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一)》
方鳴之在病房門口探了下腦袋,等看到那抱在一塊又哭又笑的男女,忍不住嘖了聲︰
誰能想到,這個向來對感情不屑一顧的季大少爺,竟然還是個情種?
手機「嗡嗡」震了兩聲,方鳴之低頭看了眼,發小那微信群簡直跟熱水一樣沸翻天,一個勁的問,他干脆走到走廊的另一邊撥電話。
「喂?」
「遠哥沒事吧?」
電話幾乎秒接,杠精那大嗓門直沖而來,「到底怎麼回事?我看到新聞都嚇死了,他怎麼會去那破地方?手術室出來了嗎?傷得重不重……」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方鳴之頭昏腦漲。
換作他以前,早不耐煩地撂電話了,但現在方鳴之一點都不介意,反倒覺得親切。
想起昨晚發生的事,他腦子里特文青特矯情地浮現出一句話︰
〔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來。〕
是啊,誰能知道呢。
山就這麼塌了。
當時他們順著芯片定位找過去,卻只找到了沈雙,跟著沈雙的指示,挖出來……
當時那場面,方鳴之都不願意回想第二遍。
血肉模糊,那長手長腳全都拗成不正常的弧度,胸口都沒欺負了,特聘醫生過去,只看了一眼就說︰「節哀。」
節哀?
節個屁哀!
方鳴之當時就想罵上兩句,但手和腳都在抖,他從沒那麼怕過。
他覺著,地上那男人怎麼會是季遠呢?
季遠什麼時候這樣過啊。
這可是死都要死得講究死得有風度的男人,怎麼能在一個又窮又破的小山溝里,就這麼落魄地死了呢?
可雨還在下。
地面都是泥。
拖出來的男人臉上身上也都是泥,除了泥外還有血,四肢就這麼團著,雨將臉上的血和泥沖掉了些,露出閉著的眼楮,睫毛安靜地耷拉著。
沒氣了。
方鳴之當時就听到旁邊人在嘆氣,說「可惜了」。
他想罵句「可惜你麻痹可惜」,可喉嚨堵著,愣是一句國罵都出不來。
醫生檢查完道︰「脊柱斷裂,左腿大腿骨粉碎,右腿小腿骨折,肋骨斷裂,呼吸和心率都已經停止……」
他又說「節哀」。
方鳴之被這一聲「節哀」給震回了魂。
他沖過去,想要將人搬起來,卻不敢搬,這長手長腳的男人全身都是軟的,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唯有被攥在手里的手機,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就那兩根沒斷的手指,捏著那手機不放。
屏幕全是血,還在亮。
方鳴之一眼就看到了屏保,屏保上是那天殺的沈又又,一張嬌憨漂亮的臉蛋沖著屏幕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連眼楮也是恰好的甜蜜的弧度,燦爛又甜蜜,和這黑乎乎的雨夜,形成鮮明的對比。
方鳴之當時眼淚就下來了。
他就想,季遠這人,聰明一世,沒成想竟然一腳栽在了女人身上,沒爬起來。
這人死的時候,恐怕還一直看著人照片。
心里得多難受啊。
……
電話那頭還在嘰嘰咕咕,像是在搶手機,方鳴之醒了醒神,對著那頭道︰
「沒事,就骨折,躺兩天就好。」
至于其中醫生宣布死亡後十分鐘又醒過來的稀奇事,方鳴之沒對外透露。
這世界,總是有點人力不能理解的事。
活過來就好。
方鳴之情願糊涂點好,說不定是那醫生老眼昏花,判斷錯了呢。
「我!我!方哥,我,墨水!那遠哥什麼轉到京市來?咱這邊醫療好。到時候大家伙去看他…」
「你是看人,還是上墳呢?」方鳴之說完,「呸呸」了兩聲︰「掛了,不多說了。」
「等等!」那邊卻道,方鳴停了一會,听那邊問︰「那,那沈…」
翟墨欲言又止。
「也沒事,墨水啊,」方鳴之咳了聲,語重心長地道,「你長點心吧,她以後就是你嫂子,沒事你別惦記,有事你也別惦記。」
「誰惦記了?」翟墨咕噥,「好歹相識一場。」
「行了,」方鳴之也知道,這小子沒壞心眼,轉過彎來就沒事了,可也知道,季遠這人真霸道起來,可是連一絲一毫都不肯讓人惦記的。
他道︰「掛了,我一夜沒睡,還困著呢。」
「那你休息。」
「拜。」
方鳴之利索地掛斷電話,又搓了把臉,對著個經過的俏護士吹了聲口哨,往自己定的房間走了。
***
病房里,沈雙看著手指上的戒指,心里突然很靜。
她也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天,一場天災,她心竟判若兩人。
「你知道嗎,」她輕輕地撫著鑽面上的稜角,真神奇啊,象征著浪漫的鑽戒,模起來竟然那麼堅硬,「我原來有很多問題。」
她道︰「听起來很矯情的問題。比如我希望你愛我,可當你真的愛我時,我又會疑惑,你為什麼會愛我?是什麼契機?你什麼時候又會不愛我?或者,為什麼不在我沒放棄時愛我?為什麼高中時我胖的時候不愛我,你愛的只是這個變漂亮的我嗎……」
「很多很多問題,」她嘴角彎彎,那笑近似甜蜜,她抬起眼楮︰「特別麻煩,是不是?不過女孩子就是這樣的啦。誰叫你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我不理解你,總覺得跟你隔了一層。」
她用包扎得牢牢的手指摁在他胸口,那胸口溫熱,微微起伏,仿佛能听到胸腔里心髒「噗通噗通」跳動的聲響。
「但那天在地下,你抱著我,血一滴一滴淌在我臉上時,我就想︰啊,你也有心。」
手被捉住,季遠低低地笑,胸膛的震動傳過來︰「我要沒心,不是早死了?」
沈雙瞪他一眼︰「貧嘴。」
季遠舉手︰「OK,你繼續。」
「然後我就想,算了。再去哪里找一個肯為我死的男人呢,錯過了,可就沒了。」沈雙噘了噘嘴道。
那還略顯蒼白的嘴角彎成一個菱角的弧度,季遠親了親︰「不,是我錯過了你——」
「——才是余生遺憾。」
沈雙抬頭看著他,季遠那雙眼里映著一個小小的她,他看她的眼神既專注又溫柔,任何女人看到,恐怕都要溺死在他那雙眼楮里。
她低頭。
過了會,伸出手指讓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問︰「戒指好看嗎?」
「好看。」
這枚粉鑽是那個鑽石礦里近年來難得出的純度、柔和度都達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珍品。
是季遠親去鑽石原產地挑選,找了vifrome的首席設計師Lafite設計的,自從取到,他就一直貼身放在胸口。
「我答應了你的求婚,」沈雙彎了彎眼楮,「不過,你還是得追我。」
她大大的眼楮,瓖嵌在略帶了絲蒼白的臉上,表情卻帶了絲狡黠︰「在我們結婚之前,你得一直追。」
「追?」
「恩,轟轟烈烈地追,讓全天下都知道,是你季遠死皮賴臉地追我,而我沈又又迫不得已、勉為其難地下嫁了你。」
季遠又笑,笑得胸膛一震一震地︰「他們會信嗎?」
「喂!你什麼意思?」
季遠抱著她一陣笑,沈雙捶了他一記,不一會也靠在他懷里笑了。
人啊,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現在她想跟他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沒有比快樂更重要的事了。
***
不過——
沈雙作起來是真的作。
這作勁連听到消息趕來的顧明真都看不下去了。
她看著沈雙半倚在病床上,張著嘴讓季遠喂葡萄的沈雙,忍不住道︰「你悠著點,別把季同學給作跑了。」
「你嫉妒啊。」
沈雙才不管。
要這麼容易就作跑了,那她也可以不用惦記了。
顧明真︰……
老實說,她挺妒忌的。
要王珂能這麼對她,現在求婚,她立馬答應。
瞧瞧沈雙,葡萄要給剝好皮才吃,醫院的飯菜吃不慣,季大佬堂堂一個跨國集團的CEO親自下廚,為她洗手作羹湯——
端過來時,連護士都快紅眼了。
這年頭,顧明真就沒見幾個男人肯下廚,前陣子她媽生病了,她爸也就叫個外賣,讓她媽吃醫院的飯菜。
何況人家還是病人。
顧明真可親眼看到季遠坐著輪椅,被醫生推進各種室做各種檢查的。
就算沒大傷,可手臂上、手指上那些擦傷,可還看得真真的。
顧明真卻是不懂。
沈雙那點曲折、不甘,只有這一日日的對季遠的折騰,才漸漸地被撫平,直到一點氣泡都泛不出。
而這一點隱秘,也只有季遠那雙善感的眼楮,才懂得。
兩人之間有種默契。
誰也沒有說破,一個折騰人,一個任勞任怨地被折騰,甚至有種慶幸——起碼,擁有被折騰的權利。
當然,顧明真的看法,可不等于沈雙父母的看法。
陳秀娟看到新聞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她記得又又是在那個地方拍戲的,而之後記者說的很確信,姓沈的女明星,當時就暈了過去。
等醒來,已經在醫院,丈夫一臉疲態地看著她,陳秀娟拉著他問︰「又又呢?我們又又怎麼樣了?」
沈父抹了把臉,就說「打不通電話,還沒消息」,陳秀娟差點又要躺下去了。
她不顧醫生勸阻,直接辦了出院手續,要飛去雲來市。
可江城到雲來市的機票不好買,本來就是小城市,江城也是小縣城,過去的飛機本來就少,都需要提前一個禮拜買的。
于是,夫妻倆只能退而求次去買鄰市的,票還沒買到,經紀人電話就過來了。
有經紀人的安撫,陳秀娟那顆「噗通噗通」亂跳的心才好過了點;由著趙奇閭安排,兩人乘最快一班的飛機到達雲來市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天。
謝天謝地的是,接到消息,又又已經救出來了,據說沒大礙。
再沒大礙也是著急的。
夫妻倆加上經紀人一行又趕忙去醫院,趕到病房前,門一打開,就見到自家閨女悠悠閑閑地躺在病床上,旁邊還坐著個男人,那男人也穿著藍白條幅的病人服,一條長腿支著,在那專心削隻果。
這輩子,夫妻倆就沒見過這麼俊的男人。
這男人和他們身邊所有的人都不同,即使一身軟塌塌的病人服,可也還是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
後來陳秀娟才知道,這氣質叫矜貴。
一般人家養不出。
不過這時候,她心思不在這年輕男人身上,只看得見自家閨女那憔悴蒼白的小臉。
陳秀娟當下眼楮就紅了,沖過去︰「閨女啊。」
沈雙看見她,眼楮也紅紅的,伸出手︰「媽……」
眼看母女倆要來個勝利會師,卻被一只手擋住了,季遠放下隻果,優雅地站起︰
「沈伯母,您好,抱歉,不過又又的手受傷了,不能用勁。」
換成其他人,陳秀娟恐怕立馬要破口大罵了,她自己閨女她自己不心疼嗎,需要誰提醒?
不過一對上這年輕人的眼楮,她破天荒地噎住了。
在陳秀娟那潑辣的大半生里,她還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好像在這個人面前但凡大聲一點,都有失身份。
不過很快,她就想起這人是誰了。
閨女前男友,追她追到訪談節目上的男人,還有個那樣的媽,那豪門恩怨當時她還興致勃勃地一集不落得追了。
只不過…這人怎麼比電視上還好看呢。
氣勢特別不一般。
沈雙也沒想到,自家那母老虎一樣的媽跑到季遠面前,竟然那麼不爭氣。
她瞪了季遠一眼,拍下他手︰「媽,沒事。」
「跟你介紹下,季遠。季遠,這我媽,我爸。」
「伯母,伯父。」
季遠微微躬身。
這是季遠和丈母娘的第一次遇見。
陳秀娟大約是不怎麼看他順眼的,但是吧,對著年輕人那麼張漂亮臉蛋,她也說不出狠話。
再說小伙子也是才月兌離險境,將心比心,都不能對著人說不好听的話。
而沈父,當然更不怎麼喜歡季遠。
男人長太帥,靠不住。
而這個年輕人不僅長得帥,看起來還花,就更靠不住了。
他咳了聲,下一秒,聲音又軟下來,走到沈雙旁邊︰「又又啊,你電話里也沒說清楚,真沒什麼事?」
「真沒事,」沈雙舉起手,給他看手指,「就這里破了點皮,沒大事。」
沈父和陳秀娟一眼就看到了閨女左手無名指上那麼大一顆的粉鑽。
「你這是…」
陳秀娟問。
「伯母,我——」
季遠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雙打斷了︰「爸,媽,我要結婚啦。」
沈父︰……
陳秀娟︰……
「結婚?跟誰?」
「他。」
沈雙一指季遠,嘴角笑得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