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喬弋舟低著頭,手在微微發顫。
過去兩個字,于他而言就像是一種無形枷鎖那樣,比游戲規則還要讓他害怕。
他可以打破規則,卻不能打破過去。
天空霧沉沉的，濃濃黑雲遮住了光線,狂風裹挾的仿佛是黑色的雨。
那些雨絲拍打著船艙門上的玻璃窗, 里啪啦，不斷匯聚成一圈圈的雨幕。
雨絲霈，大得已經看不清外面的戰斗，船艙里滲滿了積水,時不時能听到劇烈撞擊的聲響。
喬弋舟臉色泛白，壓制著從心髒不斷涌出的疼痛，望向虞羲︰「這一片海域底下暗礁極多，不能這樣任由船只往前走，你知道控制室在哪里嗎？」
虞羲眼神微閃︰「知道。」
她見過喬弋舟的實力，只拿他當A隊的人看待。
虞羲跌跌撞撞的領著他們一路朝前走,臨走前喬弋舟凝望了外面一眼,透過厚重的圓形玻璃窗,他的目光似乎和‘過去的楚燎’相撞。
然而這個時候的‘楚燎’，還根本不認識自己,連一秒也沒有，他便迅速錯開。
那是一種深深的無力,以及止不住的心疼感。
畢竟傳言中……楚燎是開進化鎖太過,才導致了情感破碎,記憶空白。
喬弋舟一路跟著虞羲，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卻不敢讓任何人看見，更加拉緊了頭上的兜帽，這樣無聲的哭泣著。
縱然楚燎的情緒表達向來極差，可人魚世界里，分-身卻和他說過——
「別討厭我，如果不是被逼到絕境，我不會那樣做。」
那同樣也是楚燎的內心。
三人終于來到了控制室，虞羲眼瞳空洞的抱住自己的手臂，上面滿是血痕︰「暗礁這麼多，船只無論朝哪個方向開都會撞到，那群人把救生艇開走了，我們沒有路了。」
喬弋舟︰「我知道，地圖在我腦子里，前面就有一個小島。」
虞羲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小……島？」
喬弋舟︰「現在天色太暗，又下著暴雨，你看不清遠處很正常。」
他手心都是汗，大致確定了船只所在的位置後，才握住了圓盤，操縱著船只拐了個大彎。
虞羲心髒跳動極快，原本以為必死無疑，現在卻覺得她們可能真的可以活下去。
喬弋舟的技術並不算好，船只的底盤仍有一部分被暗礁刮到。然而比起剛才，這已經是很小一部分了。
海水入侵得更加嚴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沉沒。
虞羲從操控室望了下去，發現她們剛才上來的梯子處，已經有一半被泡在了海水里。
虞羲手指交扣著，終于生出了那麼一點點的求生欲︰「快啊，快啊……」
船只左搖右晃，在風雨里搖搖欲墜。
喬弋舟掌心都被磨紅，死死的看著前方。
一個極高的巨浪驟然拍打了過來，力道大得將控制室的玻璃都差點給撞破，甲板上都布滿了從海水里帶出的大魚。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一波巨浪很快就襲來。
玻璃終于承受不住，裂開了一道縫隙。隨著時間的推移，縫隙越來越大，裂開得更快。
虞羲︰「快走，這里撐不下去了！」
喬弋舟卻執拗的不肯听，憋著一口氣。
他忽然被人從身後抱住，肌膚相觸踫時，喬弋舟感受到了滾燙的溫度︰「我不想你這麼勉強自己。」
楚燎發燒了嗎？
不，他所認識的楚燎，絕不是身體虛弱的人。
喬弋舟還未來得及想明白，然而危險已經來臨。
比起海水更快的，是立在控制室前方甲板的食人魔。
他渾身淋濕，手里握著生銹的菜刀，佝僂的背部呈現弓形，像是隨時都要朝前沖來。
一道劇烈的雷電爬滿漆黑的天空，喬弋舟清楚的看到，食人魔猶如化繭那樣，弓起的背部被撕裂，從里面爬出來什麼東西。
喬弋舟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便推著楚燎朝控制室下方走。
最後面的虞羲問︰「怎麼了？」
喬弋舟厲聲道︰「別問！」
他走在最後，食人魔已經沖進了控制室，喬弋舟咬緊了牙關，並未來得及下去，便死死將下方的入口關閉︰「這里離小島很近了，從船艙出去，跳海！」
虞羲︰「那你呢？」
喬弋舟沒有回答。
虞羲緊抿著唇，下意識便要帶楚燎離開。海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腰，很快就要把船艙徹底淹沒了。
然而她觸踫到楚燎的時候，指尖卻被燙了一下。明明該冰冷的海水，在楚燎的周身，卻還是冒起了泡。
虞羲詫異的注視著這一幕，想起喬弋舟擁有那樣的實力，眼前的男人又和他同行，應該也是A隊的人。
都是大佬，惹不起。
然而楚燎下一步的舉動，卻著實讓虞羲嚇了一大跳。縮回袖口的武器鑽了出來，正發狂似的，想要強行突破出口。
虞羲趕忙來到他的面前︰「你想浪費他的好意嗎？他可是寧願自己遇到危險，也要讓你活下去啊！」
兜帽過長，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然而虞羲卻敏銳的發現，他周身的氣息就跟扭曲了那樣，猶如沼獄。
這個男人，絕對不簡單。
他太危險了。
船體再次傾斜，有什麼東西斜斜的撞了過來，把船只撞破。海水劇烈涌入，虞羲只得深深憋了口氣，沉入了深海之中。
—
虞羲再次醒來時，已經來到了某個海灘。
她是被人給拍醒的。
虞羲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來，仿佛還能感受到那窒息的絕望。她呼吸得尤為用力，意識這才漸漸清醒了過來︰「這里是……」
喬弋舟著急的問︰「你沒事吧？和我一起的同伴呢？」
虞羲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未能完全鎮定下來。
喬弋舟本來著急楚燎的消息，看到虞羲這樣，和未來短發的她完全不一樣，這中間所經歷的，絕非他能想象。
喬弋舟沒有追問，也沒有逼她，而是靜靜等待著她平息下來。
喬弋舟從背包拿出一瓶水，遞給了她︰「好點了嗎？」
虞羲接過水，咕嚕咕嚕的大口喝了起來，這才蒼白著臉頰說道︰「我們被沖散之前，看到他很不對勁……」
喬弋舟︰「說清楚一點！」
虞羲本來不願意回想，見他如此緊張，想起他幾次出手護下自己，便硬著頭皮回想了起來︰「我當時憋了一口氣在水里……」
鮮紅的血液便在海水里侵開，海底的變異怪物，從下方一躍而上。
那東西長著鋒利的牙齒，咬合力極強，把船板都給咬斷。
虞羲不敢停留，拼了命似的往前游，變異怪物卻並未追來。
虞羲覺得十分奇怪，便冒險回頭看了一眼，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變異怪物把楚燎半個身體都吞了下去，鋸齒鋒利極了，嵌到了肉中。
虞羲蒼白著臉，正猶豫著要不要趕過去救人，她便看到前方紅光閃爍。
原來楚燎並沒有出事，鎖鏈裹在了他的身上，保護了他。
鎖鏈的另一頭，則橫穿了變異怪物的身體，變異怪物徹底了沒了氣，而鎖鏈也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樣，沉到了深海當中。
原本以為這件事情該完了，然而事情卻出乎了虞羲的預料。
變異怪物剩下了最後一口氣，死死的一張一合，打算咬斷楚燎的腰。
這次楚燎沒有武器保護了，是必死無疑。
然而，他周圍的海水卻沸騰起來，竟扭曲成了黑色，猶如強硫酸那樣，瞬間將變異怪物腐蝕。
在中央的楚燎卻沒事，一條鋼鐵的尾巴橫撞向那半副被腐蝕的身軀，神經質那般的擊打，又拉回。
虞羲不敢再看下去，朝小島游去的時候，身體也沒有過多的力氣，便徹底陷入了昏迷。
但那個場景，卻死死的映入了虞羲的心中，成為不可磨滅的陰影。
喬弋舟听完，更加擔心起楚燎了。
他站起了身，準備沿著小島找一找楚燎。
虞羲拽住了他的手，渾身發顫的說︰「你那個同伴，他很危險。那種折磨的方式……怪物也就罷了，萬一用到人身上……」
她顯得不安極了，喬弋舟本欲安慰她幾句，卻被虞羲的話給提了醒。
萬一用到人的身上……？
楚燎那樣神經質的做法，到底在他面前出現過幾次？
好似自從認識楚燎起，他幾乎每一個世界都能回想起來。
喬弋舟那時並未把這個細小的習慣放在心上，從未深想過。來到這個世界過後，他見過楚燎的戰斗模式，根本沒有這個習慣。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殺C區那群人的時候，才染上的。
喬弋舟心髒跳動極快，臉色蒼白得可怕，立馬就想要找到楚燎。
虞羲終于有了力氣，從地上站起了身︰「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那個同伴，進化鎖是不是開到第三階段了？」
喬弋舟之前在C區只听過只言片語，根本沒有深入了解過。
「什麼第三階段？」
虞羲︰「第一階段，是初步開啟。第二階段，會變成一灘肉泥，則會被系統判定為怪物，連玩家都不算了。直到獨自一人熬過來，第三階段才會新生。」
她的話音剛落，喬弋舟便飛快的奔跑了起來。
眼前的景物一變再變，他的表情倉皇無措，根本來不及細細欣賞。
陳樂川說過，楚燎的身體到人魚游戲後，就出現了問題。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問過，卻沒人願意告訴他。
他錯了，最該擔心的，並非是過去的楚燎！反而是身側的人！
喬弋舟跑到了小木屋附近，總算是在不遠處的森林里發現了談話聲。他急忙靠近，終于見到了楚燎。
黑雨之下，他穿著白色染血的外套，風在耳旁瘋狂的呼嘯，仿佛整個人都要被那蔓延的潮水吞沒。
孤獨。
無窮無盡，卻又止不住的孤獨。
他頭上的兜帽已經被風吹得滑下，黑紋猶如盛開的曼殊沙華那樣，逐漸爬滿了半張臉，顯得妖冶異常。
這樣的他，不像是人類，反倒和怪物無異。
地上躺著的，是陷入昏迷的宋亦謙。
那雙帶著血紅的雙眸，無數情緒都爆發了出來，那份殺意不僅僅是針對食人魔，還有曾經恨之入骨的仇人C2隊。
喬弋舟在一旁大聲呼喊，想要阻止他前進。
可呼聲太小，風雨聲吞沒了喬弋舟的聲音。
楚燎仍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人過來，沒有人幫他，在黑暗里掙扎到死。
喬弋舟眼眶赤紅，淚水快要落下。
他會听嗎？
他知道那個人，一旦做出了決定，便不會在更改了。他如果真的殺了宋亦謙，過去會被改變的。
可喬弋舟卻仍想試試，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別走了，停下！」
喬弋舟聲音徹底啞了，一邊大步向前，一邊喊︰「楚燎。」
楚燎的腳步竟然真的停下，他回過頭，怔怔的看著喬弋舟。
目之所及，即是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