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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季城是個十足的偽君子。」

寧玉憐用這一句話,作為故事的開端。

然後,她講了一個和季城口中截然不同的故事。

「我那時很紅,紅到什麼程度呢……」寧玉憐用一種唏噓的懷念的口吻道,「我落在酒店梳頭的梳子,都能被拍出一萬多的天價。那時候的一萬多是什麼概念呢,可以在江城買兩套房。」

「啊,季遠沒跟你說過吧,我老家啊,江城的。」

沈雙一愣,這個她確實不知道。

寧玉憐才不在意她的反應︰

「反正我很紅,港都那邊很多開跑車玩快艇的公子哥跟在我後面追,我為什麼要看上他季城呢?」

寧玉憐撇撇嘴,這樣的年紀,做這個動作竟然也嬌俏無比︰「他長得又不好看。」

這一刻,沈雙突然信她。

在那時的寧玉憐眼里,天底下無不可闖之地。

她以強勢的美貌進入演藝圈,又憑著天生的演技,在短短半年時間獲得許多藝人一輩子都可能企及不到的榮耀,財富在她這,本來就唾手可得。

「……我那時候有男朋友的,影帝方新,你知道吧?我們倆那時候感情很好。」

方新?

又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娛樂圈里的常青樹,沈雙從小看他上春晚就不下八次。

「很奇怪?你也是圈內人,難道不知道這種立著單身牌、背地里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的?不過方新不是這樣的,」寧玉憐低頭道,「他很好,從不沾花惹草,是圈子里難得的干淨人。」

「所以,是季先生…拆散了你和方新?」沈雙問。

寧玉憐似笑非笑︰「所以我說季城虛偽。」

「他先給方新安排了新女仔,那女仔天天跟在方新後面哥哥長哥哥短;又買通了狗仔,每天豪車鮮花地追求我,日報上天天寫我和他如何如何……我和方新本來就是地下戀情,哪里能抵得過這精心的算計?感情如風流雲散,終于在一次吵架後,我們徹底分手。」

沈雙︰……

事實竟然是這樣的嗎。

明明季城的故事里,這時,他和寧玉憐已經彼此傾心。

「和方新分手後,漸漸的,我被季城感動,一個男人要追你時沒什麼不能做的,我有一次恨他這樣逼得緊,就跟他說,你要是現在跳下這個游艇,把我手環撿到,我就答應做你女朋友。」

寧玉憐眯起眼楮,似乎還能感受當時的風。

風吹到臉上,是燥的。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是西方雜志里的希臘女神打扮,手上帶著白色薔薇花束成的手環,而季城穿了那時流行的燕尾服、黑皮鞋。

那附近據說還是個鯊海。

听到她這話,季城二話不說,就跳下了海,連鞋子都沒月兌。

而當他從水中冒出頭,手里拿著那花環,對她暢快大笑時,寧玉憐感覺到了心動的聲音。

「真奇怪啊,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他變得很帥。」

寧玉憐道,此時說起這個情節,她臉上還有少女的羞澀,「就那一瞬間,我覺得,方新不重要了,娛樂圈也不重要了。」

「我也跳了下去。」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季城對她喊︰「做我女朋友!」

寧玉憐就也喊︰「好!」

「做我女朋友!」

「好!」

……

「你能想象嗎,我們倆像個傻子,喊了一下午。也沒鯊魚來咬我們。」寧玉憐說起這,擦了擦眼淚。

「後來呢……」

沈雙漸漸被這個故事吸引住。

「後來啊……」寧玉憐道,「我不知道,男人的熱情會耗盡的,我以前演電影,里面有句台詞,我一直不懂,後來就懂了。老先生說,‘士之耽兮,猶可月兌也;女之耽兮,不可月兌也’……」

她念台詞時,有種讓人目不暇給的美麗。

沈雙突然知道,當年能讓人跳下鯊海,只為一個手環的美人是什麼樣的了。

「我感覺,他對我越來越冷淡了;他越冷淡,我就看得越緊。」寧玉憐笑,「我不知道,為什麼季城的熱情消失了。他曾經許過的所有諾言、愛意,都慢慢地變成了不耐煩,拒絕,冷淡。」

「就像一支蠟燭,不,比蠟燭更短。」

寧玉憐看著沈雙,她那雙張大的眼楮有種薄冰似的美麗,沈雙這時才感覺,季遠那雙眼楮和她有多麼像。

只是一個瘋狂,一個懶怠。

「季城提了分手。」寧玉憐道,「他說害怕我。」

「怎麼會害怕呢,剛在一起時,他說希望時時刻刻能听到我聲音,希望想我時我就能出現在他身邊,希望我們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在一起,可後來啊全變了,他說我讓他窒息……」

沈雙沒有聲音,心想,不是窒息。

只是你天生是極端而敏銳的藝術家,所以不懂,在熱情之外有生活,在愛情之外有自己。

只有愛情的生活,會讓人窒息。

「我怎麼能分手呢?」

寧玉憐道,「所以,我想了一個辦法。」

「我成功了,那個時候,我就想,老天爺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我懷上了季城的孩子,季城答應娶我了。」

後面的事情,沈雙已經知道了。

強扭來的婚姻,是悲劇。

而作為悲劇的這個紐帶,季遠徹底成為了這兩人角力的犧牲品。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在愛的期待里出生的。

「你既然懷上了季遠,為什麼又不好好待他呢?」沈雙幽幽地問。

「季城害怕我,恐懼我,他不肯回家,」寧玉憐表現得像個委屈的孩子,「我只是想讓他回家。」.

「你想讓他回家,你就逼你自己的孩子哭,逼你自己的孩子生病,高興時哄你歡心,不高興時就將他關在地下室?」沈雙感到憤怒,「他不是玩具,也不是你的所有品,他是個活生生的人!會痛會哭會笑的的人!」

沈雙說著,不知道為什麼,眼眶濕了。

寧玉憐道︰「可我的心太難過了,你知道嗎,如果一個人的心時時刻刻都在煉獄,是沒辦法顧忌周圍的。」

「季城說我是神經病,是,我是神經病,但是是他把我變成這樣的,他娶了我,卻無視我,還有季遠,他明明是我兒子,卻對他媽媽所遭受的一切視若無睹,他不肯哭,不肯幫他媽媽把爸爸叫回來,他就是個冷血的怪物,孽種!」

「他不該出生的!」

寧玉憐道。

「瘋子。」沈雙站了起來。

寧玉憐哈哈笑了起來︰「你以為,季遠能好到哪兒去?流著我這瘋子的血,你以為他就是正常人嗎?」

沈雙不想再說了,轉身就走,卻听背後那人喊︰「沈又又,你知道七年前,季遠為什麼追求你麼?」

沈雙的腳步停住了。

她緩緩轉過頭來,卻見寧玉憐睜著那雙和季遠如出一轍的多情的眼楮道︰「因為…無聊啊。」

沈雙一愣,心跳漏了一拍,像驟然停止。

「你說什麼?」

寧玉憐「咯咯咯」笑︰「不然呢?沈又又,你不一會以為,奇跡會隨便降臨在灰姑娘身上吧。這個世界早就沒童話了。」

「寧玉憐!」

這時,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冰冷的,壓抑的,夾雜著某種怒火與恐懼。

沈雙緩緩地抬起頭來,像是第一次看清楚這個季遠。

英俊,瀟灑。

和七年前一樣。

如果這個世界有星星,那他一定是最亮的一顆。

可這顆星星怎麼能這麼……惡劣。

「是因為無聊嗎,季遠?」她問,「七年前你追求我?」

季遠沒有說話。

他想笑,但笑不出來,只勉強彎了彎。

「說話!」沈雙道。

「是。」

季遠道,像個遭受刑徒的囚徒。

沈雙猛地走了過去,季遠一把抓住她。

「你放手。」沈雙去掰他,眼楮都紅了。

「不放。」季遠抓她,在沈雙的捶打中抱住她,表現得從未有過的慌亂,「不,沈雙,我不能放,我一放你就不會再給我任何機會。」

他緊緊地抱著她,嘴里道︰「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解釋什麼?」沈雙道,「解釋你七年前,怎麼因為無聊而戲弄我?」

「不,不是的,我可以解釋。」

寧玉憐在後面笑︰「沈又又,不要听他的,我的兒子啊,不僅繼承了我的瘋,還繼承了季城的狡猾。七年前,你們在一起,是他臨時起意;分手,還是因為他臨時起意。」

「你閉嘴!」季遠突然道。

寧玉憐被他吼得眼眶都紅了︰「你吼我?季遠,你為了一個女人吼我?」

季遠不理身後的人,捧住沈雙臉,看著那雙已經開始簌簌流淚的眼楮。

他道︰「你別听她說,听我說。」

「是,七年前我追你,確實是臨時起意,那時我姥爺剛去世,我得到了了一個,一個…」

他似乎努力想說,卻又說不出口,脖子上青筋直跳,痛苦的模樣,讓沈雙險些以為下一秒,他就會爆炸。

「…一個神奇的東西,我那時很麻木、很痛苦,確實,這很虛妄,我自己都不信,就像一個游戲,我擅自開始,現在再回想,就像是著了魔。可我後來想想,再來一次還會是你,因為我第一次看見的是你的眼楮,很美,像干淨的星空。」

「騙人!騙人!」寧玉憐道,「不要信他!」

「那分手呢?」

沈雙問。

而後,她發現,季遠那雙足以照亮星空的眼楮露出個似笑的表情,但他又笑不出來,于是,那表情顯得有些滑稽︰「因為,我…是個膽小鬼。」

他道。

「膽小鬼?」

「是,」季遠閉了閉眼楮,又睜開,一副破罐破摔的樣,「我怕我愛上你。」

沈雙的眼淚止住了。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憤怒地看著他們的寧玉憐。

她下不來床,一雙美麗的眼楮狀若瘋癲,而這瘋癲全是因為……

「是,我恐懼,我害怕變成她這樣的人。」季遠垂下眼楮,「畢竟,我身上流著她的血。」

沈雙眨了眨眼楮,在這一刻,隔著七年的時空,她竟然與季遠那一刻的心相通。

一個不被期待與祝福的孩子,在可能愛來臨時,有可能產生巨大的恐懼,讓他逃跑。

因為所有給過他的示範,都是痛苦與謬誤。

他不曾見識過真正的愛。

季遠抿緊了嘴,似乎袒露真實讓他有種被剝殼的痛苦,他道︰「在劇院時,你笨拙地跳舞,我很喜歡。」

「在我生日會時,你變得太亮了,太刺眼了,這不是我這種黑暗里生存的生物所能擁有的。」

「所以,我逃跑了。」

「那你為什麼不記得我?」沈雙問。

「因為不想記得。」

「但我的心記得,所以你再出現,即使我無數次抗拒,但也還是任由你在我身邊。」

「沈又又,我就是個膽小鬼。」

他悲哀地道。

沈雙看著那雙美麗的眼楮,沒說話。

季遠垂下眼楮,他有一副濃密的睫毛,此時垂下,竟有種怯懦的感覺,那睫毛眨了眨︰「我說過的,我怕你明白我。」

明白他的卑劣。

他的不堪。

他明亮下的污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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