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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玄德之路(4k,求收藏,求追讀)

張府院中的小亭里,劉備一時錯愕。

即便是以他的心思,竟也一時之間猜不透張奐此言是何意。

雖是只見了這短短一面,可張奐給他的感覺更為可怕。

與之對視,如臨深淵,見之不透。

若是與之為敵,只怕要比段更難對付。

「張公說笑了,公乃天下名士,文武兼資,國家所重。昔年故人皆是如今當世英豪,備不過區區小子,如何會像張公故人。」

劉備片刻失神之後便很快醒悟過來,應答也是頗為得體。

張奐將手邊的竹簡合攏,放到一旁。

竹簡間的牛皮已然有些斷裂,所以他收攏之時也是頗為小心。

將竹簡收攏好,張奐這才輕吐了口氣,看向劉備。

他笑道:「少年年少,我和那些故人也是從少年之時走過來的。彼時無名今日有名,而今日無名之人,一旦乘勢而起,他日便翩然翱翔不可復制。」

亭外水聲潺潺,林間蟬鳴不斷。

劉備面上神色不變,倒是不曾因張奐這個天下名士的夸贊而有沾沾自喜之色。

張奐點了點頭,「盧師果然收了個好弟子。」

張奐的年歲要比盧植大上不少,之所以稱其盧師,更多的敬其學問,而非其年歲。

「張公過譽了,備不過一邊境武夫,自幼少讀詩書,能拜師盧公,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張奐笑道:「邊境武夫?我又何嘗不是邊境武夫?如今還不是成了你口中的張公?」

劉備啞然,方才竟是忘了張奐是涼州人。

張奐繼續道:「你不好奇我方才所言,與你相似的故人都是何人?」

劉備笑道:「備自然好奇,即便張公不言,備也是要問的。還請張公相告一二。」

張奐拿起桌上的水壺與木碗,給劉備幾人親手倒上了白水。

「少年在涼州之時好飲酒,總覺得痛飲美酒殺羌酋,才是人生快意事。後來來到關中求學,覺得男兒功名馬上取,我非尋常人,狠下心去,自無不可做成之事。」

「只是後來在涼州連敗羌族,平叛無數,隨著年歲漸長,才明白有些事,人力終究有時窮。」

張奐言語之間倒是悠然悠然,人生七十古來稀,如今他已七十余歲,已然算得上是高壽,對當年之事也看的通透了不少。

大抵每個老人回首往事之時,總是會嘲笑少年時的自己。

張芝站在老人身後,神態恭謹,遠不曾有在鞏縣酒舍里的恣意豪放。

劉備暗中一笑,看來張芝真的是怕自家這個老人家。

張奐笑道:「卻是扯遠了,玄德莫怪,人一上了年歲,總是喜歡拉東扯西,不知就言語到何處去了。」

劉備點了點頭,「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張公無須掛懷。」

「玄德倒是個會說話的,我在你這個年紀可是遠遠不如你啊。不只是我,還有段那個老家伙,在你這個年紀,與人針鋒相對之時,還只會貿貿然的抽刀。」張奐笑道。

劉備笑道:「我等在雒陽已然見過段公了。」

「段如今如何?我與他倒是許久不曾相見了。依著這個老家伙的性子能活到現在著實是有些不容易了。」

「備听聞張公與段公似是有些矛盾?」劉備低聲道。

坊間一直傳言,當初段上位之後欲殺張奐,還是張奐給段寫了一封書信,才讓段打消了殺心。

張奐笑道:「都是些陳年舊事罷了,段此人性剛,對我當年阻攔他出兵征討羌人一事一直記恨在心。自然還有其他一些小事,不過如今想來,其實都算不得什麼事情。」

「人生不過幾十秋,年歲漸大,故人凋零,又有何事看不開呢?去歲皇甫規過世,當初的涼州三明只剩下我和段嘍。」

劉備點了點頭,「張公豁達,只是段公如今在雒陽的狀況也算不得好。」

當日那場宴飲之後,劉備已然暗中調查了如今段的情況。

當初段東來,阿附宦官,捕殺太學生,獲了一個太尉之職。只是這兩年一貶再貶,顯然有些被宦官所厭棄。

武夫無兵事,自然就會被置于一旁。

張奐喝了口桌上的白水,對段如今在雒陽的近況卻似是半點也不意外。

「我雖已多年不曾過問政事,可對段如今在雒陽的處境倒是半點也不意外。」

他仰了仰身子,目光朝著外面的池塘中掃去。

幾只鳥雀正立足于池邊的青石之上。

「常言關西出將,關東出相。玄德可知為何?」

劉備略一沉吟,答道:「想來是關西四戰之地,民風多彪悍,善戰當先。關東多世家,禮儀傳家。」

張奐點了點頭,「玄德說的確是其中一些緣由,還有另外一些緣由,玄德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

劉備沉默無言,他知道張奐所指,只是有些話,可知,卻不可說。

張奐笑道:「看來我方才沒有說錯,你之謹慎倒是頗像皇甫威明。」

「張公過譽了,備愧不敢當。」

「其實也沒什麼不可說。」張奐自問自答,「因為邊境之人,若是想要出人頭地,唯有立下軍功。才有進入朝堂的一線機會。」

「我們三人都算不上出身寒門了,家學也是各有淵緣,想要進入雒陽尚且要如此。那些邊境之地的貧寒之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對面的劉備二人都是點了點頭。

張奐繼續道:「我們三人自涼州入雒陽,所作所為各有不同。」

「當年我見欺于宦官,統兵敗陳蕃,竇武,事後辭不受侯,這才保住了在士人之中的一點名聲。也才能讓我遷到這弘農華陰來。不然如今的涼州張奐,只怕早就死在士人的悠悠眾口之中嘍。」

「至于後來皇甫威明自請入黨錮之列,其中未必沒有避禍的心思。」

「三人之中,我等兩人靠向士人,畢生在仕途之上無甚作為,甚至還要受到多方掣肘。可總算最後也落了個安穩。」

「他段紀明靠向宦官,倒是落了個三公之位,只是到得最後他結果如何,能不能安穩終老,只怕極難知曉了。」

「不過以他的性子其實如此才是最好,性剛而不能容物,不為時容,便為時禍。」

劉備回想起當日見到段時的情景。

一身殺氣,滿目威風。

想來想要他段像張奐這般為士人之下,段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劉備點頭道:「張公說的有理。」

「阿芝自回來之後就將你們在鞏縣的事情與我說過了。」張奐笑道,「該出手時,勇狠果辣如段紀明。該隱忍時,含苦忍辱如皇甫威明。所以我才說在你身上看到了些當初故人的影子。」

「張公謬贊了,備只是有些小聰明罷了,如何比的上段公與皇甫公。」劉備推辭道。

張奐搖了搖頭,「有何不可比?涼州三明如今也不過是三個老人罷了。後來之世,總是留待後來之人。後者未必不如前。」

「張公說的是。」劉備笑道。

關羽詫異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似乎從進了這間小亭,自家大哥只會頻頻點頭了,平日里可不是如此。

此時有人自小亭之外快步而來。

等到此人走近之時,關羽卻是雙眼一眯。

原來此人行動之間腳步沉重,一听便是個練家子。

那人卻也不進亭中,只是在亭外駐步。

「家主,董擢又來了,而且帶來了一百匹縑,是不是還要將他攔在門外?」

張奐沉吟片刻,「這董擢是第四次來了吧?」

「是。」

張奐笑道:「看來我當年還真是提拔了個好下屬,如今富貴了都不曾忘記我這個老頭子。他也真是有心了。」

「那小的?」

「將他攔下,莫要讓他進來。」張奐卻是話風一轉。

「是。」亭外的漢子應命而去。

張奐沉默片刻,這才轉過頭來,朝著劉備笑了笑,「倒是讓玄德見笑了,此人是我昔年一個下屬的兄長,如今他發達了,不忘故主,倒是時常派人來給我送些禮物。只是我已然退出官場多年,所以從來不曾收下。沒想到他倒是鍥而不舍。」

劉備忽然道:「張公這個昔年的下屬,莫非是如今的涼州刺史董卓?」

「玄德猜的不差,確是此人。」張奐笑道,「怎麼,玄德也听聞過此人?」

劉備答道:「當日曾听傅南容與韓文約縱論涼州豪杰,提及過此人。」

張奐用手掃了掃桌角落下的些許灰塵,笑道:「傅南容確是涼州的後起之秀,頗有些當年皇甫威明的樣子。只是仁善有余,剛斷不足,少了段身上那份狠辣之氣。這點他不如你。」

「張公謬贊了。」劉備強笑道。

「昔年的董仲穎確是算的上涼州豪士,宰牛待客,疆場縱橫,都是不差的。」

「只是,萬事總是離不開一個只是,他是涼州豪俊,若想更進一步,唯有進入關中。如當年的我們三人一般。今日之董卓,便如昔日之涼州三明。」

「所以張公擔心何事?」劉備其實已然猜到張奐的意思。

「只是我三人在前,有榮有辱,可算下來,其實始終都未曾在這中原之地落下腳。他董仲穎出身甚至不如我們三人,你說,他可會走我等的老路?」

劉備默然不語,他自然知道後來的結果,董卓最後確是選了另一條路。

擁兵自重,禍亂天下,最後落了個大漢忠良董仲穎之名。

張奐笑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至于將來如何,誰又能說的準呢?老夫老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初入雒陽,心懷志向的張然明了。天下事,自然會有天下人,自然會有後來人。所以我自小便讓阿芝他們習練書法,不涉軍事。」

「少年時心懷天下,外出闖蕩。家國天下,國在家前。橫戈立馬,為國除賊。如今老矣,家在國前,世事如何,自安天命就是了。」

他笑道:「玄德以為如何?」

劉備起身,深施一禮,「備謝張公教誨。」

…………

張府之外,已然離門而出的劉備擦了擦頭上的汗水。

關羽見劉備如此,頗有些不解,「大哥今日與往日似是有些不同。」

轉頭回看了一眼,見身後張府大門緊閉,劉備這才開口,「雲長以為今日張公之言如何?」

「張公之言老成持重,想來並無不妥之處。」關羽直言道。

劉備笑了笑,「老成持重?今日不過是咱們與張公第一次見面。可听著張公所言,可不像是第一次見面該說的言語。」

「大哥何意?」關羽皺了皺眉頭,他對這般事情向來遲鈍的很。

「咱們進去之後,張公先是說我像他故人。段與皇甫規皆為涼州三明,只是兩人入雒陽之後行事截然不同。」

「如今朝中只有兩大勢力,其一是士人,其二是宦官。士人身後是世家,宦官身後是陛下。之前邊地武人入京,所能選擇的,也只有這兩條路罷了。即便是以皇甫規和段之能,也只能從中選取之一。」

關羽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大哥說的有理,張公這是要為大哥點明今後之路?」

「不錯,所以張公才會在最後提起了董卓。」

關羽 然抬頭,沉聲道:「大哥的意思是?」

「這就是張公點明的第三條路啊。」劉備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張奐為何對他如此看重,最後點明張家之人不再參與軍事之時甚至隱隱有了些交托後事的意味。

可張奐點出的第三條路,也是如今董卓所走之路,其實才是他真正想走之路,更是後來漢末群雄所走之路。

擁兵自重,割據地方,以觀時變。

劉備吐了口氣,轉身又打量了張府一眼。

「雲長啊,咱們之前是不是小覷了天下英雄?」

…………

張府之中的小亭里,張家父子還未起身。

張芝欲言又止。

張奐笑道:「是不是想要問我,為何今日對劉備交淺而言深?」

「阿父明斷。」張芝點了點頭。

自打張奐隱居弘農以來,閉門謝客之余,他已經很少見到自家阿父提及政事了,尤其是像今日這般言說了這麼多。

張奐笑道:「我閉門謝客也好,要你們學書不理兵事也好,細細說來,其實都是為了保全咱們張家。」

「只是後事如何,誰也不能先知。只能盡人事,听天命。」

他看向亭外池塘中那幾只悠然悠然,正安然浮水的鴨子。

春江水暖鴨先知。

那天下有變呢?

「盧子干想要我為他這個學生言傳身教,只是不知我講的這些話,可是他希望我講的?」

張奐笑了笑,伸手拿過方才放在一旁的竹簡。

韋編三絕。

不如操持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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