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泯的目光緩緩地從空杯子上移回來。
他慢慢地點了點頭。
「好,不好喝。」
就這麼相信了。
……
李導真是……
太好哄了!
景予懷疑他現在把同樣的酒瓶子再拿過來告訴他「這是強身健體的神藥喝下去能打十頭李浪」他也會信的。
……
或者說李泯根本就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什麼。
……停!
景予及時打住腦海里越想越不對勁的念頭,轉而展現起了自己的事業心。
「不說他們了,李導李導,我們的電影後期制作要多久呀?能趕上哪個檔期?」
景予期待地問。
現在是六月了,要是動作快一些,審核也比較順利,估計可以排到明年暑期檔。
這個片子在夏天看,可以起到很清涼的效果。
李泯垂下眼,看了看做好排版的日程表格,往後滑了幾頁,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他滑到明年二月,手指點著一個醒目的紅格。
「這個時候。」
景予︰「……」
不愧是,人間快槍手。
不過說真的,這種類型片在新年上映真的對觀眾友好嗎?
但李泯從前的片子好像也沒有考慮過要挑什麼好的時間段,畢竟他就算是在大盤最冷的時節上映,也照樣是無情的票房收割機。
那麼這種在春節期間和各種喜劇片、愛情片、動畫片打架的事情,他估計也是干得很順手了。
長時間的飛行過後,飛機在海城機場停了下來。
景予的手機剛聯上網,就 里啪啦刷出來一串消息。
他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紅點,就覺得腦殼疼。
……不行,挺住!金魚!你以後可是當紅藝人,連這點消息都扛不住,以後紅了可怎麼辦!
他耐下心來一個個清除小紅點,拖到未接來電的時候,景予就有點不解了。
這人是誰啊?給他打那麼多電話干嘛?
信息泄露了,賣保險的?還是他網約車忘了點到達。
那也不至于出國一個月後還在打電話呀。
景予又翻了翻短信,看見同一個號碼留言說︰
好冷酷好無情好無理取鬧。
萬一是電話詐騙呢,我這個人很經不住吹的,要是回給你你套到了我是個未來大明星,要敲詐我怎麼辦!
雖然這麼想著,景予還是給這個人回了過去。
——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听,請稍後再撥……」
那就沒辦法了。
景予掛掉電話,繼續清除消息。
劇組工作人員們簇擁著他走出去。
而在海城某間公寓里,剛剛要睡去的謝知安猛然睜開了眼楮。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
他給景予的新號碼,沒有給他回撥的權限。
……
等謝知安拿起手機想再打過去時,他的腦子又清醒了。
這樣倒顯得他很心急,被景予吃死了似的。
這件事得慢慢來,反正他還有那麼多機會。景予就算和李泯合作了,也不代表就不接別的工作了。李泯的作品輪不到他投資,其他的他總能花錢換點話語權吧?
他現在還不知道景予在李泯的電影里出演什麼角色,但李泯的劇組里一向都是國際大牌演員,景予難免會受點冷落。
可要是他請李泯多關照景予一些,再不經意地透露給他呢?
謝知安坐了起來。
他在通訊錄里翻了很久,才翻到了一個快生灰的聯系方式。
那「李泯」兩個字,非常陌生,距離感遙遠。
他從來沒有主動聯系過。
總覺得不會收到回應。
但既然他都接下了自己推薦過去的景予了……那說明自己哪怕不算是他的好友,說話也還是有點份量的吧。
畢竟他們兩家都交好那麼多年了,謝家數十年如一日地給李家最大的支持,唯他們馬首是瞻。李泯再怎麼不近人情,大概也還是要稍稍給他一分薄面的。
謝知安的電話打過去。
……
他遭到了今天第二次拒接。
這次更狠,不是無人接听,而是那邊直接給他掛斷了。
一點情面沒留。
*
李泯正在和景予通話。
起因是這樣的,本來劇組是有慶功宴的,但他沒有參加,先離開了。
沒了這個最大的頭目,他們更興奮了,直接取消了中規中矩的吃飯流程,玩最嗨的!
景予本來也想跟著李泯前後腳離開的。
剛走到門外,就看見前面的李泯從慢步換成了快步,最後甚至近乎于跑了起來。
景予模不著頭腦,什麼事讓一向冷靜的李導這麼急?
就算是再緊迫的事,李導也是有條不紊的。
他追上去,跟在李泯後面,喊道︰「李導,您要回家嗎?」
听見他的聲音後,李泯頓了頓,慢慢地放慢了速度,瞬息後,讓景予追了上來。
景予撐著膝蓋喘氣,明明他也經常運動的,怎麼李導跑得就那麼快,他都追不上。
等他緩過氣來之後,才听見李泯悶悶地說︰「不回家。」
景予愣了愣,「那去哪兒?」
他想了想,試探道,「去工作室?」
李泯沒作聲。
景予看著這狀況不太妙。
這該不會是要去見那個死老頭子吧?
「……啊,算了,不問了。」景予不耐煩似的反駁了自己,手揣在衛衣的兜里,望著路邊的樹,「我也想走來著。」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李導,一起走?」
李泯定定地看著他。
抿著唇角,沒說話。
景予後背有點發慌。
他撓了撓鬢角,「……不走了嗎?」
李泯依舊看著他。
看得他都不自在了,才說︰「回去吧。」
這才對嘛,景予點點頭,回過頭繼續往前走。
轉瞬卻被李泯抓住了帽子——然後手掌移到了他的肩上,握住了他,說,「回那邊去。」
他指的是她們歡慶的大廳里。
景予非常吃驚——「干嘛?我要走呀,我不過去……」
李泯看著他,慢慢地說︰「你衣服沒換。」
景予大驚失色,低頭發現自己還穿著衛衣。下飛機之後他就被拖來這邊慶祝,沒機會換衣服,直接把羽絨服月兌了。
在開著冷氣的室內還好,在悶熱的室外,加上又跑了這麼遠,他額頭的碎發都被汗打濕了。
——如果他真的要回家的話,一定會先找個地方換掉衣服。
而現在這樣,更像是看見李泯要走了之後立馬追出來的。
虛假。
景予有種做壞事被當場捉住的感覺。
但他決定耍賴。
「……我不太怕熱。」他抬腳往前繼續走,雖然他覺得後背發燙,但依然說瞎話不眨眼,手也依然揣在兜里,「這樣穿著暖和。」
景予沒走動。
李泯依然把他摁著。
他掙扎了幾下。
李泯把他往回拖了幾下。
景予向他露出哀求的目光。
李泯別過了眼去。
半天,他才悶聲道︰「回去吧。」
「我不……」
「他們在等你。」
「……」景予啞聲了,他動了動嗓子,試圖反駁,「那您不也——」
像幻覺似的,他看見李泯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
只是輕輕地彎起了嘴角一下,像在學著安慰。
卻只出現了一瞬。
很快的,就收斂無蹤。
李泯搖了搖頭,雙手握住他的肩,不太容許拒絕地把他轉了個個兒,輕輕一推。
景予被向前推了兩步,等他回過頭時,李泯已經大步離開了。
……
明明沒有出聲。
沒有任何解釋。
可他好像讀懂了那句潛台詞——
沒有人等我。
景予又走了兩步,突然飛快地把帽子戴上,拉緊了帽繩,又扯了扯帽檐,確定把自己臉遮住了,不會露出說話時過分生動的神情。
他揪著帽子的兩邊回身對李泯喊︰「李導!」
「你其實學得挺快的!真的!」
「到了記得打電話!」
他沒看李泯那邊什麼反應,說完就跑。
他喘著大氣跑回廳里,其他人正在噴禮花,滿地的彩帶和雪花沫子。
看見他回來,好幾個人拿著噴罐沖上來,對著他一通亂噴——
「殺青快樂!小男主角!」
「快切蛋糕快切蛋糕!就等你回來!」
對于他們不管喊自己什麼都要在前面加個「小」字的癖好,景予平時會大聲制止,開玩笑地說︰「停止你們不尊重的行為!歐文是會生氣的!」
可現在他一點心思都沒放著這句稱呼上,他滿腦子都想著李導回去之後會不會給他打電話。
會吧?
可是他很難想象到李導主動給人報平安的樣子。
不會吧?
李導又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人。
雖然他剛剛沒有回應,但景予直接默認他同意了。
他心不在焉地切了蛋糕,捧著一塊坐在角落里,一邊慢吞吞地吃,一邊數秒。
一千四百四十秒,李導應該離目的地有很遠,還沒到。
二千八百二十六秒,應該快了吧。從城東到城中都該到了。
四千九百八十二秒,不會吧,李導該不會去城西吧?
七千二百四十四秒……
慶功會結束了。
大家各自回酒店或者回家,在門口道別。
王哲的兒子被請家長了,他早就焦頭爛額地跑了。
韋妮醉醺醺地摟著一個小鮮肉,跟景予說他們要去看看星星發展發展感情。
景予送走了他們,一個人慢慢走在長長的大道上。
夜風涼爽,沒有那麼熱了。
他還是穿著衛衣,很不尊重海城六月的天氣。
他走幾步,停一下,往揣在兜里的手機屏幕上看一眼。
走幾步,又停下。
九千六百五十七秒。
……
屏幕亮了。
景予吸了吸鼻子。
他蹲在路邊,借著路燈的光線,接通了電話。
「喂?李導。」他彈翻了面前的一個小石塊,面不改色,理直氣壯地說。
「我現在有點熱了。」
「天氣真差。」
須臾的靜默之後,听筒里傳來輕輕的一句「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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