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你之于我
兩人回到了家中。
薄薄的月色滲入了樹葉里, 撒入窗戶時，一地都是零星的銀白。
這是喬弋舟幾個月以來，第一次毫無噩夢的熟睡過去。
楚燎坐在床頭, 指尖輕輕的放到了喬弋舟的臉頰旁, 光是感受到一丁點兒的溫度，便讓他覺得安心。他最深的夢魘，無非是失去喬弋舟的那些日子。
真好, 眼前的他是人類。
方焱站在門口，眉頭緊鎖的注視著這一幕︰「跟我出來。」
楚燎為喬弋舟掩好被角, 這才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方焱在陽台上一根根的抽著煙，白霧裊裊, 煙絲嗆人, 他的面龐顯得滄桑︰「他是怎麼死的。」
楚燎眼神平靜無瀾︰「這件事你不是最清楚麼？」
方焱拔高了聲音︰「你明明知道我問的是誰！」
從主區空間回來以後，方焱才驚醒了過來。他那個討人厭的弟弟，內里便是惡心的, 怎麼可能一下子變好了？
而且他也絕無可能是s級bss！
比起方焱的惱怒，楚燎顯得極其平靜, 就仿佛他所有的情感已經給予了喬弋舟, 旁的人再也無法分走半分。
楚燎︰「舟舟救了個人, 在死之前被拖入主區空間。」
方焱︰「……誰？」
楚燎像是譏諷那般, 勾起一個清淡的弧度︰「救了一個同名同姓的人，七年前，他還算一個孩子。」
方焱心緒大亂，拿煙的手微微發顫。
同名同姓？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一件事——
楚燎和他對視，語氣仍然淡漠︰「他卻不珍惜自己的命，在七年後進入游戲後又死了。」
方焱睜大了眼, 煙灰悄無聲息的掉落。
不知不覺，煙早已燒到了雙指間，他卻完全沒有疼痛感那樣。
那具身體的靈魂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方焱︰「這些……你都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楚燎︰「拿回記憶的那一瞬間。」
方焱眉頭緊縮，沒想到楚燎知道得那麼早！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到底還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至始至終沒有改變。」楚燎仿佛闡述事實一般，「在進入限時游戲之前，我便已經明白，比起我而言，他的處境才是絕境。」
身份的事遲早會暴露，所有人都不會容他。
與其那樣，倒不如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親手做一個局。
楚燎仿佛輕笑了一聲，卻如流星般轉瞬即逝，讓人听不真切︰「要不然，我為什麼會讓限時游戲的數據外泄？」
方焱倒退了一步，身體死死繃緊。
楚燎果然是故意的。
所有人都以為楚燎打開限時游戲，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感情和記憶。
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從那個時候，便藏下了這樣深的心思。
方焱倒吸一口涼氣︰「難不成……五大區的大門被打開，是……你？」
並沒有什麼規則錯亂。
也並沒有什麼奇跡發生。
打開五大區大門，讓主區變得混沌。大約連喬弋舟會到a區找他，進入限時游戲，也是預料中的一環。
主動刺激蠱場，讓自己陷入那個數據的房間，還有……更早的事。
那便是告知陸執亡靈賭場的位置！
方焱一拳打在牆壁上，眉頭快要擰成一股繩。
他要保護喬弋舟，要讓喬弋舟離開主區，他要改寫規則，他要利用那些力量撕裂主區。
不僅犧牲了自己，連所有玩家都是他的棋子！
這樣的保護，太可怕，也太傲慢了。
楚燎沒有說話，微微闔眼，那態度已算默認。
方焱聲音沙啞得猶如被刀割過，身體止不住的發顫起來，竟對他生出幾分害怕︰「舟舟已經這樣喜歡你了，你別再算計他任何事情了。」
楚燎眼瞳深邃如夜空︰「除了他必須要活著，我從不算計他任何事情！」
方焱捏緊的手再次松開，將煙頭熄滅。
他眼里的楚燎，安靜而又瘋狂，像是一團火，在黑暗下孤獨燃燒。
「希望你說到做到。」
方焱語氣僵硬，竟下意識向他示好。這樣的人，他不想與之為敵，「還有，我不像封雨辰，對你抱有敵意……」
楚燎恢復了平靜，好似剛才的情感外泄，只是剎那光景，如煙火一樣轉瞬即逝。
「我知道，否則也不會有今晚的談話。」
方焱猛然望向他，霜白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夜風吹拂過他的黑發，他的右眼呈現極度深邃的墨藍，若不仔細分辨根本無法看出。
這樣的高高在上的神態，並非趾高氣揚，反倒是以更高維的角度觀察著他。
方焱喉嚨堵塞惡心，快要嘔吐出來。
他花了極大的努力，才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將談話繼續了下去︰「你為什麼非要讓喬弋舟保持現在的樣子，而不是……讓喬弋舟使用自己的力量？」
舍棄束縛的人類軀殼，以喬弋舟的力量，甚至能破開整個主區。
這里面或許有風險，比如喬弋舟暴走無法控制自己。但怎麼說，都比楚燎那驚天的計劃來得安全一些。
楚燎根本不需要算計，也不需要把自己逼迫到這樣的地步。
那才是最優選擇，他們本不用這樣生離死別。
楚燎淡然一笑，並沒有對方焱的問話感到生氣，而是徑直走入了屋內，沒有再將對話繼續下去。
門是虛掩的，喬弋舟仍未醒過來。
楚燎的手仍舊不敢徹底落在喬弋舟的身上，他仍舊害怕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夢，醒來之後又會忍受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對方的死亡了。
足夠了。
那種痛苦，一旦體會過一次，就會明白他的感受。
失去的東西再次回來，那種刻在骨頭里的保護欲，就會變得瘋狂。
喬弋舟翻了個身，露出白皙平坦的肚皮，仿佛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吧唧了兩下。還拽住了坐在床頭的楚燎的手，令他終于實打實的觸模到了自己。
楚燎微怔，好像每次都是這樣，自己沒敢靠近，最後一步總是他在向他奔來。
楚燎躺在了床上的一角，從背後抱住了喬弋舟。
他並不想利用喬弋舟的力量。
「只有你是人類，我才能抓得住你。」
這是他和方焱談話里，沒有給對方的回答。
清晨八點，喬弋舟緩緩睜開了眼。
楚燎側躺在他身旁，一轉身便能看到。
睡了太久，喬弋舟的腦子像是沒有清醒，他的手覆上了楚燎的面頰，大力揉搓了兩下。
「……」完了，力氣太大。
楚燎的右臉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喬弋舟慌亂之間，還把人給弄醒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足足盯了三分鐘之久。
喬弋舟干笑了兩聲︰「疼嗎？要不……我給你揉揉？」
楚燎湊近了他，兩人的空間距離驟然拉近，呼吸也相互纏繞了起來，連四周的氣氛也變得曖昧。
楚燎︰「要揉。」
低沉如大提琴一般的嗓音緩緩劃過，尾音里夾雜著輕微鼻音，听上去有種撒嬌的錯覺。
這麼溫順的楚燎，喬弋舟可是頭一次見。
他心里酥癢，感覺自己整個右身都麻了一片。腦子空白一片之下，破天荒問出︰「揉……揉哪里？」
喬弋舟︰「……」
等等，這不是他主動開車了嗎！
楚燎唇角微微彎起，房間里的床是這樣狹窄，以至于他只能側躺才能和喬弋舟一起睡。然而正是這樣狹窄的空間，才讓兩人的距離被拉得無限接近。
該踫到的，不該踫到的，都踫到了。
他在喬弋舟的唇上印下一個吻，仍是蜻蜓點水，停留不足片刻。
美好的滋味，總要仔細品嘗，格外珍惜，才能細品出那噬骨的甜味。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想親就親。」
喬弋舟嘟囔了一句，下一秒又炸毛似的喊，「⺪，你還來一口！」
方焱站在門口，敲門的手始終沒落下。
他額頭青筋凸起，很想告訴這兩個人，該吃早飯了。
秀什麼秀？昨天晚上就不該讓楚燎住家里！
喬母端著一碗粥從廚房走了出來，看到方焱臉色不對勁，還奇怪的問︰「怎麼了？是舟舟又賴床了？這孩子！我去叫他！」
方焱擋在了門前，逼迫自己露出笑容，可說話時卻顯得咬牙切齒︰「沒事，讓他再睡十分鐘吧，反正我也不餓。」
不僅是不情不願的打掩護，還恨不得沖進去把人給揪出來。
喬母︰「……」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笑得這麼猙獰？
喬弋舟正好大二，等會兒還得去上課。
秋冬交際，街道兩旁的銀杏葉落了滿地，連空氣里也帶著微涼的味道。
楚燎送他去了大學，一路上，喬弋舟猶豫許久，還是將心里的疑惑問出︰「你回到了十九歲，為什麼沒立即來找我？」
楚燎︰「我以為你會問，為什麼在主區時我會騙你。」
喬弋舟聳肩︰「想通了。」
楚燎停下了腳步。
喬弋舟無聊的打了個哈欠︰「也就只有你這個蠢蛋，會以犧牲自己為前提來騙我，其他人……誰做得到？」
楚燎深深的看著他，踩在銀杏葉上的他，仿佛走在一地碎金之上。
喬弋舟回頭︰「我只怪你一件事。」
楚燎緊抿著唇，縱然有這個心理準備，接受這一切了。他卻仍然害怕喬弋舟會惱怒他，不理他。
也許這樣的感情里，還藏著些許卑微。
可人一旦失去過，再次擁有時，過于珍惜對方的感情，便會轉化變質。
喬弋舟直視著楚燎的雙眼，因怒火胸口上下起伏︰「你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嗎？你真覺得自己如此廉價？」
楚燎心髒顫了一下。
不是怪他隱瞞欺騙，而是怪他……不珍惜自己？
喬弋舟取下自己脖間的棕色圍巾，雙手用力抓死，動作慢的出奇，仿佛是某種感情的掙扎。
他深吸一口氣，為楚燎系上︰「你感受不到嗎？我也同樣珍惜你。」
失去對方的人，不止楚燎一個。
他也曾失去，也曾抱有遺憾。
再次重生，能再見到他，這對于兩人來說都是個奇跡。
楚燎捏緊的手，又緩緩松開。圍巾已經系在了他的脖頸上，在這冰冷的季節里，他感受到了從對方那里涌過來的溫暖。
明明也不多，卻想著先溫暖對方。
見楚燎仍然怔怔的看著自己，喬弋舟輕哼一聲︰「我都這樣了，還不哄我？」
楚燎嗓音沙啞︰「對不起。」
喬弋舟︰「對不起不行，總要有點實際表示。」
楚燎︰「？」
喬弋舟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反正他臉皮厚︰「我tm是個少年，血氣方剛你懂？你早上唧唧歪歪那麼久，就只會踫踫嘴唇？」
話還未說完，楚燎便吻了上去，深吻。
總想要珍惜一些，卻發現對方卻不這麼想。
竟然連這樣直白的勾引，都會難以自持。
一吻過後，喬弋舟的眼神里也滿是笑意，縱然依舊板著個臉，但渾身的愉悅卻瞞不了最親密的人。
「今天我高興，滿足你一個願望。」
楚燎︰「……我想听一句話。」
喬弋舟︰「好，你說。」
楚燎湊近了他的耳旁，低聲說了一句話，又輕又快。
並不是情話，反而比情話更甜。
喬弋舟露出了然的笑容，朝楚燎張開了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我活著，活著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前面楚燎和方焱的對話沒看懂，這里解釋一下~
有兩件事，是楚燎不需要做的。
1.受到陸執威脅，告訴陸執亡靈賭場的位置。（真不想告訴，有無數種辦法不告訴。）
2.打開限時游戲副本，讓數據外泄。（他有部分管理權，不可能會有這樣的失誤。）
從人生電影院陸執逼問亡靈賭場的位置開始，楚燎就已經在計劃了。
（因為粥粥和楚燎在過去不是經歷了一些事嗎？楚燎記憶覺醒了一些，以他的聰明就猜到了全部。）
正如方焱那句話，這樣的保護，太可怕，也太傲慢了。
而楚燎給予的回答是︰「只有你是人類，我才抓得住你。」
所以才有，粥粥讓楚燎別把自己的命當成廉價的賭注。
其實粥粥什麼都知道，他的視角甚至比方焱更清晰。
也是粥粥的死對楚燎後遺癥太大，哎，雖然寫的時候也覺得無奈。
當初在給楚燎取名字的時候，燎就是燎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