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予渾身泛起一陣劇烈的顫栗。
那種感覺幾乎不能停止,從頭頂一直顫抖到腳底。
嗓子里差點因為震驚而月兌口而出一句髒話。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覺得李泯多半是不知道的。
可能只是把他和家人類比,表示他們感情真的很好,這一陣子相處得很愉快。
他不敢去多想,因為李泯不可能往那個方向去思考。
現在想得越多,以後打臉就越疼。
景予不想自己打自己的臉,也不想讓李泯為難。
他嗓子動了好幾下,把發澀的感覺壓下去,對今天的對話發表總結性感言。
「其實,我們沒法去定義正常的愛是什麼樣的。」
「盡自己所能……給出最好的就好了。」
李泯在那邊怔了一下。
景予像在躲什麼似的,沒太敢往下听,匆匆忙忙地結束了電話-
景予看著一屋子的東西有點糟心。
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就單純地覺得,自己狀態好像不對。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對,反正覺得很別扭。
就這個狀態,估計工作也工作不下去了,不如收拾收拾屋子吧。
他索性扛起拖把把地拖了一遍,仔仔細細地擦了家里的每個角落,把餐具杯子都清洗干淨,甚至把每個手辦都倒過來用帕子擦了擦底座。
看著屋子都被打掃得嶄新嶄新的,他心里還是有點堵。
景予又看向搬過來之後還沒拆過的那個大箱子。
怪佔地方的,拆了吧。
他拉開拉鏈,在地板上攤開,蹲著打量了打量。
都是謝知安送的那些沒什麼用但又死貴的禮物。
離開的時候本來準備轉賣掉的,沒想到一轉眼就耽擱了這麼久。
時間過得真快啊。
景予也沒耽擱,麻利地把東西都掛上了某個二手奢侈品交易平台,體貼地把標價定低了一些,還打上「99新」「包郵」的標簽。
本來
沒抱有多大的希望,畢竟真的挺雞肋的。
沒想到還沒等他退出呢,私信就彈出來了︰
景予︰「……」
這個客戶好像還挺迫切的,問完第一款手表之後,又接著問了別的東西。
最後談下來,景予覺得非常投緣,大家都是為生活所迫的打工人。
于是大手一揮,打包賣了,還給打了個折。
高朗到飯局上的時候時間已經有點晚了。
今天是一個大項目的慶功宴,經紀人提醒了無數遍,飯局上出現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甲方大佬,一定要保持笑容,能多客氣就多客氣。
高朗有點緊張,為了這場飯局他還特地掏出積蓄買了些奢侈品撐場面,唯恐被人看不起。
到了酒店之後,才發現人很多,大佬們都在中央的桌子上,他的座位離那個風雲中心還很遙遠。
高朗松了口氣。
飯局快散了的時候,經紀人催著他去給主桌的大佬們敬酒。
他趕緊站起來,走到主桌。
本以為自己不會引起誰的注意,沒想到一個資方爸爸一直盯著他看,表情很凶。
高朗有點緊張,不知道自己哪里引人注目了。
敬完酒之後,他拉住經紀人小聲問︰「哥,那個大佬是誰啊?」
「恆耀的老總,謝知安。」經紀人壓低聲音說,「怎麼了,他對你有意見?」
高朗茫然道︰「我感覺他一直盯著我看,眼楮都不眨一下的。」
經紀人慌張了起來︰「這話可別亂說,他和那個……」
他四下看了看,聲音又低了些,「那個林承是一對,喂了好多資源,讓林承知道了你沒好下場的。」
高朗一個激靈,趕緊否認︰「我估計是他近視眼,沒看我、沒看我……」
然而等到宴會散了之後,高朗在電梯前等經紀
人一起走。
意料不到的人卻向他走了過來。
高朗嚇得貼在了牆上︰「謝謝謝總。」
謝知安一直陰郁深沉地盯著他身上的某個地方,好像要把他挖心挖肝似的。
高朗快嚇死了,心跳得好似鼓捶。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謝知安開口,一問就把他問傻了︰「你的胸針,哪里買的?」
「……啊?我,我網上買的啊。」
謝知安的臉色很難看。
高朗就滿腦子想著難道是謝總想get同款?還是丑到他的眼楮了?不至于吧,那個賣家人還挺好的,給他看了檢驗證書,都是正品,審美也不錯。
該不會……賣家認識謝總吧?
好像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看樣子他們關系好像不是很樂觀,高朗決定為賣家保守這個秘密。
然而謝總好像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臉色很臭地進了電梯,很快消失在他視野里。
經紀人過了會兒才到,問高朗︰「你在這愣著干嘛?」
「我發現了,謝總是真的在盯著我看。」高朗撓頭,「不過他好像是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
謝知安有點懷疑自己的眼楮。
以他的消費水平,很少會買一些會和人撞款的大路貨。即便是從前敷衍景予的時候,也不會拿自己的面子開玩笑。
那枚胸針,他記得清清楚楚,是他送給景予的。
因為剛好是一塊魚形的金屬,他乍一眼看見覺得可以送給景予,這樣生日禮物就不用費心思想了。
店長也殷勤地說過,國內僅此一塊,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其他人身上。
……
如果是景予給他的呢。
如果是景予不想要了,賣給別人的呢?
謝知安猛地薅了把頭發,手肘撐在膝蓋上,臉色很不好看。
結合最近的種種,謝知安心頭那個「絕對不可能」的猜測越來越清晰——
難道景予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和他再扯上關系了?
他心里一下子堵得
透不過氣來。
就像小時候父母買給他新的玩具,他不太喜歡,便丟在角落里。日日夜夜進進出出,都看見那個灰撲撲的玩具躺在牆角,也沒怎麼在意過。
可當別人家小孩來他家里玩,偶然看上了那個玩具,向他要走時……
他就一點也不情願了。
心里甚至慢慢浮現出和玩具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不甘地想著,這是屬于我的東西,怎麼可以,怎麼可能,就此將它拱手讓人。
那如果是玩具自己選擇了離開他呢?
謝知安想想就快要惱羞成怒。
你一個玩具,有什麼資格想離開就離開,你是屬于我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把不安的情緒壓下去。沒關系,他始終還是主宰選角市場的人之一。景予還在娛樂圈一天,就總有求到他的時候。
一切總能回到正軌的。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和玩具之間,還有著另一個存在。
即便景予在他眼里是一個沒怎麼在意過的玩具,那也是唯一一個在他身邊呆了那麼久的玩具。
林承不能忍。
近日,林承又發現了一件讓他崩潰的事情。從前謝知安在意大利請工匠打造過一對瓷女圭女圭,造價昂貴,而且是一對情侶扮相,寓意很特殊。
他在一個采訪里被人問到「收到過最獨特的禮物是什麼」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那對瓷女圭女圭。
他當時在謝知安家里看到後,問他是送給誰的。謝知安頓了下,說是給他的驚喜,沒想到被發現了。
林承有點得意,他很喜歡那對女圭女圭,所以想找出來好好保存。
然而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等到謝知安回來後,他問他︰「瓷女圭女圭呢?」
謝知安愣了愣,不太耐煩了起來︰「我不知道。」
林承不想再跟他吵,忍下這口氣,自己繼續翻箱倒櫃。
直到他把整間房子都翻個底朝天了,還是沒有找到,林承就覺得有些不妙了。
——是不是被景予帶走了??
他一
下子火冒三丈。
也沒問謝知安別的話,獨自披著外套就跑去安保處查監控。
「什麼?可是林先生,我們樓道的監控半個月更新一次,那個時候的早就看不見了……」保安隊長嗦著面茫然地道。
「算了……等等,3506室的住戶,一個二十來歲的男生,長得有點像我,你有沒有印象?」
保安大叔仔細端詳了一下林承,隱約想起了幾個月前那個吃螺螄粉的青年。
「他啊……我有印象,不過有陣子沒看見他了。」
「他走的時候有沒有提著一個黑色的禮盒?」
瓷女圭女圭很貴重,又易碎,正常人是絕不可能塞在行李箱里帶走的。
大叔想了想,不確定道︰「好像有吧。」
然後又小心地試探道︰「林先生,您和他是……?」
林承冷笑了一聲︰「我是3506的主人。」
保安大叔模不著頭腦。
到了傍晚,一輛黑色轎車駛入小區,一個穿著很精英的男人也走進了監控室。
「給我查查那天走的那個人是不是帶著一個黑色的禮盒。」
保安大叔︰「?」
這回他學聰明了,先問了一句︰「上午有人來問過了,請問您是?」
精英男子頓了頓,道︰「我是3506的戶主。」
保安大叔︰「???」
不是,你們三個大老爺們住一屋啊?住一屋就算了,怎麼感覺這氣氛有點怪怪的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道︰「好像是帶了的。」
精英男子松了一口氣,喃喃道︰「還好真的帶走了……景予,希望你迷途知返吧。」
大叔碗里的面都坨了。
他深深思索了半夜,還是沒想通,這三人到底是何等錯綜復雜的關系。
那個小年輕,不是說家里只有一個管得很嚴的老頭子嗎?
怎麼無端端多出兩個大男人來了?
還有他叫什麼來著,景予?他怎麼覺得有點耳熟?
大叔放下面碗,打開不怎麼靈敏的淘汰智能機,連接小區wifi,在
瀏覽器里輸入「jingyu」這個名字。
一大串消息密密麻麻地鋪了出來,他往下看了好幾條,才月兌離了海洋生物的詞條,看見了一個人類。
新人演員……?
即將上映……?
大規模被黑……?
大叔一拍大腿。
臥槽,原來那小子是個明星!
大叔當即按照指引下載了微博,又模索了半天,在女兒和同事們怪異的目光中,向他們討教了如何使用,最後終于模進了景予的超話。
他不太熟練地發帖︰
評論︰
……
雖然人不多,但氣氛相當熱鬧。
大叔終于學會了格式,但還是有點心焦,不是說很多人在罵他嗎?該怎麼去幫景予說話?
他里外翻了翻,搜索景予,彈出來的消息大都不怎麼友好。
大叔情不自禁又回到超話問︰
大叔︰「?」
他徹底搞不懂現在的追星人了。
對于李泯來
說,夏天不能算是一個好天氣。
潮濕和悶熱,會影響他的工作效率。大半時間他會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沉浸式地辦公,直到天黑變涼爽才離開。
他早晨會去跑步,雖然外面的空氣要好一些,但出去一趟再回來會浪費不少時間,所以他一向是在家里跑。
中午會去……
算了,其實不論春夏都一樣。季節對他沒有什麼不同,上面是他努力列出來的生活規律,但好像還是枯燥乏味,像他這個人一樣。
李泯發覺自己開始思考一些很罕有的問題。
比如,他有什麼有趣的地方。
他可以,盡自己所能地,給出些什麼。
答案很難找。
他想了很久,生澀地決定做一些從未做過的事,或許呢,或許可以發現些什麼。
李泯提前做完了工作,步行去了附近的購物市場。
這一帶的消費水平不算太高,人流很大。他一身鐵灰正裝行走在里面,好像有點不太融洽。
他走在路中心,發現來這里的人們都是三五結群的。或者夫妻情侶,或者長幼家人,又或者和朋友挽著手來購物,大家都湊得很近。
他拿起貨架上的三文魚打量,想表現出自己專業的樣子,仔細地在腦內內追溯著肉類產地的地理環境,結合生產日期辨別是否真的品質過關。
他走了很久才把幾盒生鮮放進購物籃里,然後他發現有許多人好像什麼也沒有買,但也很開心地離開了。
一無所獲,為什麼就開心地離開了呢?
李泯看著手上的一盒牛扒,陷入不知所措的沉默。
他拎著塑料籃子把購物市場逛到了底,最終買了幾頓飯的食材。
本來想要去自助結賬,又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李泯便拎著籃子,沉默地站到了人群後。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阿姨,燙一頭棕色卷發,在跟收銀員拉扯到底雞蛋算不算打折的。
他有點太高了,垂眸就看見阿姨頭頂遮掩不住
冒出來的花白。
後面的女孩等得有點不耐煩,推了推他,問︰「怎麼那麼慢啊?」
李泯沒被這樣推搡過,回頭看了看。
女孩子瞬間消聲,低下頭去玩手機,沒敢再看他。
終于輪到了他,李泯把籃子里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放在櫃台上,剛吵完架的收銀員一抬頭,也忍不住輕聲細語了起來︰「先生,我掃您。」
他不喜歡掃碼,只好道︰「刷卡。」
「……也,也行。」
後面的人紛紛注目。
李泯拎著食材,站在市場門口,看著車水馬龍的大街,行人來來往往都打量著他,他還是特立獨行的。
就一瞬間,他突然有些喪失了繼續試驗的勇氣。
李泯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發信息喊來了自己的司機。
那一種感覺很難描述。就像是被關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了幾十年,然後突然重返人間的格格不入。
他甚至都說不清楚自己是想要融入,還是不敢融入。
坐在車後座上,李泯突然覺得冷。
奇怪的,他很少有對于氣溫的鮮明感觸。
他讓司機︰「空調高一點。」
旋鈕向左轉了半圈。
可他還是冷。
李泯想不通為什麼。最終,他打開了景予的對話框。
李泯︰
就只發了個句號,然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迅速把手機反扣著放到了一邊。
手機顫了顫。
他一瞬間又拿了起來。
金魚︰
兩個符號,在空曠的屏幕上非常對稱。李泯呼出一口氣,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感覺,景予應該很忙,大概沒有時間听他講那些亂七八糟的……
金魚︰
金魚︰
金魚︰
金魚︰
李泯下意識地又迅速把手機叩過去。
好
半天,他才動了起來,把身旁的一堆昂貴食材塞到副駕駛座上,面色平平道︰「帶回去。」
司機︰「啊?那您呢?」
李泯頓了頓,又翻過手機來,強迫自己忽略景予上一條消息,僵硬地看見他發了一個「準備去xx超市那邊菜很新鮮」的消息。
他輕輕抬了抬下頜,把地址告訴了司機。
然後才拿起手機,撥通了景予的電話。
那邊接得有點慢,接通之後還有點窸窸窣窣的,他怔了怔︰「忙……嗎?」
景予在那邊道︰「在換衣服準備走啦!李導今天心情好嗎?」
「……嗯。」
「有什麼事要說嗎?」
「……」
「喂?」
李泯察覺臉有些熱,有點疑惑,一時沉默了。
景予便也沒有繼續問,和工作人員道了再見,開上車準備去超市。
在啟動之前,李泯終于出聲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景予竟然恍惚間覺得,李導有點委屈。
「景予……」李泯很慢很慢,像憋著什麼似的,緩緩地說,「我,今天去超市了。」
又補充道︰「……一個人。」
「啊,啊?」
李泯又沉默了。
又過了半天,景予才听見他低聲地說︰「我好像做得不對。」
什麼不對?
景予還沒反應過來,愣愣道︰「做什麼啦?」
李泯抿了抿唇。
干澀的嗓音難以啟齒地繼續說︰「我去……買菜。」
「好像,和別人不一樣。」
「他們都看著我。」
「覺得,我很奇怪。」
……
景予反應過來了。
這是——什麼?
他甚至有點荒唐地想著……李導這是……在……撒嬌?
他腦袋轟一聲響。
救命吧,怎麼可能啊,李導向他撒嬌啊,怎麼會啊。
但是偏生李導的語氣又真的透著那麼些小心翼翼的委屈。
景予倒手足無措起來,短時間喪失語言功能。他听李泯低聲的說自己今天去超市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