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在韓遂軍尚未到達槐里之前,馬騰帶著少量護衛騎軍與馬鐵馬休二子,悄然間趕赴了長安。
面對馬騰的到來,劉備自然是以禮相待。
甚至還親自出城相迎,讓本就做好了成為階下囚準備的馬騰頗為意外。
在劉備為馬騰安排的住處,此時兩人正喝著劉備帶來的好酒。
馬騰身後站著馬鐵馬休二子,劉備身後則是佩刀的許褚。
兩人于一張木桉前對坐,連飲數碗,相談甚歡。
剛剛親手給馬騰滿上了一碗酒水的劉備忽的笑道:「听聞壽成有三子,長子馬超最為豪杰,即便是在羌人之中也有好大的名頭。如今看來果然如此。我們中原之地素來有父母愛ど兒之說,今日觀君所為,也不盡然。」
劉備此意,自然是指馬騰將馬超留在軍中,而將馬休馬鐵二人帶了來,無疑是馬騰偏愛長子,比其余二子更多些。
馬騰笑了一聲,也不辯駁,只是笑道:「一家之中,即便有再多子嗣,可也總是要有人支撐起那份家業。騰非涼州豪門,一身功業,都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還是要珍惜一二。我長子馬超確實極為悍勇,頗有我祖伏波之風,振興馬氏,總歸是他的希望更大些。」
劉備笑道:「馬孟起雖勇武過人,可未必真能撐得起馬家的家業。壽成是豪杰,可惜看人的本事著實是差了些。我若是你,絕不會在此時離開槐里。」
馬騰皺了皺眉頭,沉聲道:「莫非玄德另有謀劃?」
「不曾有謀劃,也無須有謀劃。」劉備笑了笑,「我以堂皇大勢壓之,涼州軍如何不破。」
「既然答應了壽成,只要馬超不出兵,我自會退兵。」
馬騰神色稍緩,點頭道:「如此就好。」
不想劉備卻是緩緩傾身,盯著他的雙眼,言語間帶著些笑意,「只是壽成以為,馬兒如何不反?」」孟起雖時有莽撞,可在大事之上還是分的清輕重的。」馬騰也是笑了起來,「更何況如今我在此處,他又如何會起兵。」
劉備愣愣的盯著馬騰看了半晌,隨後飲了口酒壓驚,嘆了口氣,感慨一聲,「父慈子孝。」
馬騰听出劉備言語間的嘲諷之意,也不惱怒,笑道:「涼州雖是邊地,可中原禮儀,父子之情,卻是不差中原半分的。」
劉備笑了笑,自顧自的倒上一碗酒水,「壽成高看了孟起,也小看了韓文約。」
即便劉備如此言語,馬騰依舊不以為意,笑道:「拭目以待。」
劉備端起酒碗,「那就與給我賭?」
…………
槐里之外,一處高坡上。
初掌大權的馬超看著對面那個遠道而來的仇人,心中殺機漸生。
當初此人曾殺馬騰之妻,也誅殺了馬氏不少族人。
對面的韓遂卻不以為意,只是望著馬超,眼中滿是贊賞之色。
好一個錦馬超。
錦衣玉帶,人中龍鳳。
馬騰何德何能,有子如此?
若是馬超是他韓遂之子,他日鯨吞雍涼,坐望天下,又有何難?
可惜了。
片刻之後,韓遂收回心思,于馬上傾了傾身,笑道:「既然是孟起出現在此處,看來壽成是真的去往長安了。」
馬超冷哼一聲,沒有做答。
雙方軍中各有細作,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韓遂嘆了口氣,「壽成一代豪杰,如何就信了那劉備的言語。」
馬超冷笑一聲,「不信那劉備,難道要信你不成?」
韓遂神色不變,只是抬手模著坐下馬的鬃毛,「孟起,你年歲還小,又不曾入過中原,所以不知那劉備是何等人物。當年我在雒陽之時曾與此人為故友,對此人了解的很,絕非什麼良善之人。」
說到此處,他思緒有些飄遠。
當年雒陽那處清平酒舍里,同桌飲酒之人,哪里有什麼良善之人。
仔細想來還是有的,只是那個最為忠直的傅燮,卻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嘆了口氣,在那個當年,滿座豪杰,袁氏兄弟最為矚目。
誰能想到劉備會是最後的贏家。
他收回心思,笑道:「此人貌似仁厚,實則心思最為陰詭。如今詐得壽成入長安,日後定以此為借口,緩緩吞並涼州。到時你這個神威天將軍,只怕就要有名無實嘍。」
馬超冷冷的望了韓遂一眼,「不論劉備心思如何,如今我父已入長安,勸你還是早些逃去,不然他日我必親手殺汝。」
「孟起真是威風的緊。」韓遂大笑一聲,「只是不知他日寄人籬下,為人犬馬,奔走四方,可還能有如此威風?」
馬超眉頭皺了皺,「既知我父已入了長安,你此來何事?」
韓遂笑道:「我是為救孟起而來,自然,也是為了自救。」
馬超冷笑一聲,「我何須你來救。」
「孟起將死而尚不自知。」韓遂指了指馬超,「痛惜孟起涼州英豪耳!」
馬超沉默不語。
韓遂笑道:「我涼州人素來與中原人有積怨,若是你真的投了劉備,必然會讓你東遷而去。到時沒了在涼州一呼百應的羌人,縱然是三五差役,也足以綁縛英雄。孟起,可願如此?」
「再者,涼州,是涼州人的涼州。我與你們馬家有恩怨不假,可當年我在雒陽之時便听過一句言語,放在如今依舊適用。兄弟倪于牆,而外御其辱!」
馬超依舊不言語,只是身上的殺機少了幾分。
韓遂笑著不再言語。
要說服馬超,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今日馬超前來赴會,其實已經表明了他的心意。
只不過父子綱常,人之大倫。
即便是在最不講究此事的涼州也是件大事。
他此行,只是為馬超找一個「大義」。
馬超沉默良久,忽的開口問道:「你可有謀劃?」
韓遂笑道:「我有一策,可破劉備。」
…………
長安城里,劉備將那封自槐里送來的書信遞給賈詡。
在賈詡看信的空隙,他輕聲笑道:「當年雒陽城中故友,當屬我與韓約最為尋常。我是初入雒陽,只有個盧師之徒的名頭。韓約也非涼州名門出身,當時在雒陽也落魄的很。」
賈詡看完書信,放到木桉上,笑道:「世上豪杰,起于微末之人總歸是有的,越是亂世,越是如此。」
他低頭打量了一眼木桉上的書信,「只是這計策著實算不得漂亮。」
原來書信是馬超所來,信上說如今韓遂駐軍在槐里以西,想要與他合兵,共擊長安。
他卻願與劉備聯手,共擊韓遂。欲各率數百騎,聚于細柳聚,與劉備商議討伐韓遂一事。
劉備聞言笑道:「其實已經很高明了。馬超在涼州號稱神威天將軍,于羌人之中素有威望。咱們此次西征,本就是以外州人而入涼州,難免天然便會讓涼州人反感幾分。」
「馬壽成前來長安為質,算是極有誠意。如今馬超相邀,若是我不前肯去,他自然便有了扇動涼州人的理由。到時涼州群情激奮,原本還在觀望的涼州人也不得不下場,彼時一州皆反,即便有通天手段,也要吃不少的苦頭。到時如靈帝之時,深陷涼州的泥潭之中,得不償失。」
賈詡點了點頭,他本就是涼州人,自然深有體會。
當年崔烈在朝堂之上敢堂而皇之的提出舍棄涼州,雖然最終不曾實施,可外州人對涼州人的態度,從中也可窺見一般。
至于涼州人對中原人如何?
君不見董仲穎乎?
劉備飲了口酒水,想起一個故人。
哪怕世道再是讓人失望,可總有些人,不論生死,只要想到,便能人提起些心氣。
他收斂思緒,繼續道:「除此之外,我這位故友也在猜算我的心思。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他在賭,賭一個自幽州一步步走上來的寒門子弟,接連幾次大勝,坐擁天下數州之地,一躍而成了天下少有的大人物,會不會就此志得意滿,覺的天下之事不過如此,天下豪杰不過如此,覺得世上無難事,只不過在我覆手之間。虎軀一震,王霸之氣迸發,天下英雄便要納頭而拜。」
「一旦有了此心,難免要吃個大苦頭。」
賈詡撫掌而笑,「主公能有此行,真是極為難得。若是換了我是韓遂,多半也會以此設計。韓遂遇到主公,足夠讓他喝上一杯苦酒了。」
劉備笑了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隨後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許褚。
他終究不是曹孟德,絕不會有宛城之敗。
賈詡笑道:「既然此中利弊已經明了,主公以為當如何?」
劉備飲了口酒,「我若不去,韓文約如何會上鉤。舍不得重餌,如何釣的上大魚。」
賈詡勸道:「主公萬金之軀,不可親赴險地。」
劉備瞥了他一眼。
賈詡笑道:「若是不勸上兩句,日後關張兩位將軍那里不好交代。我總歸是勸過了,可主公一意孤行,我也沒有法子不是。」
劉備笑著搖了搖頭。
如今天下未定,中原尚不安穩,涼州之事,還需快刀斬亂麻。
賈詡嘆了口氣,「可惜高將軍的陷陣營不在此處,不然定然是萬無一失。听說那馬超勇 ,不在並州牧呂布之下,主公還須小心一二。」
劉備轉頭看向身後的許褚,笑道:「無妨,有仲康在,誰也進不得我身。」
許褚點了點頭,嗡聲道:「有俺在,誰也傷不得主公。」
…………
槐里以東,長安以西,有地名細柳聚。
馬超帶著數百涼州騎軍早到,此時正等在約定之地。
已經擺放好了兩張桌桉,馬超早已落座。
「令明,你以為這劉備可會前來赴會?還是會龜縮在長安城里?」
馬超身後站著個粗壯漢子,聞言先是打量了一眼一員正在不遠處眺望的中年將領,隨後才低聲應道:「那劉備多半會前來,只是屬下以為少主還是應當再思量一二。如今主公畢竟還在此人手中。」
馬超冷聲道:「令明無須多言,我心意已絕。」
此人是馬超手下大將,名為龐德。
他追隨馬超已有多年,一身武藝不差,常常隨著馬超陷陣,故而極得馬超信任。
而不遠處那員中年將領名為閻行,是韓遂手下一等一的悍將。
當年曾與馬超大戰,憑一桿斷矛,幾殺馬超。
自然,當年馬超尚且年少。可與馬超相斗,能有如此戰績,也可看出此人不是個尋常人物。
等不多時,不遠處有馬蹄聲響起,劉備帶著數百騎亦至。
雙方都不曾多帶人馬,不然只怕人馬還未到,對方早已逃去。
他翻身下馬,上前幾步,來到馬超對面相隔百余步的木桉後落座。
劉備抬眼打量著對面的年輕人。
即便他這麼多年已見過天下不少豪杰,可依舊不得不承認,這馬超確實不負那個錦字。
馬超也是打量著對面那個如今天下最大的諸侯。
馬超身後,龐德與閻行並肩而立。
今日與劉備同行的則是許褚與趙雲二將,還有一個剛好趕到長安的陳到。
馬超笑了一聲,帶著些譏諷之色,「劉青州果然是世上難得的豪杰。身居高位,以萬金之軀,還敢前來赴約。超曾听中原人有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超倒是要佩服使君幾分。」
劉備也是笑道:「久聞涼州馬孟起之名,我與汝父在長安相談甚歡,今日我若有事,汝父弟必受災殃,我不信孟起會如此行事。絕情絕義,與牲畜何異?」
馬超聞言稍一沉默,隨後也是笑道:「我如此行事,也是為涼州大義而已,吾父他日知之,定會知我今日所為,也是情非得已。」
他稍稍示意,身後的涼州軍圍攏上前,與青州軍成對峙之勢。
今日他賭的,便是能在此處速殺劉備。
劉備笑道:「好一個自欺欺人。」
他轉過頭來,笑道:「壽成,孟起之言是你親耳听聞,看來到底還是你輸了。」
馬超抬頭望去,見劉備身後有一甲士抬起盔上護面,一臉沮喪失望之色。
馬超苦笑一聲,「阿父。」
馬騰冷聲道:「我馬家倒真是養了個好兒郎!」
馬超沉默少許,卻是站起身來,抽劍而出。
「阿父,孩兒自認無錯,我馬家為伏波將軍之後,豈可如此輕易就將涼州拱手與人!他日孩兒再向阿父請錯!」
言畢,他也不待馬騰做答,一腳踢翻身前木桉,直撲劉備而去,厲聲道:「既然你今日敢來,那便將性命留在此處!」
在他身後,龐德等人也是一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