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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鐘應點了點頭︰「好好好,你是我爹。」

因為鐘岳如今的個頭,語氣不自覺帶上了一絲寵溺,好像真把鐘岳當孩子哄。

鐘岳︰「……」

晃了晃頭,他低著頭模了模鼻尖,繼續回憶︰「我七八歲時,爹爹帶著我和大姐去蠻族換取藥材,爹爹忙的不可開交時,大姐便帶著我上街玩。」

自幼生活在方寸之地,所見所聞無非是打獵的獵戶、鼓搗農田的村民、紡織的姐姐們,他對蠻族充滿了敬畏和好奇。

蠻族排列的房屋,買賣的物品,種種奇異之術……在他眼中皆不可思議,便是蠻族的服飾衣裳也和他的認知完全不同,那些精致又絢麗的銀首飾,使蠻族人人都優雅又大方。

一開始他只敢偷偷的瞧,目光純淨如清泉。

因為爹爹的事耽誤了時間,他對蠻族稍微了解了一些,便撒了歡的在房屋間的空隙中亂竄,目光一次次的流連過拐角的一株果樹,果子紅彤彤的,他叫不出名字,卻覺得口舌生津。

終于,他趁著大姐不在,對著那只果樹伸出了魔爪。

他年紀雖然小,爬樹卻賊溜,如頑猴一般,幾下便竄上了樹干上,一點一點的挪去摘枝頭的紅果子。

他手太短,手指頭太小,被他狠狠一扯,紅果子直接往下砸,然後他听到了少女低低的驚呼。

慌亂的往下瞧,他看到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那姑娘穿著藍色蠻族衣裙,烏黑濃密的長發織成了兩根粗辮子,一條垂在身後,一條垂在胸前,手腕戴了三四個信鐲子,耳垂點綴著銀色耳飾。

明媚的光線穿過濃密的樹葉,零碎的落在姑娘的皮膚上,如玉如雪。

她額頭砸的微腫,捧著紅果子,一雙秋水瞳精準的落在他身上。

那是個好看極了的姑娘,鐘岳卻滿心驚恐,只知道自己闖禍了!

蠻族之人,根本不是他可以招惹的,鐘岳下意識往枝丫間縮,下一刻就被人提了起來,雙手雙腿懸空,不停地亂晃。

一道又惡劣又傲然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抓到一個小賊。」

「我不是故意的……」鐘岳慌亂的解釋。

扯住他後頸的手的主人卻根本不听,提著他在空中晃了晃,直到他看著離自己有丈高的地面,驚恐的白了臉色時,那聲音輕飄飄道︰「公平起見,你砸了人,我將你扔下去,扯平。」

言罷,捏住他衣領的手指頭以極慢的速度,一根根松開。

就在他以為自己不死也要重傷時,小姑娘捧著紅果子小小咬了一口,笑了笑︰「真甜,謝謝你送我的果子。」

「阿晏。」小姑娘喊,「你別嚇唬他。」

那不是「嚇唬」,至少對年幼的鐘岳來說,那已經超出了嚇唬的範圍,他還不懂什麼叫「殺機」「殺意」,卻知道什麼叫惡意。

那是他第一次察覺到這麼可怕的惡意……

身後之人嗤笑一聲,提著他跳下樹枝。

腳落地時,鐘岳腿都是虛的,抬頭才看到剛剛嚇唬他的人,只是個比他大幾歲的少年,少年戴著斗笠,圍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瞳孔隱約劃過一抹絢麗的金色。

小姑娘朝著他揮了揮手,少年撇了撇嘴,疑惑的問︰「真甜?」

「你試試?」小姑娘遞出紅果子,少年便低頭咬了一口,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兩人並肩遠去。

鐘岳一坐在地上,眼中泛著水光。

這是鐘岳第一次見到海珠和逐晏,短暫又平常,雙方沒有留下任何好印象。

鐘岳記憶最深刻的是——兩個大壞蛋,搶了他的吃的!

「你看,我就說了很無聊吧,沒什麼有趣的。」鐘岳嘀咕,「你爹一直這麼招人嫌,沒你娘一分好。」

鐘應含糊的嗯了一聲,反省自身。

他少年時期的行事手段,貌似也是這樣凶狠粗暴。

若非鐘岳話語中的人是他親爹,他又確定自己沒干過這種事,身邊也沒有青梅竹馬,他差點以為鐘岳說的是自己……

「之後,我隨著大姐和爹爹回了家,我以前膽子有些小,不敢將這件事告訴他們,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他們了。沒想到不過一個月,我又見到了他們……」

「西北邊陲之地多荒獸,蠻族擅長御獸,就算是幾歲的頑童,也能騎著無害又高大的荒獸走街竄巷,但是一頭嗜血凶戾的荒獸,于我的故鄉來說,卻是非常可怕。」

鐘岳用小手捂著嘴,打了個哈欠︰「一頭凶戾的荒獸闖入了村子里,見人就殺,所有村民都是它的獵物。」

村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強壯的男人提著鋤頭、棍子、斧頭、火把去阻攔,老人孩子和女人藏在家里。

那頭荒獸輕易的突破的包圍圈,尖利的爪牙能將成年男子咬成兩半,或者撕扯成一塊破布。

滿地的碎肉和血液。

那其中夾雜著四傻阿爹的血肉。

房屋牆壁在荒獸面前,如紙糊著似得,被荒獸輕輕一撞,便四分五裂,露出驚恐絕望的村民來。

尖叫聲、求救聲、房屋倒塌聲、血肉撕咬聲和荒獸興奮的吼叫聲匯聚在一起,撞擊耳膜,令人頭腦空白。

火把落在雜草堆里,火焰升騰而起時,無人撲滅,直到將整個村子燒起來。

鐘岳當時太年幼,嚇得瑟瑟發抖,很多東西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阿娘帶著他們四個跑。

一開始是阿娘牽著他的手,荒獸追上來了,阿娘發瘋似得沖向荒獸,讓自己孩子逃,自己葬身利齒下。

後來是大姐拉著他跑……

他靠大姐最近,攜著血雨的利爪拍過來時,大姐推了他一把,他摔進了泥地里,傻傻的望著那可怕的龐然大物咬死他三個姐姐。

荒獸落下的陰影,直接將他那一小片天地籠罩成昏黑。

悠揚的笛聲傳來,滌蕩心境,令人恍然入夢,荒獸也愣了愣。

下一刻,渾身淤泥的他被摟進一個香香軟軟的懷抱。一柄長.槍從天而降,貫穿了荒獸頭顱,將它釘死在草地上。

荒獸尸體倒地,身軀上坐著一個少年,那少年匆匆動手,斗笠被勁風掀翻,紅發如火在殘陽下招搖。

少年一邊拔長.槍,一邊掀了掀眼皮︰「海珠,你抱著那髒小子干嘛?」

鐘岳回神,發泄般哭了起來,哭的淒淒慘慘,涕泗橫流。

海珠不知所措,青蔥似得手指揉著他的頭發。

最後,他哭暈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楮,處于一間陌生的房屋,年幼的孩子來不及打量全新的一切,想到自己陡然失去了一切,只知道哭。

哭暈了就做噩夢,循環反復。

哭了幾天後,逐晏被吵的煩了,恨不得掐死這小東西,看在海珠的面子上,才沒有動手。

「啪——」

什麼東西砸鐘岳頭上,砸的鐘岳頭暈暈的,都忘記哭了。

砸他的是一塊烤過的肉,加了簡單的調料後,肉香味撲鼻,鐘岳肚子一下子咕咕叫了起來。

可是他一看到肉,就想起了荒獸嘴中一具具親人的血肉,在一邊干嘔,什麼都吐不出。

「小哭包。」逐晏靠著門框,背對著光,朝著他笑,「這可是海珠親手做的,你要是敢不吃,我就把你扔出去。」

鐘岳嚇得一哆嗦,委屈的又想哭了,嘴巴才張開,就被烤肉塞了進去。

逐晏蹲在他面前,居高臨下俯視他︰「吃了這塊烤肉,就不能哭了。」逐晏輕輕笑了起來,「這可是那只荒獸的肉,撕下它的血肉,吞入月復中……你就算報仇了。」

此話一出,鐘岳哭不出了,惡狠狠的咬著烤肉,像一頭幼獸崽子。

逐晏閑閑說道︰「這只荒獸吃了你的爹娘、姐妹、朋友……你所有親朋好友的血肉都經過它的齒牙,進入月復中。」挑眉,他問,「它的血肉,想必有幾分你的爹娘姐姐的味道吧?」

鐘岳毛骨悚然,突然噎住。

偏偏逐晏一邊幫他順氣,一邊還要問︰「好吃嗎?味道怎麼樣?」

海珠端著竹節做的被子進來,喂鐘岳喝水︰「你別听他瞎說,這是昨天阿晏打的野豬肉。」

「可是……」

「這種荒獸皮厚肉厚,難以料理,口感又硬又澀,沒人吃的。」

鐘岳抹了把眼楮,總算松了口氣。

逐晏在一邊幸災樂禍的笑︰「小哭包總算說話了。」

他無家可歸,自己一個人也活不下去,就一直跟著逐晏和海珠。

海珠不會紡織,只會將衣袍上的破洞縫起來,許是見鐘岳消沉,總是縮成一團,一點風吹草動便尖叫驚恐,便拍著還未發育完全的小胸脯說︰「我以後便是你娘,會保護你的。」

「那我是什麼?他爹?」逐晏聞言,歪了歪頭。

海珠鬧了個大紅臉。

逐晏扭過頭︰「我才不要當個小哭包的爹。」

海珠意識到了不妥,攬著鐘岳的小肩膀,冥思苦想好一會兒說︰「你沒爹娘,我和阿晏也沒有,但是我們可以當一家人啊!阿晏最大,他是哥哥,我比你大,我是姐姐。」

糊里糊涂被海珠算為一家人,鐘岳抱著雙腿埋著頭不語。

逐晏嘲笑四傻這個名字,海珠問他有沒有大名。

他搖了搖頭,海珠又問他姓什麼?

他抬著頭,抽泣的答了一個字︰「鐘。」

小小的房屋外是連綿青山,逐晏隨手一指︰「那就叫山吧。」

海珠覺得「山」字沒什麼氣勢,拍板把「山」改成「岳」。

「岳,淵渟岳峙的岳字。」海珠握著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劃留下一個岳字,「本該由你爹娘取名的,但是……哥哥姐姐給你取名也行,你姓鐘名岳,大名鐘岳。」

海珠彎了彎唇角,明眸善睞,顧盼生輝︰「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改~」

屋外明月高遠,山嵐重疊,清風如許。

鐘岳捂住臉,壓抑著聲音哭了起來。

海珠說︰「別哭,覺得難听真可以改的。」

逐晏說︰「直接叫哭包就行了。」

他好怕好怕荒獸,怕到腿腳僵硬,只能由人拉著跑,可是,他卻再也不想被人保護了!

他不想當膽小鬼,也不想當小哭包,他想膽子大那麼一點點,再大一點點,力量強一點點,再強一點點……

直到能護住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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