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泯並沒有問問景予為什麼要這麼做的打算。他並不了解景予的過去,可要是這種事情都要景予來跟他解釋動機的話,他們還怎麼一直合作下去。
反正那些針對景予的手腕,他一個個掰斷就行了。
駛出恆星大樓,漆黑如墨的車身在道路右側馳騁。
「住址?」
「……金泉花園。」
景予看了看表,22︰30,是他平時的裝睡時間了。
——他在謝知安身邊的時候,為了順應霸總的老年作息,這個時候就該喝完牛女乃,換上老年款格紋家居服,裹得厚厚實實地躺在床上了。等到謝知安入睡前,再滿眼依戀地湊過去給他一個吻,說「晚安」。
——雖然有99%的時間都是被謝知安嫌惡地擋回去的,因為林承不會這樣做。
他現在可以有自己的作息了。
听從自己的感覺真不賴。
景予撐著下巴看著窗外,回想著今天都做了哪些事。
大清早去試戲、簽約、加入李導工作室,又去參加了晚宴,還去公司解了約,如果不算上中間睡的那一大覺的話,簡直堪稱緊鑼密鼓,他們都從城東跑到城西了。
可是這樣密集高完成度的行程,他也走得並不累,反而覺得他還可以再工作一下。
從前工作一天下來他就像月兌了水的魚,趴在岸邊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
可和李導在一起卻總是輕松、從容。好像是……因為他已經把最忙最累的部分都周到地完成了,把明亮華麗的舞台都仔細地搭好了,景予需要做的只有最後一步,登上舞台。
他從未體驗過這種可以把全身心都托付出去的強大信賴感。
好像就沒有李導做不成的事。
景予走神地胡思亂想著,一大片輝煌的燈火忽然掠過車窗,他一呆,驚呼著趴到窗邊,鼻尖抵著玻璃望向窗外。
車子很快在路邊停了下來。
李泯斜過目光望出去,看見了高大的一座摩天輪。
客廂外懸掛的霓虹燈牌,照亮了夜幕下璀璨熱鬧的城市角落。
「在看什麼?」李泯問。
景予轉過頭來,亮晶晶的眼楮里倒映著那片燈火,光打亮了他的半張臉,忽明忽暗里有種讓人過目難忘的童真。
「游樂場。」景予嘴角勾的弧度很大,笑得臥蠶更加明顯,「是新建的游樂場。」
那是很好玩的地方嗎?
李泯垂眼思索。
景予過夠眼癮了,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呼出一口氣,輕快說︰「咱們走吧李導。」
李泯頓了頓,靜靜地往前駛去。
「小祖宗!金魚!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剛上樓,在門口蹲了老半天的王哲就彈了起來,拿起手機嚷嚷,「你這一天被人綁架還是劫持了,愣是一個電話都沒接,一條消息也不回!我以為你跟李泯一挑一去了呢,醫保都給你買好了!」
景予這才想起被自己靜音了一整天的手機,趕緊掏出來一看,四十多個未接來電,密密麻麻的未讀紅點和彈窗,看得他頭都大了。
「對不起啊王哥,李導帶我辦事去了,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記得看消息。」
景予歉意道,「但是為什麼我要和李導一挑一?」
「……」王哲嘴唇囁嚅了一下,「那不是,那不是看著他特別凶麼。」
李導果然長了一張望而生畏的臉。
兩人進門坐下,王哲照例掏出平板,興奮地給他念行程安排——說實話,自從他和謝知安簽訂合約之後,他就沒有接到過這麼多工作過了。
「劇本會後天就開?李導不愧是人間快槍手,行走的高效率機器……」
「開完就試造型?啊這,這麼快人都定好了嗎?在國內試還是國外試?」
「……人物背景學習課?西方社會體系詳解?英語口音模仿課?角色理解論文???」王哲呆住,「什麼,不應該是訪談綜藝買通稿嗎,這都是什麼工作?」
正在努力清除紅點的景予茫然地抬起頭。
「啊?」
他眨了眨眼,意識逐漸回籠,保持著學生時代遺留下來的警醒,謹慎而警惕地問了一句︰「……多少字?」
王哲︰「八千打底,上不封底。」
景予面無表情。
王哲見他淡然,也跟著松了口氣,「哈哈,我就知道對你來說應該不是多大問題吧,不過區區八千——」
接著就見景予一頭栽倒在沙發上,虛弱地抬起手︰「快,我要吸氧……」
王哲︰「……」
在他投入熱火朝天的學習的同時,謝知安心頭也漸漸火起。
他覺得最近可能是水星逆行,以至于身邊事事不順。
林承對出演的一部青春劇很看重,對他提了兩次。謝知安就追加了幾筆投資,把原本的中小成本制作抬成了上億投資的大項目,倒也不全是為了哄他高興,而是謝知安相信,林承一向什麼都能做好,這次也一樣不會辜負他的投入。
但制作方原本就是為了拍一個中小成本青春劇而組出來的團隊,幾乎沒人有擔綱大制作的經驗,拿著大筆的經費不知道怎麼花,布景、演員、後期都還是原定的成本,多出來的錢對整部劇的提升幾乎看不見——哦,或許提升在他們的食宿上。
片方天天聚餐組局,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美其名曰拉近合作關系,但連謝知安都在常去的酒店撞上過他們幾次,一群人喝得醉醺醺地出來,胳膊摟著肩膀,頭靠著胸膛,滿臉紅光,見了他還大聲喊一句謝總好。
丟臉得他都不想在生意伙伴面前說認識這群人。
只是這樣倒也罷了。
林承還不回家。
自打訂婚以後,他就沒怎麼見過林承的面。
知道林承對他的事業無比熱愛,也正處于上升期,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
但謝知安每當回到冷冰冰的家里,看見房子里只有一盞感應燈亮起來,照亮了玄關,而燈光隱映下的其他地方都一塵不染、毫無變化和生活氣息。
他都感覺到一絲細微的冷清。
謝知安月兌了鞋,沒開燈,沉默地躺在沙發上。
智能管家偏偏在這個時候來關心他,機械聲問︰「主人,需要開燈嗎?」
謝知安靜了靜,問它︰「你會說歡迎回家嗎?」
「暫不支持該功能,小管家正在學習中,請嘗試其他功能。」
「你會說\'你回來了\'嗎?」
「暫不支持該功能,小管家正在學習中,請嘗試其他功能。」
小機器人叉著腰,姿態很萌,屏幕上的表情是困惑,仿佛在奇怪這個人類為什麼要為難它一個沒有大腦的機器人。
程序飛速運轉,它又彈出一條提醒︰「您是想和小管家對話嗎?請嘗試輸入對話內容。」
謝知安盯著屏幕上的輸入框,頓了很久。
他抬手,輸入了「歡迎回家」。
小管家接受到了指令,機械聲重復播報起來︰「歡迎回家!歡迎回家!歡迎回家!歡迎回……」
謝知安摁住它的腦袋,帶著點怒意制止道︰「你沒有點智商嗎?一直說干什麼?」
小管家無辜而歡快地回答︰「這個問題我知道,主人,我沒有腦子!」
謝知安欲言又止的一句話咽了下去。
他是個人,為什麼要和機器人爭執這些。他是不是瘋了。
他呼出一口氣,只覺得更疲憊了,「開燈吧。」
調節好亮度的夜燈亮了起來,他月兌下外套掛上,大步走往浴室,決定先泡個熱水澡緩解一下倦意。
浴室的燈也亮著,一切干干淨淨的,什麼多余的東西都沒有,包括別人的剃須刀、歪斜的電動牙刷、小一號的杯子、亂七八糟的護膚品,還有早就放好的洗澡水。
謝知安自然而然解扣子的手就頓在了胸前。
他覺得不對勁。
心頭蔓延開古怪而別扭的情緒,他抗拒這種別扭。
他居然,不適應現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