皺,白衣長長的下擺就順著樹枝垂落下來。他手指間纏繞著白色傀線,目光落在彎月上,不言不語。不知這樣看了多久。

聞時愣了良久,忽然意識到……那是他自己。

這其實是一幅極為怪異的場景——自己看著另一個自己。

可當聞時看見樹上那道身影的時候,軀殼里的靈相碎片跟著震蕩起來。他忽然有點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了。

他好像剛剛闖進囹圄,又好像正坐在蒼松枝椏間,望著那道長鉤似的彎月。

……

左手手指又猝然跳痛起來,連著心髒。聞時被疼痛扎得弓了一,掐著最難受的那個指關節,閉上了眼楮。

他在慢慢緩解的痛意中,听見不遠處的門扉「吱呀」響了一聲,沙沙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由遠及近,在身邊停下。

聞時的呼吸也跟著停了。

過了片刻,他听見一道溫沉嗓音說︰「一夜不睡,熬的哪門子鷹?」

聞時驟然睜開眼,連手指牽連心髒的痛也忘了。

他看見自己腰間束著藍色綁帶,白色長衣垂墜下去。腦後是古松粗壯的枝干,眼前是彎月。他茫然轉頭,看見那個披著紅色罩袍的人,正提著風燈,站在樹下望著他。

塵不到……

聞時動了一下嘴唇,卻沒能出聲。

喉嚨里一片干澀,就好像他很久沒沾過水了。只要一開口,字句就會哽在那里。

「怎麼只盯人不說話。」塵不到眸子里映著風燈的光,「是做夢魘到了,還是不熬大鵬改熬我了?」

他說著,抬起風燈照了左右。

下一瞬,鷹一般大的鳥從更高處的樹上滑翔下來,繞著他盤旋了一圈,最終停歇在聞時的肩膀上。

聞時在金翅大鵬收翅帶起的風里輕眨了一下眼,這才開口道︰「沒有。」

他嗓音啞極了,但因為答句太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來。

「又是問三句答半句。我當初不該給你金翅大鵬,該給個八哥,還能教你學學舌。」塵不到半真不假地笑斥了一句。

聞時喉結動了一下,嗓子終于不再干澀到說不出話。

他胡亂補了一句︰「沒有魘到。」

「那就去睡覺。」塵不到朝身後的屋子偏了一下臉,沖聞時伸出手。

聞時垂眸看著他的手,許久之後才伸手抓住,從松枝上落下來。

可能是因為聞時自己的手僵硬如冰,便顯得握著他的手掌溫暖得出奇,就連手指上的尖銳疼痛都緩解了大半。

塵不到原本只是借一把力,人落了地,便松開了手。

包裹著的暖意瞬間撤離,聞時的手又是一冷。他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捏了一下最疼的手指,那處關節都僵硬得泛著青。

或許是那一瞬間的僵硬像某種下意識的挽留,又或者是因為他的手真的太冷了。過了片刻,那片溫暖又重新握住了他。

那人沒回頭,帶著他朝屋子那邊走︰「怎麼這麼冷。總逗你說雪堆的,還當真了麼。」

聞時看著對方高高的側影,里衣雪白,紅袍披罩在肩上,還是那副風雨不侵的模樣。他忽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來這里了。

……

他好像本就應該在這里。

「塵不到。」他開口叫了那人一聲。

對方沒有立刻應聲,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沉沉「嗯」了一聲,轉眸看向他︰「叫我做什麼?」

聞時沉默片刻道︰「沒什麼。」

只是明明每天都能看見你,卻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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